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43 1946年7月17-19日 远洋轮上——北平
没想到还在船上给你写信。但这件突如其来的小小不幸,不能不立刻告诉你。
今天傍晚的海景美得出奇。12天来我所见到的海在晴天就是深蓝色,微波荡漾;在阴天就呈铁灰色,有风时涌起大块山坡,山峰上吐着白沫。看久了,这天天照旧的景象没有什么动人的地方。但今天,我第一次看到一片绿色的海。整个海的颜色仍旧那么深,只有从黑色中领略到一点绿的意味。但当太阳渐渐接近地平线时,西边的海全成了动荡的水银,而东方,在海水隆起的稀薄处,你可以清楚地分辨它那透明的玻璃般的翠绿色,仍然戴着雪白的花冠。远望过去,整个的视线以内尽是动荡的、不停地变换的、浮着白沫的绿水,你不觉得它是液体,它像是流动的固体,好像你可以在上面跑,向着广阔的天际,一直跑过去,跑过去……
听说明早6点多钟到旧金山,那么,这是在船上最后一晚了。我想理东西,也想写信,可我还是跑上船头,向大海做最后的留恋的一顾。但我又不甘心空着手,我带着快完成的毛衣上去——只差袖子了啊!
好大的风!我已顾不到头发给它扯得满天飞,横扫在脸上,拂开去,又顽强地扫上来。正在和头发作着战斗时,突地一阵风,像一只巨爪,将我手中的毛衣连针带线夺去,在空中旋转一周,随即飘入没遮拦的海面,无影无踪。我叫了,呆了,伏在栏杆上不知怎样好。我想哭,但结果却忍不住要笑,于是我半哭半笑地哼了几声作罢!
这就是你的毛衣。不想在这临别的前夕,我将它转赠给海妈妈了。也许作为这十二天交情的纪念吧。你不见怪吗?但我还是要给你织成一件的。这个秋天你总会穿上我亲手织成的毛衣啊!
我们昨天上岸了,和一位老小姐杨希真女士及汪小姐住Hotel Stewart〔斯图亚特旅馆〕。新到这地方,一切闹不清,等有空再详告。
昨日见报,中国将卷入全面内战。同时知道闻一多等被暗杀消息,不禁震惊。半月来的中国,已不是我离上海时的中国了。我不能想,我的心如铅般重。
我不敢说你已到北平。也许你根本没走成。但这信只好寄到北平。在上海由幼殊转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