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与黄金:英国、美国与现代世界的形成(甲骨文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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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在沙滩上

教皇格列高利(额我略)一世据说有一次在罗马市场看见几个英俊的奴隶在出售。他问他们来自哪个国家,被告知他们是盎格鲁人,或我们现在所称的英国人。机智的教皇回答:“不是英国人,而是天使。”(Non Angli, sed angeli.)历史没有记载他是否买下了奴隶。Angela Partington, ed. , Oxford Dictionary of Quotations(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2), 317. <br\>Probably an oral rendition of words that appear in Bede's Historia Ecclesiastica Gentis Anglorum: History of the English Church and People(bk.2, sec.1; completed 731).

16个世纪之后,伴随着四百年来英语世界与欧陆强国之间的争夺,几乎没有欧陆人会认同教皇的观点。今天他们更有可能这样回答犯了与格列高利类似错误的人:他们不是天使——他们是盎格鲁-撒克逊人(Non angeli, sed Anglo-Saxones)。

尽管与母国的联盟历时漫长且联系紧密,美国人仍时常惊讶且不快地发现外国人经常把自己归属于英国人。美国人常听闻自己被称作盎格鲁-撒克逊国家;美国人太清楚他们的种族和文化多样性,并不欢迎这样一个标签,这看起来将他们整个国家等同于民族马赛克中一块远未受到普遍欢迎的鹅卵石。此外,有关美国人民盎格鲁-撒克逊性格的令人欣赏的证言普遍具有双刃效应。历史上这一术语曾出现在美国的话语中,将“优良的”、具有老牌血统的美国人与“下等的”、可能危险的少数民族和移民区分开来。美国人不想复兴这套理念,事实也确实如此。

然而,今天不仅很多欧洲人将这一术语用来指代美国人和他们的英国堂兄弟,拉丁美洲人、非洲人和亚洲人也这么用。我们用不着惊讶;大西洋彼岸一个伟大的讲英语的共和国兴起,补充并最终替代了大英帝国长期在欧洲维持的均势,欧陆人(并且日益显著的是,日本人、中国人和其他非欧洲的观察者)开始用这一新术语来描绘这一世界事务中的联合力量。

冷战中美国权力渗透到世界,同时英国的影响力节节下滑,这一术语淡出使用,通常被“美国佬”(Yankee)取代。但当英国在玛格丽特·撒切尔和她的继任者的领导下更坚定、更自信、更明确地与美国结盟时,陈旧术语卷土重来,外交的老生常谈又重新谈论起盎格鲁-撒克逊国家,比如在联合国安理会。

当他们谈论我们时,他们所说的经常不是很好的话。

奇怪的是,他们对我们的观点用英语的最佳表达是“海象和木匠”,这首诗是《爱丽丝镜中奇遇记》中叮当兄和叮当弟向爱丽丝朗诵的。

这首诗一开始,海象和木匠——我们可以假设它们分别代表英国和美国,它们将自己塑造为有典型新教和盎格鲁-撒克逊意味的超验理想主义。世界海滩上的状态让其无法再承受:


他们看见那么多沙子,

不由得泪流满面。

“如果能把它们扫掉,”

他们说,“那可真妙!”Lewis Carroll, “The Walrus and the Carpenter, ”Through the Looking-Glass:And What Alice Found There(New York: Macmillan, 1906), 73.


盎格鲁-撒克逊国家频频困扰于和人类存在一样古老,而且很可能同样历时长久的情况,国外舆论也经常因此而困惑。贿赂、贸易保护主义、残忍对待动物、抽烟、工作场所的性骚扰、烹饪中饱和脂肪的过量使用、给底层社会群体起不厚道的绰号、种族清洗:在世界众多地方这类事情受到谴责,但试图用清教徒式严谨有力的行动去压制这类行为可能比疾病本身还要糟糕,尽管这种治疗方式并非完全不合理。这不是盎格鲁-撒克逊国家采取的方法,也不是海象和木匠采取的进路。民主必须在全球盛行。恶习无论如何都必须被取缔。海滩上所有的沙粒都将被清扫一空。

盎格鲁-撒克逊精神具有超现实品性,欧陆人都这么认为。改革者为自找的不可能完成之任务提出了种种“可行的”计划,这种品性也只能通过这一点体现出来,且在统计数据和规划的辅助下更加彰显。可能海象在今天会这么看:非政府组织能解决世界上的问题,如果这类组织有足够的资源和时间。


海象说:“七个侍女拿七个扫把,

扫上半年的时光,

你想想看,

她们能不能把沙子扫光?”

“我怀疑。”木匠回答说,

一滴热泪流出他的眼眶。Lewis Carroll, “The Walrus and the Carpenter, ”Through the Looking-Glass:And What Alice Found There(New York: Macmillan, 1906), 73-74.


在建立起他们理想主义的信用后,他们在一些方面略微实际:邀请海滩上的牡蛎与他们一起散步——有人会说,这是一种总体哲学和社会进步的联盟。除了最年老的和最聪明的,软体动物们跑了过来。

牡蛎和盎格鲁-撒克逊人一个接一个地在平静的沙滩上漫步,直到他们找到一处舒适的对话地点。


“到时候了,”海象说,

“咱们来东拉西扯。

谈谈密封蜡、靴子和船舶;

还有皇帝和白菜。

谈谈海水为什么滚热,

谈谈小猪有没有翅膀。”Lewis Carroll, “The Walrus and the Carpenter, ”Through the Looking-Glass:And What Alice Found There(New York: Macmillan, 1906), 75.


这一议程与今天国际会议上可能的议程出奇相似。开始于制成品贸易,不久转向运输,在短暂涉及一下农产品之后再转向服务(密封蜡用于法律文件的封缄)。这是关于政治改革的探讨,是一场关于全球变暖的磋商,会议终止于论论制造转基因动物是否适当。

但令人愉悦的社会集会有一个幕后日程:海象和木匠计划进食。牡蛎的反应让人想起发展中国家在发现世界贸易组织贸易协定将他们的市场向发达国家的出口和企业敞开,却大幅限制他们出口农业和纺织业核心产品的能力之后的反应。“吃东西吗?”他们问。


“但是别吃我们!”牡蛎们叫道,

它们吓得颜色有点变蓝了。

“你们刚才对我们那么好,

现在来这一手真糟糕。”Lewis Carroll, “The Walrus and the Carpenter, ”Through the Looking-Glass:And What Alice Found There(New York: Macmillan, 1906), 77.


海象陷入困惑,怀疑他们是否做了正确的事情。务实的木匠没有时间想这些,只是咕哝着回答:“奶油涂得厚了点!”这只是让海象更戏剧化地表达出了他具有理想主义色彩的关怀:


“我为你们哭泣,”海象说,

“我深深地同情你们。”

他不停地抽泣,

顶大一颗的泪珠儿淌了满脸……Lewis Carroll, “The Walrus and the Carpenter, ”Through the Looking-Glass:And What Alice Found There(New York: Macmillan, 1906), 78.


这首诗结束于对海滩没打扫、牡蛎被吃光了的描述。爱丽丝多少被吓到了,说她更喜欢海象,因为至少他还对牡蛎感到有些抱歉。

但是,叮当弟说,他哭泣只是为了让木匠不会注意到他吃的牡蛎最多。

“那么说我还是更喜欢木匠一点,如果他吃得不像海象那么多。”爱丽丝说。

“但是他吃得再也吃不下了。”叮当兄回答。

“哦,”爱丽丝说,“他们都是非常可恶的东西。”

今天,衰老过时的可怜海象已经失去了他曾经令人畏惧的獠牙,通常是木匠在将最美味的食物堆在一起时发表最令人感动的演讲,但在其他方面来说这一描述依然保持着不可思议的准确性——至少从并不奉承的角度来看。

英国在废止奴隶贸易方面发挥的作用不断地满足着英国舆论的需求,这是美国人权政策在19世纪的先驱。然而,这并没有阻止巴西的蔗糖生产商注意到,英国鼓舞人心的道德皈依恰恰发生在英国生产蔗糖的殖民地害怕效率更高、进口奴隶的种植园在巴西大量涌现,使得糖业竞争日趋白热化之际。

今天,美国引领着反对第三世界血汗工厂和易让海豚死亡的金枪鱼围网渔业的浪潮。当巴西、菲律宾这样的国家思量与之类似的鼓舞人心的美国运动之时,他们对我们天真脱俗的理想主义的赞赏至少会被略微调和,因为这类政策有助于美国纺织业工人和金枪鱼公司获利,就像限制巴西的奴隶进口曾有利于英属殖民地的糖业生产商一样。

1997~1998年的金融危机的部分起因是不受约束的资本流动,之后讲英语的投资者用极低的价格攫取亚洲的财富,众多亚洲商人也如此看待英美人解放资本市场的倡议。

公平或不公平,一边唱着赞美诗,一边手却在不停扒窃的盎格鲁-撒克逊使者到处受到怀疑。太多海滩没有打扫;几乎没有牡蛎还没被吃掉。这开始看上去像一个周而复始的模式。

道地的英国人

无论我们如何判断海象与木匠的品行和意图,美国人都应该向世界其他地方学习,并且接受我们是盎格鲁-撒克逊国家中的一员。这并不是种族歧视。当欧洲人、拉美人和亚洲人称我们为盎格鲁-撒克逊人,他们并不是认定我们全部或绝大多数是由首领霍萨和亨吉斯特率领的在6世纪到达肯特郡海滩的部落民之后裔。他们也不是在形容注定要统治世界的基因遗产,或是将闲暇时间放在反对移民申请的有特权的美国种族群体,他们认为这些移民对著名的郊区乡村俱乐部来说进取心似乎太强、皮肤颜色太深,并且/或者还吃大蒜。他们更多的是指心理和文化:一整套关于世界如何运作的理念和价值。“盎格鲁-撒克逊”若今天还有任何意义,那它便是一个文化术语,而非种族术语,并且从某种程度而言,它或多或少地表示所有说英语世界的理念和价值,还具有描述的实用性。

有时候别人怎么看你会令你震惊。南方人在国外旅行时经常因被称作“美国佬”而惊骇不已;洛杉矶的犹太人会为他们作为“盎格鲁人”的当地地位而心神不安、反复酙酌。玛德琳·奥尔布赖特(Madeleine Albright)、康多莉扎·赖斯(Condoleezza Rice)和科林·鲍威尔(Colin Powell)并不比沃特·李普曼(Walter Lippmann)和玛莎·斯图尔特(Martha Stewart)(波兰裔)得到更多来自埃塞雷德二世(Ethelred the Unready)的传承。这无所谓。白人-盎格鲁-撒克逊-新教徒(WASP)在今天意味着一种心理状态,这种心理是绝大多数美国人都拥有的。

美国人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停止在学校里教授英国史。这是错误的;美国殖民地自1607年至1783年都是英帝国的一部分。得克萨斯成为美国的一部分的时间要到2021年才能与上述时间段一样长,加利福尼亚要等到2024年,夏威夷则要到2074年。8位英国国王、2位女王和2位护国公统治过美国殖民地;从1587年英国首次尝试在新世界建立殖民地,到1783年的《巴黎条约》中英国承认美国独立,8位国王分别是詹姆斯一世、查理一世、查理二世、詹姆斯二世、威廉三世、乔治一世、乔治二世和乔治三世;2位女王是玛丽二世和安妮;2位护国公是奥利弗·克伦威尔和他的儿子理查德。仍有一些在世的美国人记得那些日子,彼时美国人将经历了1689年的英国历史看作美国历史的一部分,至少是美国历史的序曲。

美国人的历史知识沉溺于例外论,但在事实方面有一些薄弱,他们倾向于强调美国和大不列颠王国之间的区别。亲英派将英国政策中想象的复杂性和旧世界现实主义,与美国人口中天真的理想主义和鲁莽的道德主义相比较。仇英派总是涂抹出相同的图画,却在将美国的道德高调、民主社会秩序及进步政治议程与英国以阶级为主导的腐化体系进行对比后,得出具有指导意义和令人释然的结论。

实际上,与我们很多人承认的事实相比,两个盎格鲁-撒克逊国家在其政策的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之间显示出更为连续的平衡。至少对美国人来说,历史上很引人注目却不被赏识的事实是,英国人把自己看成非常有道德的人,同时他们相信,美国人是貌似虔诚的伪君子,以道德为借口遮掩他们贪婪的食欲。“怎么了?”塞缪尔·约翰逊(Samuel Johnson)在美国革命时这样发问,“我们怎么总是在黑人的主人那里听到为捍卫自由而发出的最响亮的喊叫?”James Boswell, Life of Johnson, vol.2(Lond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27), 155.当英国向世界权力的巅峰前进时,英国新闻界和政治家感到,为了抽象易变的道德目标,英国对基督福音的良知显示出过于小心谨慎的本色,进而牺牲了国家利益。他们并未看到美国兄弟为此受到任何约束。今天我们仍能听到那些接受美国军事权力具有毋庸置疑的优越性的加拿大人牢骚满腹,从鼻腔中发出自以为充满正义的高调,乃至有时令人受到刺激的评说,认为他们对联盟做出了卓著贡献,这是一种美国人缺乏的品质,而加拿大人的道德内涵特别丰富,甚至到了独一无二的程度。(对外国人而言,美国人最令人烦恼的事情之一是我们有时用加拿大人向我们喊话的方式来对待他们。)

英国背景与美国历史的更多亲密性有助于美国人理解两国社会之间的文化和政治纽带有多深。美国人思维中的众多价值、理念和倾向是美国人独特的例外论的一部分,但它确实来自大不列颠。尤为显著的是,光荣革命体现出来的理念和倾向同样给美国政治文化留下了深刻持久的印记。例如,《独立宣言》很明显地模仿了英国的《权利法案》。美国人将他们推翻乔治三世的统治视为正当的,理由正是英国人用来证明他们推翻詹姆斯二世是正当的那一套。

丹尼尔·笛福(Daniel Defoe)因写了《鲁滨孙漂流记》而在今天广为人知,他曾是光荣革命的强力支持者。詹姆斯二世党人在继续反对革命后的政府时指出新国王从荷兰带来了大批官员,抱怨“道地的英国人”在新政权下没有获得公平待遇。

笛福认为他们走得太远了,他写下一首讽刺诗作答,诗名为“道地的英国人”,这首诗很是畅销。在这首诗中,笛福亮出他对英国社会和英国政治的观点,揭示出他的对手是孤陋寡闻的精英,这附带显示出1701年英国的态度与今日美国有多少一致之处。

笛福在诗的开头就指出“道地的英国人”是虚幻的理念。他说,英国是一个由移民组成的国度,并不存在英国“种族”。那些为他们纯正的英国血统而骄傲的人丧失了对他们起源的感触。


忘记了他们全都源自

世界上存在过的最卑鄙的种族,

可怕的不断蔓延的小偷和懒汉;

洗劫王国、使城镇的人口锐减。

皮克特人和花脸不列颠人,奸诈的苏格兰人,

饥饿、偷窃、劫掠,把这些人带来。

挪威海盗、丹麦海盗,

到处都有他们的红发后裔,

加入诺曼法国人复合繁殖,

你们道地的英国人就此产生。


这首诗继续深入:自诺曼人抵达,移民不断如潮水般涌入英国,这些移民绝不是最好的。笛福的隐喻比传统的美国是熔炉的说法更惊悚:他把英国比作一只便壶、一座化粪池,所有污水流到这里并融合在一起。


我们曾是欧洲的污水坑和茅厕,

排放了她所有的下脚料外放子孙。


英国有悠久的传统欢迎那些向往呼吸自由空气的疲惫、贫困而拥挤的民众。


从亨利五世的时代,

邻国被驱逐的逃亡人士四处流亡

在这里发现了固定的庇护所:

流浪者永久的避难所。


受迫害者和受压迫者受到欢迎,不论他们的宗教信仰,甚至不论他们的罪行:


宗教,上帝啊,我们感谢你,把他们遣至这里;

牧师、新教徒、恶魔,所有加在一起:

所有信仰、所有行业,

所有受到迫害或令人恐惧的;

无论他们因为债务或其他罪行而逃离。


我们在金门旁边举起灯烛。但是,英国移民和美国移民一样很快被熔炉同化。笛福写道,最近迁入的移民是成千上万逃避欧洲宗教战争的难民,他们正在安顿扶植他们的家庭:

在他们成年之后可以看到,孩子们

脾气很糟,像我们一样骄傲:

把他们称作英国人,外国人鄙视他们,

但确实像我们大家,像我们一样聪明。Daniel Defoe, The Earlier Life and the Chief Earlier Works of Daniel Defoe, ed. Henry Morley(London: Routledge, 1889), 186.


关于移民的涌入,笛福是对的,英国对移民的开放是使这个国家更为富有和进步的重大力量。戴维·兰德斯(David Landes)指出荷兰移民给16世纪的英国带来了新型的纺织和排水工艺;英国金融业实质上得利于逃离17世纪西班牙帝国和其他地方迫害的西班牙系犹太人(Sephardic Jews),法国新教徒(胡格诺派)在17世纪晚期因国家不断恶化的宗教迫害而流入英国,其中有高比例的专业贸易和金融工作者。David Landes, The Wealth and Poverty of Nations(New York: W. W. Norton, 1999), 223.

笛福的英国从另一角度说就是美国。当法国、奥地利和西班牙赞美他们有绵延千年的贵族家族时,英国贵族更多扎根于自身的成就,而不是家族的价值。


财富,无论如何得来,在英国成就了

机械勋爵、钉耙绅士:

古老和出身在这里多余无用:

厚颜无耻和金钱成就了贵族。


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在笛福的英格兰会如同在自己家中,并且无疑会成为泽西勋爵,或者可能会成为维加斯公爵。杰里·斯普林格(Jerry Springer,美国著名脱口秀主持人)爵士,夏普顿(Al Sharpton,黑人浸会牧师,著名脱口秀主持人)勋爵,麦当娜(Madonna)女爵士:有着无尽又有趣的可能性。同时,笛福告诉我们,他所在时代的英国人思想独立(“英国人鄙视任何约束”)、平等、乐于争论。


最低劣的英国农夫学习法律,

让地方法官心存畏惧;

大胆地告诉他们,他们应该做什么,

有时也惩罚他们的疏忽。


不仅如此,笛福在给出英国的政府理论之际,还提出了《独立宣言》的基本理念。若统治者侵害国民权利,国民有权推翻统治者。惩罚君王并不是这样一种罪行,<br\>不过英国人已经干了很多次……<br\>头衔是虚幻的,王冠是无意义的事物,<br\>国民的好处是君王的目标(这是适合的任务);<br\>在战争时光受到保卫,在和平年代获得保护:<br\>一旦暴君出现,君王就会下位:<br\>对强权来说,这是很奇怪的事,<br\>强权塑造出暴君,却让君王消失。

如果君王们的统治不能给其国民带来利益,他们就丧失了合法性,他们的国民有天赋权利进行反叛。美国殖民者宣布乔治三世丧失了统治他们的权利,这是像笛福这样的思想者和这类的文本曾指出的事实。殖民者是英国人,拥有英国人的权利,是英国人决定捍卫他们的权利。

霍萨和亨吉斯特

笛福相信英国人作为种族是存在的,但他们的认同不是来自他们种族的纯净性。血统不能造就一个英国人,但共享的价值观可以。这些价值观深植于英伦岛屿的历史,通过选择这些共享的价值观和进入由其所形塑的群体,移民和难民可以开始新的英国式生活。


命运把他们混杂在一起,

上帝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们是谁,

他们如今是地道的英国人。


这个喧嚣而好争论的群体,他们乖戾尖刻、野心勃勃、自力更生、不受约束,就是笛福所说的英国人,当时的英国作家和思想家把这个群体和他们的价值观称为盎格鲁-撒克逊人。将盎格鲁-撒克逊人按种族、基因而不是按文化认同来识别是之后的事情,即当维多利亚时代的“科学种族主义”对过去进行审视,当“盎格鲁-撒克逊种族”在社会达尔文主义者的生存竞争中胜过其他种族而成为领导者。

英国内战的经验使笛福时代的辉格党人不相信在与国王神圣权利的战斗中,他们是反传统向前看的革命的一部分。他们是为了捍卫传统价值观而与现代主义者和篡位者战斗。他们回顾日耳曼部落的制度和法律——塔西佗(Tacitus)对此有过记载,也可以在关于英国习俗和法律的古籍中找到——争辩说盎格鲁-撒克逊人在公元七八世纪就是一个自由的民族,英国应将自己的自由和绝大多数重要的机制归功于这些古老的传统。

英国普通法,对国王权利和权力的限制,有权立法和保留纳税许可权的人民大会,所有这些,辉格党争辩道,是优秀的英国古老宪法的一部分。历史学家赖格纳德·霍斯曼(Reginald Horsman)在《种族与天命:美利坚种族盎格鲁-撒克逊主义的起源》中写道,这些理念随美国殖民者跨越大西洋。“柯克论利特尔顿”[出自爱德华·柯克爵士(Sir Edward Coke)《英国法总论》]是美国法律教育的必读文本;柯克指出,盎格鲁-撒克逊法律是英国自由的基础。封建制度因是诺曼舶来品而遭到拒绝;盎格鲁-撒克逊农场主曾是自由的自耕农,不是谄媚的佃农。[帕特里克·亨利(Patrick Henry)把他反对《印花税法》的解决方案写在柯克一本著作的衬页上。]Reginald Horsman, Race and Manifest Destiny: The Origins of American Racial Anglo-Saxonism(Cambridge, Mass. :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1), 18.法国作家孟德斯鸠和曾一度扬名的历史学家保罗·德·拉潘-德瓦耶(Paul De Rapin-Thoyras)也将英国的自由追溯到盎格鲁-撒克逊过去的历史中。写于1771年的《英国宪法的历史随笔》是一本小册子,在英国和殖民地都得到广泛阅读和讨论。这本书的作者将盎格鲁-撒克逊人提到了一个新高度,他写道:


如果全知全能的上帝也曾关心为人类的幸福生活而组织一个政府,由我们的撒克逊祖先在英国建立的政府就是这样的。Reginald Horsman, Race and Manifest Destiny: The Origins of American Racial Anglo-Saxonism(Cambridge, Mass. :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1), 17.


这些理念对托马斯·杰斐逊来说特别有吸引力,他终生都是盎格鲁-撒克逊研究和价值的支持者。多亏杰斐逊的影响,弗吉尼亚大学多年来都是少数美国学生可以阅读原版《贝奥武甫》(Beowulf)的地方。杰斐逊似乎在成年时期一直相信盎格鲁-撒克逊时代的法律基于自然法之上;邪恶的诺曼人征服将国王、神父、封建制度、腐败和暴政的整套机制带进来。他编写了一本语法书,帮助年轻美国人学习盎格鲁-撒克逊语言,希望他们会“汲取政府自由原则的语言”。Reginald Horsman, Race and Manifest Destiny: The Origins of American Racial Anglo-Saxonism(Cambridge, Mass. :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1), 19.

1776年夏天,盎格鲁-撒克逊人尤其在杰斐逊的脑海中萦回。据约翰·亚当斯说,美国的国玺由托马斯·杰斐逊设计,有两面。一面是“以色列在旷野中的子民,由日间的云柱和夜间的火柱引路;另一面是霍萨和亨吉斯特——撒克逊的首领,我们声言作为他们的后代而感到荣耀,我们采取了他们的政治原则和政府组织形式”。Reginald Horsman, Race and Manifest Destiny: The Origins of American Racial Anglo-Saxonism(Cambridge, Mass. :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1), 22.杰斐逊和每一个真正的盎格鲁-撒克逊人都将激进主义和保守主义奇怪地混合在一起。同一年夏天他这样发问:


并非恢复每一种古老的撒克逊法律都会让人开心?我们一旦回到我们祖先的巧妙体系,这是8世纪前由人类智慧所构建的最睿智最完美的体系,对现在来说这不是很好吗?Reginald Horsman, Race and Manifest Destiny: The Origins of American Racial Anglo-Saxonism(Cambridge, Mass. :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1), 22.


在美国独立之后的岁月里,共同的盎格鲁-撒克逊认同纽带对于推动英美人的友谊和合作是重要的。美国内战后,这些观点常被社会达尔文主义遮掩;作者们会号召盎格鲁-撒克逊人联合起来,在与其他种族不可避免的种族冲突中胜出。在那个时代以前,共同认同和讲英语国家共同拥有征服世界的命运已经成为很普遍的事情。在评论托马斯·巴宾顿·麦考莱(Thomas Babington Macaulay)的《英国史》一书时,一位美国评论家这样写道:


我们也是英国人,英国姓名相传久远的荣耀也通过传承成为我们的荣耀……我们的种族在哲学、科学、商业技能、统治艺术和基督教美德等方面成为世界之师。我们在轻佻无聊的艺术方面大大落后。


作者写道,盎格鲁-撒克逊的使命是:“正如那些在迦南地的犹太人,‘征服这片土地,拥有这片土地’。”Reginald Horsman, Race and Manifest Destiny: The Origins of American Racial Anglo-Saxonism(Cambridge, Mass. :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1), 174.

上帝并没有明确指出盎格鲁-撒克逊人要拥有多少土地,但很多作者都有过暗示。“如果大不列颠和美国的盎格鲁-撒克逊人真心对待彼此和人类自由的目标,”阿博特·劳伦斯(Abbot Lawrence)在1850年他担任美国驻英国公使时写道,“他们可能不仅把他们的语言,还把他们的法律传给世界,并且对抗地球上所有暴君的权力。”Reginald Horsman, Race and Manifest Destiny: The Origins of American Racial Anglo-Saxonism(Cambridge, Mass. :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1), 292.另一位同时代的作者相信“地球上没有国家会修建船坞或支持海军,除了盎格鲁-诺曼这一种族,它的亲属和同盟”。Reginald Horsman, Race and Manifest Destiny: The Origins of American Racial Anglo-Saxonism(Cambridge, Mass. :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1), 292.罗伯特·沃克(Robert Walker)在波尔克政府担任财政部长,他相信自己知道事物发展的方向。


一个时代将要到来,人类将成为一家人,我们盎格鲁-凯尔特-撒克逊-诺曼的卓越血统将领导各国走向这一结果……这一伟大的邦联将最终环绕我们所居住的地球。Reginald Horsman, Race and Manifest Destiny: The Origins of American Racial Anglo-Saxonism(Cambridge, Mass. :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1), 293.


他相信圣经预示了这一结局。

商业、英语、民主政治制度和基督宗教:这是盎格鲁-撒克逊人带给世界的福祉;这也是世界允许他们进行统治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