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坛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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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与严的背后

【作者简介】 吴久丽,女,1989年参加教育工作,大学本科,中学二级教师,现在枣阳市太平三中任教。自任教以来,对工作兢兢业业,尽职尽责;对学生真诚关爱,悉心教导。让学校放心,让家长满意是一生的追求。


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将《鲁迅散文集》读上一读,也将厚得吓死人的《鲁迅杂文集》翻上一翻。睡觉前读上一页半页,让自己在虚浮的时空中沉淀沉淀,挤出水分,留下厚重。

在初中阶段,鲁迅的文章是重中之重。每次讲鲁迅的文章都很费力,学生理解起来也吃力。为了拉近与鲁迅的距离,我采取了新的方法,就是在“读书日”(每个星期日晚自习)时,给学生读一篇(有时是几段),读过《我的自传》、《父亲的病》、《伤逝》、《狂人日记》、《阿Q正传》、《狗猫鼠》……只读不讲解,能理解多少就理解多少。我不想将我的理解灌输给学生,而是让学生自由谈、随意说,不局限角度。《我的自传》让学生感慨儿时的鲁迅多辛苦多忙碌,《父亲的病》让学生愤慨庸医误人,《伤逝》让学生领悟精神是建立在一定的物质之上的……

这几天,我刚好在温习鲁迅的散文《琐记》,突然觉得文章前几段写衍太太的部分值得给学生读一读。对自己的孩子严厉,对别人的孩子宽容:大冬天里,别人的孩子吃冰,她鼓励;别人的孩子打旋子,她喝彩,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甚至还怂恿“我”去偷家里的钱,并教“我”找钱的方法,并且散布谣言说“我”偷钱……在这个人物中,可以让学生体会真心实意与虚情假意,真朋友与假朋友,也可以领悟苦口良药与逆耳忠言。

我将前七段在班上读了一遍,因带有文言,为了让他们听懂,我读得很慢,以便于他们消化吸收。读到吃冰一段时,学生们哈哈大笑;读到打旋子时,学生们窃窃私语;读到教“我”偷钱时,学生们像老僧入定一般没了声息,陷入了沉思。

教室里出现了瞬间的沉寂,我屏住声息,耐心地等待学生爆出他们的感想和体悟。

突然,教室里传来极细极细的抽泣声,像谁在静夜里轻轻碰触了琴弦,若有若无。学生们立即左右扭动寻找声源。最后学生们的目光都落在学习委员的身上。也许她意识到了异样,抬起埋于掌中的脸,已是满面泪痕。我用询问的眼光看着她。

她拭去眼角的泪珠,定了定情绪,讲出了下面的故事:

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过了两年,爸爸又给我找了一个后妈。随后就有了妹妹,她现在已经上学前班了。

也许是因为没有妈的关系,家里人都很娇惯我。有了新妈,我很抵触她,撒泼耍赖是我的家常便饭。我觉得后妈没有亲妈好,即便亲妈留给我的记忆很是模糊。

记得她刚到我家时,我正要上小学一年级,爸爸很忙,说开学那天让她送我。我很不情愿,哭闹着不上学。看着爸爸离去的背影,我哭得更凶了。奶奶相送,她拦着,奶奶只好作罢。她一把将我从地上拉起来,拎到自行车后座上。我屁股刚一挨着后车架,她看也不看,推起车就走。我很怕摔下,赶紧抓紧后座,也忘了哭泣。

到了学校,我几乎是连走带跑地被她拖到教室门口。她在教室门口扫视了一遍,扫到一个空位,将我拽到书桌旁,用她的袖子将桌子和凳子擦了两下,一把将我按下,转身就走了。她的动作一气呵成,我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等我想起要哭的时候,她已推起车子走出了校门。课中,我无意识地朝窗外看,一个人在校门外探头探脑,隐约是她的模样。怎么会呢?

后来的日子里,爸爸在外帮工忙,她在家里干农活也忙,但她对我的学习却不放松。不管多晚,多累,她都要检查我的作业。若有一题因马虎出错,就打一下手心;若真做不到,反而没事。不会的,她只给我讲一遍,但讲得很慢,直到我做对为止,她会一直等着。我觉得打手心丢人,让她给我讲题更丢人。我不能让她看扁我,开始端正了我的学习态度。不知是赌气的原因还是什么,我后来很少被打手心,她也几乎没有机会给我讲题。我们之间唯一的互动就是她每晚雷打不动地检查我的作业。她依然像法官一样审视着,确认无“冤假错案”后才将本子放下,朝我飞快地瞟一眼,旋即转身走了出去。但我依然能看到她转身的刹那,嘴角上扬的弧度。我很不屑,高兴什么,又不是你的功劳?

从小时候开始,我就有睡懒觉的习惯。上学期间用闹钟定时,星期六、星期日,闹钟跟我一起“长眠”(我将电池卸了),不到日上三竿绝不起床,也不吃早饭。不知从何时起,星期六、星期日早上,妹妹就来叫我起床,让我和她比赛吃饭。我虽和那个“她”有气,但和妹妹无怨。但一进入冬天,即便妹妹来叫,我也赖它个半个多小时才肯起。妹妹总让我给她晒被子,并且让我也将被子晒一晒,说:“让被子和阳光约个会,被子里就有了阳光的味道,一个人睡就不冷啦。”我很讶异一个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但也很听话地起床晒被子。

去年的暑假,她病了,整个人像瞬间抽脂了一样,又干瘦又蜡黄。她依旧在田里劳动,只是碗筷和我们分开了。她也依然检查我的作业,只不过有气无力。我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却又不明所以。

今年的9月1日,是妹妹学前班、我八年级报名的日子,原本乖巧听话的妹妹从早上开始就哭哭啼啼,不肯上学。她一把拎起妹妹,放在自行车后座上,推起车子就走。突然的动作让妹妹吓得忘记了哭泣,任由她往学校推去……这如同电影回放的镜头,让我想起当年,不由得怔在那里。不到10分钟,她回来了,眼睛红红的。她抓起我的被子、用具,放在车架上,推起就往我的学校走。我有瞬间的迟疑,心里的感觉怪怪的。但我还是跟在她后面。到了学校,她帮我把被子抱到寝室,铺好床,又将我领到教室门口,在老师那里报了名,看了我一眼,想说什么却没说,转身走了。望着她“骨感”的背影,蓦地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从她有病开始,妹妹和奶奶睡,一到星期六,我让妹妹和我睡,毕竟,奶奶年纪大了。但我睡觉不老实,每次醒来,被子却总是很妥帖地盖在我们身上。我想,一定是奶奶吧。除了她,还会是谁?

妹妹跟我睡,一晚上我都很紧张,不敢睡。但最终“周公”的魅力大,我进入了梦乡。朦胧中,感觉谁在轻手轻脚地帮我们盖被子、掖被角。我努力地想睁眼,但眼皮实在太重了,恍惚中,那瘦骨嶙峋的背影不像身材发福的奶奶。我确定。

她很平静地讲着,像是讲述着别人的故事,但不能骗人的是她的眼睛,闪着泪花。

教室里寂静无声。

她接着说:“我一直都以为她对我严厉,是因为我是养女。现在才明白,宽容不一定是爱,严厉不一定不是爱。我们该在意的不是表面,而是宽与严的背后。”

同学们都陷入了深思。

在随后的“我的大作”展示活动中,同学们谈到了对衍太太的感想:有的批评她对自己的孩子严,对别人的孩子宽,甚至怂恿纵容;有的说要理性对待别人的建议;有的说要提高自己辨是非、明事理的能力;有的说要注重“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个人修养;甚至还有同学发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号召。

我愕然,没想到一篇文章、一个人物竟引出这么多的真知灼见来。看来,“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是有道理的。老师要多读书,也多给学生读书。少牵制他们思想的翅膀,多给他们自由翱翔的天空。那么,学生会有收获,老师也会有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