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千年文化之源解古老崇拜之谜——前言
水是万物之源。
水是农业的命脉。
水崇拜作为一种植根于农业社会生活土壤中的自然宗教,在中国这个以农业为本的国度里,延续了数千年,涉及到政治、经济、文艺、哲学、宗教、民俗等多种领域,影响甚广。
由水与生命、农作物生长的密切联系而产生的对水的种种神秘力量的崇拜,渗透到中国百姓生活的各个方面、各个角落,形成了与水有关的种种民俗事象。如诞生礼俗中的洗三、送水礼、冷水浴婴;婚俗中的泼水、喷床、喝子茶;葬俗中的浴尸、洗骨葬;节俗中的洗澡节、沐浴节、泼水节;巫俗中的符水禁咒等,不胜枚举。
人们由对水的神灵化幻想,创造出难以计数的司水神灵,形成庞大繁杂的水神家族。这些水神神灵以木雕、泥塑、图纹、物象等形式显现于世,又以绚丽浪漫的神话传说而传之久远。其中,既有体现中华民族勤劳勇敢、公而忘私的优秀品质的治水英雄水神大禹,也有屡为洪患、人人唾弃的水怪无支祁;既有金刚怒目的雷神,又有凄婉哀怨的汉江二妃;既有索取财色、贪婪自私的河伯,又有朝云暮雨、爱洒人间的巫山神女。凡此种种,展现出一派形形色色的人间世态。
中国水神的大家族既有杂乱无绪的一面,又有趋向整合、整饬的一面,由众多动物组合而成的龙神即是这种整合、整饬的产物。龙包含了一切水神的根本含义——司水——降雨止雨,概括综合了多类水神的形态特征,因而成为中国水神的象征符号,具有指代泛称一切水神(包括动物水神、半人半兽水神、气象水神、人物水神等)的功能。这种高度的概括性使龙神成为在中国最具影响力的水神神灵。在漫长的传承演变过程中,龙神对中国的历史与文化产生了深远而广泛的影响,以至于成为中国的象征、成为炎黄子孙共同崇拜的具有始祖性质的神灵。
历史的鲜活已经凝结,然而透过那些有关历朝历代频繁举行的祈雨活动与花样翻新的祈雨仪式的记载,我们仍能感受到古人——上至天子,下至黎民百姓,对诸种水神狂热崇拜的宗教激情。一代君主商汤,因七年大旱、颗粒无收,不得不亲自行桑林之祈,以引咎自责、积薪自焚来感动水神降雨。他面向苍天喟然长叹:“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万夫有罪,在余一人。无以一人之不敏,使上帝鬼神伤民之命。”这苍凉的声音,至今仍使人感受到其慷慨悲壮的宗教情怀。
中国历史上有不少著名的文学家为官一方,在主持本辖区的祈雨活动时,他们写下了不少祈雨文、祈雨诗、祈雨词。如东晋曹毗的《请雨文》、唐代柳宗元的《雷塘祷雨文》、李商隐的《郑州祷雨文》、司空图的《移雨师文》、宋代曾巩的《福州鳝溪祷雨文》、苏轼的《中大乙宫祈雨青词》等。这些祈雨诗词文,大都向天地山川诸多水神诉说旱情严峻、庄稼枯焦、危及民众生存等情形,并祈请神灵怜悯天下苍生、及时降雨的内容,充满了悲天悯人的人文精神和对水神诚惶诚恐、虔敬信仰的情绪。
兹录苏轼《祷雨社稷诗》,以见一斑:
噫,我侯社,我民所恃,祭于北牖。答阴之义,阳亢不返,自春徂秋,迄冬不雨,嗣岁之忧,吏民嗷嗷,谨以病告,赐之雨雪,民敢无报!
神食于社,盖数千年,更历圣主,讫莫能迁,源深流远,爱民宜厚,雨不时应,亦神之疚,社稷惟神,我神惟人,去我不远,宜轸我民。
农民所病,春夏之际,旧谷告穷,新谷未穟,其间有麦,如喝得凉,如行千里,驰担得浆,今神何心,毖此雨雪,敢求其他,尚悯此麦。
惟神之生,稼穑是力,勤身为神,尚莫顾息,矧今在天,与天同功,召呼风云,孰敢不从。岂惟农田,井竭无水,我求于神,亦云亟矣。
祈祷者以诗歌形式,祈请司水神灵降雨,既责备神灵,也诉说苦衷,情理水乳交融,且一咏三叹,理彰情浓。目的在于惊风雨、泣鬼神,却也感人至深。
民间举行的盛大祈雨活动,则另有一番激动人心的热烈景象。男女老幼会聚巡游,万人空巷。人们拥着水神(多半为龙)浩浩荡荡走向祭祀场所。一路上锣鼓喧天,要求降雨的口号声、哭喊声此起彼伏。巫师一边走,一边用柳枝蘸水,沿途拂洒,口中念念有词。其场面声势浩大,十分壮观。
建立在水的多种物质与精神功能基础上的水崇拜,还引发了不少先贤哲人关于水的哲理思考:
管子说:“水者,何也?万物之本原,诸生之宗室也。”
孔子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又说:“智者乐水,仁者乐山。”
孟子说:“源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尔。”
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庄子说:“水静则明,浊则混。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
在这些充满智慧的言谈中,水已不仅仅是说明事理的喻体,而是成为了人性的象征,具有生命。
水崇拜所包含的水或水汽生人、生天地万物的原始生命观,是多种涉及生命现象的理论源头。“气”的思想、“天人合一”的思想、道教的宇宙观、风水“聚气”的理论等,无不与此源头有着极深的渊源。
图说中华水崇拜,能打开一扇探寻中国传统文化奥秘的窗口。
向柏松
2015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