第37章 义父
张之安回头看了看迟韶,微微点头,算是请示过了,这便退出房间。
女孩子的闺房,迟韶素来不闯——江湖上穷得一文钱都拿不出的时候偶尔闯过那么一两次,不过她一般还是闯那些大少爷的房间。毕竟她长得这么不像女子的一个人,若是被那房间的主人当场拿到的话,怕是会被骂一辈子流氓——虽然她一个女子闯男子的房间也是够流氓的。
张之安房间的摆设很规矩,也很简单,迟韶这便松了口气。至少这次不必小心翼翼的了。
“张之安跟我说了,你叫钱离音,对吧。”迟韶四处看了看,直到张之安缓缓将房门关好,迟韶都未曾给过她几眼。言罢,她这才将目光转到钱离音身上。
“啊,嗯......”迟韶突然开口,钱离音紧绷的神经不禁刺了一下,愣了一下,方才答道。她的手心沁出薄薄的一层汗。不得不说,对于一个十三四岁且常年缩在家里、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女孩来说,迟韶这副样子确实是很吓人。
“没什么好紧张的宝贝儿,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就好。”迟韶大概是许久没有看到这么天真单纯又带着几分诚挚恳求的面容,不禁心生了一丝怜惜,“你说你想变得像我一样,具体是什么样呢?”
“就是......可以靠着自己的武功仗剑江湖,被人看得起,像迟大人一样......”钱离音道。其实她并不了解迟韶,仓促之下也不过是模棱两可地说了自己心目中的侠士模样——大概连描述都不算。总之,她的本意大概就是通过像迟韶一样练武,已获得心中渴求多年的安全感。
迟韶闻言,不禁笑了笑,在张之安床边坐下,双手枕在脑后,微微侧着头,看着钱离音仍显拘束的动作,颇为感慨道:“战场无女子,我知道这句话说服不了你,因为有张之安在那里,历史上又有那么多位巾帼将军,我想说了你也不会信,我也不会信。不过,战场是冷的,剑也是冷的,只有内心坚定,连灵魂都是热烈的人才能驾驭得好。坦白来讲,我觉得你驾驭不了铁剑,就你那小手,握着剑,手臂不到半炷香烧完就麻痹了。就算是你有要练的决心,这苦你也吃不了。就算你能吃得了,我也不希望你吃。苦可以,但若是太苦涩了,可是会让人晕厥的。上战场或是做江湖打杀的事,都是赌命的,我觉得你赌不起。”
言罢,迟韶又转念一想,或许钱离音只不过想要习武防身,那自己方才那副言论,岂不是文不对题么。思量片刻,她道:“方才那段话,就当是我误会你的意思了。这次我先问你,你说你想要习武,那么这个‘习’,是要习到什么程度呢,只是用来在流氓堆中保条命,还是想要被人敬佩,甚至于说恐惧。”
面对这个问题,钱离音也是颇为踌躇,思考许久,她才犹豫道:“总之......想像迟大人一样。”
这句话跑完了迟韶的脑回路,迟韶这才反应过来:“哦,看来你想要的是后者。那我刚才的那副话就没白说了。”
钱离音大概是不知道迟韶这是什么意思,一双眼眸中斥满天真。这双眼睛就这么看着迟韶,那一张嘴反倒是迟迟没有张开,为她这个举动解释些什么。
“我的故事太多了,一时半会儿也讲不完,你要我现在讲我也讲不出来,太远了,大概忘得差不多了。”迟韶虽是这么说的,不过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最初到江湖做的事儿到底还是不够刺激,人命很少夺过,房子很少烧过,甚至还傻里傻气地遵循着所谓道德——这个东西在后来的她看来是没有什么用的——不杀不抢,不胁迫不恐吓。然而随着后来道德的败坏,坏事儿做得越来越多,暗杀抢劫,杀人放火,和官府斗智斗勇等什么刺激的事情都做过了之后,之前那些安定的事儿她也就懒得记着了,反倒是耗费时间思考,对她的物质生活什么用都没有。
“我且问你,要你现在把你们家所在的那一条街一把火烧成灰,你敢么?”迟韶的语气依旧是颇为轻松的,甚至带着一点玩世不恭的意味在其中,这种没有缘由报复社会的举动从她嘴里出来,就像是随手扔了个垃圾一样简单,“让你现在在一炷香的时间将你的左邻右舍全部杀光,一个活口都不留,你能做到么?”
“这些事都太坏了,完全违背你所接触的世界观。不过这些事儿你都做不了,你就更不可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了。”迟韶大概开始胡扯,“那些带兵来打你的人,那个没有妻儿,那个没有一个圆满的家庭,没有对生活的向往?他们都有,就像是你的邻居一样,晕晕乎乎地过来打你,他们大概也不知道对手有多强。他们都是无辜的,只有你罪不可赦。心慈手软,就是最终被一箭穿腹的结果。”言罢,她将身向旁边微微一翻,这便站了起来。
“你不用反驳我了,说了也没用,我不会听你的。”迟韶左手食指在钱离音面前一竖,丝毫不给钱离音说话的机会,“不过若是习武护身,这倒也是可以的。不过呢,现在我是反叛军首领,身边总不能跟着一个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小姑娘吧......你太小,不能当我手下......”迟韶思量了片刻,突然灵机一动,低头看了看钱离音,半开玩笑道,“不如我收你为义女吧。”
钱离音愣住了:“你......我......我是您义女,那......您是我义母......?”
“哎,这个称呼不太好。”迟韶这话说出来,倒像是在忽悠钱离音一般,“虽说应该是这么叫,不过就但看我长得这副模样,那也不像,说出来呢,估计也没几个人信。这个称呼既然是用在外面的,不如,你叫我‘义父’吧。”
“义......义父?”钱离音依旧没有转过这个弯儿来,大概是以她的固定思维难以理解为什么这么抗拒别人承认她是女子。不过这“义父”叫起来,倒是真的顺口多了,看着迟韶,叫着也不觉得别扭。
“这样就对了。”迟韶笑笑,这就要去开张之安房间的门,临走前嘱咐道,“这样,我去找人给你收拾一下,跟张之安说一声,她在康宁正好也是闲着,一般没有什么事做,我就叫她教教你读书认字。做个文化人,这一点大概也是挺重要的。至于习武,我不在,你先每天绕着康宁城跑上那么十几圈,卯时到午时,三个时辰的时间的时间应该够你跑上二十圈了。圈数是活的,自己掌控好就可以,慢慢来,也不必太强迫自己。”
这一字一句便被钱离音深深地刻在脑海里,成为了对迟韶的第一印象。
“迟大人出来了啊。”张之安候在门口,见迟韶走出,微微笑道。
“啊对啊,出来了。”迟韶笑笑,“在你屋里边儿认了个女儿——现在我也算是当爹了。”
迟韶这话说得颇为隐晦,不过张之安还是将其中藏得意思听明白了,也笑道:“那真是要恭喜啊。迟大人您放心,离音的功课就交给我了,这几日我再教教她剑法。”
见张之安颇为灵性地预感到了她要说什么,迟韶便道:“剑法就先不必了。这小姑娘的底子不行,你先让她连连体力,等烨炎城打下来——大概半个月之后吧,我来找你看看,到时候再给她定一下计划。”
“知道了,我小时候也是先练体力,然后我才拿的剑。具体过程我知道。”张之安一点便通,迟韶一边说着,心中一边就拟好了大致的计划。迟韶说得确实没错,力道不够,这剑拿在手上就不稳,剑都拿不稳,那就不必说其他的了。
“不愧是丞相府三小姐,博览群书,脑子精灵就是好,一点就通。”迟韶道,环顾了郡府,不得不感叹这小姑娘的确是有自己的实力的。而在感叹之余,又不由得思考起自己来。果然还是差了许多,“我先去烨炎那边了,告辞!”
那念头一晃而过,并未给她的心头投下多大的阴影。不去想,自然也就不会去想了。迟韶转过身,向张之安挥了挥手,便向马棚走去。她的背影在冬日的风中显得傲然自立,宁折不弯,却又在时时刻刻告诉着见过她的人,她连折都不会折。
目送着迟韶的背影远去后,张之安便叫来一名下属,嘱咐了后事,便让他去了。她没有因为钱离音到来而显得有任何一丝手忙脚乱,而是井然有序地吩咐后事,显得井井有条。
等到整个院子中只有她一个人站在风中的时候,她看了看鬼蛊娘房门,径直走了过去。
鬼蛊娘昨日告诉她,迟韶攻进烨炎城的这段时间,进她的房间就不必事先请示,直接推门进来就好。
张之安便听了鬼蛊娘的话,只是总觉得推门直入不甚礼貌,便轻轻敲了两下门,这才推门进来:“前辈。”
鬼蛊娘坐在桌旁,手上又不知道在干些什么,瓶瓶罐罐堆满了整张木桌,有些瓷瓶里放的毒虫看起来颇为“面生”,大概是她今日清晨趁着天还未亮出去寻的。
“是来说钱离音的事吧,我听手下人说了,那也是个挺可爱的小姑娘。等我手上的事暂且可以放下来,我就和你去看看她。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吧,马上就好了。”鬼蛊娘脸上带着十分友好的微笑,她抬头看了张之安一眼,便不再给她多余的目光,接着忙着手上的事。她的语气很柔,没有任何攻击的意味,却在这种情境下向张之安传达了“我在忙,你先不要打扰我”的信息。正是张之安能品出这种细微的情感,她才敢这么客气地说话。
张子安自然是听懂了,她乖乖地找了吧椅子坐下,看着鬼蛊娘倒腾着那些瓶瓶罐罐,突然打扰道:“前辈,现在进来实在是打扰了。其实我是来请教前辈一个问题的。”
鬼蛊娘的眉头微微动了动,不明显,大概也不过是迟疑了一刻而已。她脸上的笑容还是没有改变分毫,反倒是更为放松了些:“那你说吧,我能回答的自然会说。”
张之安抿了抿嘴唇,问道:“前辈神通广大,能不能......看到迟大人的过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