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几点启示

中国近代海军之所以屡战屡败，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并不是武器装备本身的落后——实际上，如果单纯从海军及相关的国防工业方面的成绩看，洋务派的成绩比日本还稍大些。1889年，美国海军部长特雷西在其年度报告中分析认为，中国海军在世界上列第九位，排在欧洲强国英、法、俄、德、荷兰、西班牙、意大利、土耳其之后，美国和日本之前。然而，问题的关键在于，晚清时期的海军乃至整个中国军队有了新武器而没有新思想新战略。洋务派不遗余力、不惜重金制造、购买军舰大炮，培养海军人才，使中国海军在技术上达到了近代化的水平。但可悲的是，仅仅武器装备达到近代化的水平并不能使中国海军真正实现近代化。近代化的海军和国防需要近代化的思想理论作指导，需要从世界局势整体趋势和国家宏观战略的角度来思考海军的建设，来思考海军的历史使命，而不能只把海军作为守护海岸线以及港口的力量，尤其不能把海军看作某个个人或集团的私人武装。

相比之下，严复的海军建设思想大大超越了洋务派，为我们留下了一笔丰厚的精神遗产。与洋务派只重“硬件”即武器装备的更新和技术水平的提高不同，严复的海军建设思想在强调“硬件”更新和技术水平提高的同时，更加注重“软件”的建设。虽然与当代海军的武器装备和技术水平相比，严复时代的装备和技术水平显然已经彻底落伍，但是，他所留给我们的这批遗产却弥足珍贵，概括起来，大致包括以下诸点：

海军建设首先要有国家思想。近代中国受人欺侮、任人宰割，统治阶级的腐败无能无疑是主要原因，但毋庸讳言，国民“无国家思想”、对于一身而不知有国家、对于朝廷而不知有国家、对于外族而不知有国家、对于世界而不知有国家、全国虽然人口众多但却处于“一片散沙”的状态，国家不能统一、国民不能团结，也是重要原因之一。严复意识到，中国要富强，要建设一支真正强大的海军，就必须在官兵中培养国家意识和爱国意识，把国家和民族的利益视作海军的最高利益。为了培养爱国情感，必须采取措施，优待军人，军人则应珍惜荣誉，爱护、保护民众。

其次，要有“海权”意识。必须非常清醒地认识到，“海军乃根本要图，非是殆不可立国”。有了强大的海军，才有所谓的海权。“海权所关于国之盛衰强弱者至重，古今未有能奋海权而其国不强大者”，必有海权，国家才能安定；必有海权，国家才能在世界民族之林中求得“公道”，捍卫自己的主权和利益。环顾太平洋，日本蠢蠢欲动，美国想当“太平洋之主人”，因此，“他日者，云谲波诡，悉萃于南溟东海之间”。在此情况下，中国如果没有海权，就会“如无螯之巨蟹，渔人钓者，谁不得取而食之？”

再次，海军建设要有全局意识和长远规划。近代海军从诞生之日起，就与传统的陆军有很大不同，它是一支技术含量高、所需投入大，综合性、战略性、国际性的新式的近代化军队，从理论上说，它以全世界广袤的海洋空间作为其活动的场所，在维护国家主权和海洋权益方面，起着不可替代的关键作用。要建设这样一种军队，必须有“全局之画”与“长久之计”，相反，如果只顾“目前之利”，“则国安得不日窘”？

复次，海军建设必须“以法治军”，保证军令统一，法纪严明，军令畅通，避免因以私人关系和派系利益等取代军法军纪而破坏军队建设。

第五，海军建设要与整个国家的发展相配合。要避免单纯的军事观点，不能就海军建设论海军建设，必须把海军建设与国家内政、外交、经济、社会的发展有机结合起来，除打仗之外，还必须把保护国家海洋权益、护商护侨、打击内外不法势力的相互勾结、促进社会安定等纳入自己的职责范围。

第六，人才是关键。海军建设在保证装备先进、性能优良的前提下，必须花大气力建设一支高水平的军官队伍。这支队伍应该是政治上过硬，军事上都能像“春秋之仕官”那样尚武能战，同时又具备世界眼光，精通多国外语，能够在世界范围内与外军交流换智、英勇善战。只要有了这样一支队伍，中国何愁不强大？

中国是一个海洋大国，近代因为统治者的腐败无能，缺少海权意识，国家主权和海洋权益长期受到列强侵夺，严复所提出的有关海军建设的主张也未能发挥其应有的作用，其“海军强国”梦最终因时代和社会条件的限制，当时无法实现。但是，时至今日，中国已经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彻底告别了严复时代那种积贫积弱、任人宰割的局面，经济迅速发展，GDP跃居世界第二，在国际事务中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同时，党的十八大也顺应时代要求，及时发出了“提高海洋资源开发能力，发展海洋经济，保护海洋生态环境，坚决维护国家海洋权益，建设海洋强国”的号召。然而，环顾周边局势，中国所面临的形势不容乐观。中国90%以上的对外贸易、60%以上的石油能源依靠海洋运输，与周边邻国普遍存在岛礁主权纠纷、主张管辖海域重叠问题，面临岛礁被侵占、海洋资源被掠夺、海洋权益被侵犯的严峻局面。在这种局面下，海军建设已成为党中央提出的海洋强国战略能否实现的关键。另一方面，具有优良传统的人民军队，目前所面对的现状是：“意识形态领域斗争尖锐复杂，社会思想文化多元多样，我军官兵成分结构发生很大变化”，如何把包括海军在内的人民军队建设成为继续“听党指挥”“永远忠于党、忠于社会主义、忠于祖国、忠于人民”“绝对忠诚、绝对纯洁、绝对可靠”“高度集中统一”、只要中央“一声令下”就能“拉得出、用得上、打得赢”的军队，也就成为一个必须研究解决的重大问题。在这种情况下，重温严复在晚清民初面对列强侵略瓜分、中国内部四分五裂的亡国危局下所提出的海军建设思想，无疑对新时代新形势下的海军建设和海洋强国建设不无裨益，值得我们重视和研究。

（原载《河北学刊》，2013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