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晚年反思
1915年,严复应邀为《日本帝国海军之危机》作序,指出:“海军者,攻守之大器也”。军舰潜艇大炮飞机虽为让人类“蒙其厄”,连海陆生物都受连累,不得安生,“其为事之不仁如此,然而彼既为是矣,则凡与并立于此一世者,又安得以无为”。他说,日本与中国同居东方,其幅员不足中国之什一,而奋然变法比中国早三十年,甲午之役打败中国,割台、澎外,索战费二万万,然后用此巨款,大治海军,超为强国。严复对此深有感触,并发挥说:
不佞尝考西方史书,上古波斯称至强,而不得志于希腊。加达支韩尼泊又至强,而不得志于罗马。挽近拿破仑又至强,而不得志于英之三岛。揆所由然,则无他,独以希腊、罗马与英有海军故,而为之敌者莫能尚也。民国之三年,欧逻巴大陆兵事蜂起,英人以海军国,与法、俄连横,而德奥亦失势。当此之时,日本乃从容出其余力,以覆德人山东之租地,回舟南指,而诸岛中德人之殖民地尽矣。此其海军之效,不亦大见也哉!然而其国早知之士,犹以为有危机伏焉,著为专书,以撼其政府。
严复由此感叹:
嗟夫!使如彼者而犹以为危,则我之南北濒海万里,所恃以为屏蔽者云何?宁待再计而后知其必无幸耶!
“心有所危,则必号呼以告其国人”,这是严复在上述《序》文中所发的感慨,也是其晚年思想心境的真实写照。
进入民国以后,尤其是袁世凯帝制复辟之后,南北决裂,各诉诸武力。对于此种现象,严复认为,“溯自项城怀抱野心,阻兵安忍,而吾国遂酿成武人世界。夫吾国武人,固与欧美大异,身列行伍,大抵皆下流社会之民,真老泉所谓以不义之徒,执杀人之器者。苟吾国欲挽积弱,变而尚武,自当先行从事于十年廿年之军官教育,而后置之戎行。盖使吾国军官,尽若春秋之仕官,汉之赵充国、班超,唐之李、郭,宋之韩、岳,明之俞、戚,则所谓重文轻武之说,何从而施?乃今反之,不揣其本而齐其末,于是盗贼无赖之人,处崇大优厚之地,操杀伐驱除之柄,而且兵饷之权不分,精械美衣,费帑无艺,则由是穷奢极欲,豪暴恣睢,分土据权,宁肯相让?”
对于军阀“包办军政”,严复认为,这“终为一国祸源,此制不更,则中国国防永无此物。盖剋扣弊深,兵不用命,而军人暴富,酣豢淫奢,虽有颇、牧之才,终归腐败,求其死敌,必无是事者也。……试问吾国士官,自督军、师长以降,其人何止一妻?而不动储存诸产,奚翅廿万?吾不识国民何辜,乃出其绞脑沥血之赋税,以养此无数钩爪锯牙之猛兽也。自前清铁良首建练兵卅六镇之议,项城起乘其权,自诩组织新军,大变湘淮壁垒,乃不悟根本受病,则兵愈盛而国愈危。甚矣!自营之为祸烈也”。
1918年5月17日,严复致熊纯如:“数千年文胜之国,所谓兵者,本如明允有言:‘以不义之徒,执杀人之器。’武人当令,则民不聊生,乃历史上之事实。近数十年愤于对外之累败,由是项城诸公,得利用之,起而倣东西尚武之习。虽然,武则尚矣,而教育不先,风气未改,所谓新式军人,新于服制已耳!而其为不义之徒,操杀人之器,自若也。以此派而秉国成,淫佚骄奢,争民施夺,国帑安得而不空虚?民生安得而不凋敝?由是浸淫得成五季之局,斯为幸耳!此军人操权之究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