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大学教育的目标
近见报载《燕大成材率为什么这么高》(《南方周末》二〇一四年十一月六日)一文,作者有其特别的关注,主张不必“亟亟去梳理过去的教育为什么成功”,而当注意“教育的目的,是使人成为人,而不是为了成功”。对此我非常赞同。不过,那文章探讨的,似乎仍是燕京大学的教育为什么成功。
燕大成材率为什么高,作者说他以前从没认真思考过,据说是北大某院院长提出的问题。我猜那位院长不过是客气,因为很简单,在燕京大学存在的三十多年里,按照那文章中所列出的院士、名人数量而言,北大的成材率其实更高,恐怕还不是高一点儿。该文作者所列燕京大学延请的名师里,相当多都是北大教授在燕大兼课者,有些还是北大毕业生。
燕京大学自有其办学成绩,中国的社会学以及民族学(人类学)的开创者,基本是燕大培养的。在其他方面,燕大也培养出很多人才。但坦白说,燕大并非“曾经在世界上名誉一时的大学”。以西方对“世界”体系的实际掌控,以及中国学西方办大学的简短历史,那时中国恐怕就没有“在世界上名誉一时的大学”(现在如果有,或也仅限于一些专业)。
有个现象真让我们这些历史从业者感到惭愧,那就是现在媒体和网络上说历史的人不少,但所说的历史常常出错,尤以谈二十世纪前期大学者为最。当然,我知道这些人都心有旁骛,不过借历史说事。惟借题发挥若成了习惯,便可能久假不归,结果不免假作真时真亦假。毕竟历史是我们自己认同的来源,若总拿前世来说事,便也模糊了今生。
二〇一四年是缪钺先生诞辰一百一十周年,在温习先生全集之时,发现一向谨言慎行的他老人家,有次也忍不住直言,向上级汇报了自己关于大学教育变化的想法,在某种程度上或可解答“燕大成材率为什么高”一类问题。
那是一九八五年应“有关部门之约”提交的一份“高等教育改革刍议”,分两部分,前者总结过去,后者提出今后“改革”的建议。在前一部分里,缪先生大体以“建国”为限,考察大学教育的变化,认为其根源即在于:
“建国之初,我国高等教育完全接受苏联模式,三十年来,造成了不良的影响,使我国高等教育的发展受到束缚、限制。据我个人的感觉,苏联是以行政的手段办教育,强调计划性,一切都统得太死,控制过严,使教师和学生在一定的渠道与范围内进行教学,以符合功利;这样,就难以发挥师生的积极性与创造性,难以养成蓬勃的朝气。”
此前“大学教育是比较灵活的,而各大学也可以各有特点,自树学风,官方也并不强求一致。譬如当时实行学分制,必修的基础课大都设置在一年级,二年级以上多是选修课。学生可以跨系选课。……学生可以转系,以适应其才性之所近。教师讲课,除基础必修课外,没有任何约束规定。教师,尤其是学术造诣高的教授,可以开课讲授其所专长,对学生启发之益很大,引起其深造之志趣。学生毕业以后,在就业上没有保证,所以常有失业之虞,但是也有选择职业的自由”。
以后则“全都变了。在大学里,一个专业的教学计划,订得死板,必修课多,选修课很少。学生不能跨系选课,知识面就窄了,只局限于一个范围之内,……学生入学一年之后,如果觉得所选专业与自己才性不相近时,也不能申请转系,只好勉强苦读(虽然也常进行巩固专业思想的政治教育,但是不考虑结合学生才性的实际,而空谈理论教条,是无济于事的)。教师开课、讲课,要受到教学计划、教学大纲的约束,限制了专长的发挥。虽然也提倡启发式,布置讨论,但是收效不大。指定参考书也限制得过于死板,常是指定看某书某卷第几页到第几页。因此,学生在课外读书时,也习惯于听从安排,不能养成广泛阅读、独立探索的能力。”
总体言,因“学习苏联模式的影响,师生们的积极性、创造性受到扼制,未能尽量发挥”。缪先生的意思,好的大学教育,应以发挥师生的积极性与创造性、养成蓬勃的朝气为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