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主义与近代中国博览会事业(1851~1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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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收回参加博览会事业的主办权

中国自1866年首次收到参加博览会的邀请、1873年第一次正式派员参加博览会开始,由赫德把持的中国海关就操控了晚清政府参加博览会事业的主办权,清政府每遇有赛会之事,基本就是由总理衙门札饬总税务司赫德办理相关事宜。为什么以赫德为首的海关洋员能操纵中国博览会事业30多年?关键在于中国初涉博览会时,才缓慢迈出走向世界的新步伐,对博览会还懵懂无知,“天朝上国”观念并无多大改变,很缺乏“国与国之间”的近代外交观念。而且,中国虽然于1861年设立了总理衙门,1862年开办了同文馆,并在1866年派人出国游历,甚至1875年之后派出了驻外公使,但此时中国与很多国家都没有正常的外交关系,商务交涉渠道也很缺乏,基本没有既了解世界,熟悉外事,又精通博览会事务的专业人才,晚清中央政府财政实力又十分有限,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求清政府自办参加博览会事宜实是强人所难。而当时的海关在赫德的主持之下,办理了有关中外交往的政治、经济等方面的很多事务,远远超过了海关所应办理的职权范围,加之海关还能代表中国征收大量的关税,财力雄厚,且掌控中国的货物进出口,对中国货品及其出洋事宜相当熟悉,有一批精通货品验收、装运的专业外籍人才。此外,总税务司赫德及其他关口的税务司等洋人,既熟悉世界,又是中国通,他们有着中外交谊的丰富经验和大量资源,这些为海关办理中国出洋赴赛事务提供了许多便利。正是在这些客观形势之下,海关操办了中国赴赛1873年维也纳世界博览会的事务,并取得了成功,获得清政府的信任。此后,晚清政府札饬海关,由其负责中国出洋赴赛事宜就成为惯例。

但对以赫德为首的海关办理中国赴赛国际博览会事务,一开始就有时人提出了批评。早在1873年海关第一次正式办理出洋赛会即维也纳博览会时,时人就认为,派赫德办赛“似徒供西人之玩视,而无济中国之利益,盖中国虽派海关内之西国诸君以督理其事,究不如简择咨明官员数人,使携中国之物与相比较,次第具奏,既可以周知各国之出产,又可以多取各国之善法”《记奥国格物会院事》,《申报》1873年7月30日。。这是对总理衙门派赫德办赛的最早批评,认为派洋人办赛,不利于中国官商了解国外物产,学习国外先进技术,应该派遣中国官员赴赛,多取“善法”。

1875年美国费城博览会时,有人认为他国赴赛都会选择聪明才智之人,以学习技艺,而中国“仅延赫君介弟照例以往,而中国竟无一人同往者,其聪明才智之士更无论矣,吾是以惜中国空费此费而未能少得其益也”,因此建议“何如自于中国各色人中,择其才识出众者,令其同往,惟中国读书之士不甚留心世务,不须多人,仅三四人能抄录各说足矣,农工两项之人并须多往,盖耕种之器,制造之法,其果能有益于中国者,均可购回以备用也”。《论往美国赴会事》,《申报》1875年8月6日。这亦是责怪中国只派海关洋员赴赛,阻碍了中国有识之士通过博览会学习西方先进技艺。

到1878年法国巴黎博览会时,就有人开始批评海关洋员办赛之不当了。马建忠参观了该会场后,愤而向曾纪泽投诉:“中华以丝、茶为大宗,而各省所出之绸,未见铺陈;各山所产之茶,未见罗列。至瓷器之不古,顾绣之不精,无一可取。他如农具、人物,类同耍物。堂堂中国,竟不及日本岛族。”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以西人而陈中华土产,宜乎其见闻之浅也”。曾纪泽:《使西日记(外一种)》,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第14页。这是批判洋员缺乏了解中国,导致征集展品失当,在会场损害“中华”之体面,乃至“不及日本岛族”。

到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随着国人开始从“商利”、“商权”等角度认识到了博览会的重要性,因此对洋人操办中国博览会事业的批评也就日渐增多。陈炽认为:“天下事,利之所在,即权之所在,不可轻以假人者也。”陈炽:《税司》,《庸书》外篇卷上,赵树贵、曾丽雅编《陈炽集》,中华书局,1997,第96页。郑观应认为:“夫中外通商数十余载,华人亦多精通税则,熟悉约章,与其假手他人,袒护彼族,何若易用华人之为愈乎?”郑观应:《税则》,《盛世危言》卷4“税则”,罗炳良主编《影响中国近代史的名著:盛世危言》,第247页。这已经从“利权”角度,认识到参赛事宜不可操之他人,要求从海关洋员手中收回参加博览会的办赛权。

1902年法属越南举办河内博览会时,刚由总理衙门改称的外务部仍沿袭旧法,札饬总税务司赫德全权负责该次赛会,赫德就任命中国邮政总办、法国人帛黎具体督办中国赴赛事宜。客观地说,经过海关精心筹展,此次赛会取得了较大成功,海关用其下的官款购办出品各物,刊刻了展品目录,“不惜巨资以期足适法人之意”,出品中“出奇制胜者”,有广东的雕刻象牙、北京工艺局的景泰蓝、福州的漆器、广东宁波的木器、苏杭的绸缎、苏粤的绣货、九江的瓷器,可谓“金碧辉煌、光彩夺目”,中国展品获得好评,被誉为第一,“各国赴会之物,以中国为最”,超过日本。《详述华商河内赛会情形》,《外交报汇编》第21册,第65页。但在国人看来,仍不很满意,对海关洋员的工作仍充满了抵触,比如,有人批评,“惟洋员意在畅销各货,故所为之事不能尽如人意,有福州漆器商人邱某能通法文,曾与某洋员龃龉,当即函愬法国福州领事,法领事遂函责某员,从此某洋员与邱某更极意联络,于各商则如故。工艺局有工匠十余人,洋员照料极为周到,以其从北京来,声势较盛,故待之甚优,洋员势利,与华官无异,众商颇为不平”。这从侧面反映了洋员对势力弱小,特别是无中外官方背景的中小商人的欺凌。同时,有人还对洋员忽略中国利益和华人在赴赛中的作用,过分强调赫德的功劳产生反感,并顺带批评了政府不应派洋员办赛,“中国于赛会事宜,向不留意,故自美国费城赛会即由海关洋员经理,嗣后遂为成例,从不派华官考查,而所有开支仍系中国海关正项,特假手洋员,遂无人过问耳。当该洋员等演说诵词时,极陈赫德之功,于国家派员赴会联络邦交之本意,反略而不详”。《中国近事·海南赛会纪略》,《万国公报》(月刊)第169册,1903年2月。

1903年日本大阪博览会时,清政府十分重视,一则因日本是中国近邻,且是东方唯一一个步西方后尘,成功迈向近代化的国家,对实施“新政”的晚清政府很有吸引力,尤其是甲午海战日本战胜之后,中国开始积极向日本学习,不少人纷纷赴日本考察。日本举办博览会,提供了大好机会。二则庚子之变后,清政府急需与西方交好,而日本虽处东方,实属“西方”,且加入八国联军侵华,是《辛丑条约》签约国之一,大阪博览会虽名为“内国劝业博览会”,实则会邀请西方国家与会。趁此博览会,正好可与西方修好,展示清王朝实施“新政”、交好西方的新气象。三则因日本政府反复邀请。日本政府通过外务省、农商务省、驻华公使多次向清政府及其驻日公使发出与会邀请,并在中国广而告之,邀请中国各方人士与会参展。加之此时中国社会对博览会的呼声较高,出现了对委诸洋人办赛而不派中国官员与会的批评,因此,清政府第一次正式派出中国官方特使团,由贝子载振、署外务部左侍郎兼户部右侍郎那桐、外务部左丞瑞良、外务部左参议陈名侃、翰林院侍读学士毓隆等人及一些商人组成,赴博览会到日本进行考察。受中央政府影响,在晚清政府的晓谕下,直隶、吉林、山东、河南、江苏、江西、湖北、湖南、安徽、广东、广西、福建、浙江、四川等各省地方政府亦积极与会,纷纷派人到会场考察,有的省还选送出品参展。此外,张謇、单士厘等社会有识之士亦赴会游历考察。

但同时,清政府并未褫夺海关办赛之权,仍然委托海关负责此次中国赴会展品的具体事宜,而且,在日本的邀请之下,赫德还派英籍副税务司裴式楷及日籍三等帮办黑泽礼吉赴会考察。只是因为有大批中国官民主动与会,且赴赛各省还派出或委托了出品专员,使得海关的作用被大大弱化。此次赛会,未见时人对海关有何批评,但如下文所述,对会场上日方羞辱、矮化中国之行径,进行了严厉批判和坚决抗争。

引起国人对海关办赛之极大不满的是中国参加1904年美国圣路易斯博览会和1905年比利时黎业斯博览会,并最终促使清政府收回了其出洋赴赛的主办权。

1904年,美国为购得圣路易斯百周年,特举办博览会以为庆典,美国对邀请中国赴展相当重视,专门派会务总理巴礼德亲到中国敦请赴会,清政府亦因美国在庚子赔款问题上的和好友善,也急欲对美国“示好”。为“慎重邦交”,联络与美国的友谊,清政府特派贝子溥伦为监督,在美国耶鲁大学留过学的黄开甲为副监督,负责赴美赛会,并且专门拨款白银75万两,这比以往清政府为赴赛所拨款数的总和的三倍还多。此外,慈禧太后还破例允许美籍女画家卡尔为自己画像,并送到会场展览,得以让世人第一次公开观瞻“圣容”,会后,该画像赠予美国。由此可见,晚清政府对此次赴赛相当重视。但此时中国官员对赴赛办展仍较为陌生,缺乏经验,因而,在总税务司赫德的要求下,外务部又札委赫德派上海关造册税务司美国人柯尔乐为副监督,上海关帮办法国人巴士博、巴幼安为随员。因此,此次赛会,海关实际上仍然负责中国征集和陈设展品的具体事务。

溥伦,作为中国所派官员,在会场并未真正起到总监督的职责,他“寓圣路易两旬,所与游者官绅也,所与居者仆从也,美国之细崽女婢,炫其豪贵,受其赏赐,方且逢迎之不暇”,整日忙于交际,联络邦交,声色犬马,而于博览会上中国办展事务甚少关心。华人副监督黄开甲本一书生,无办展、经商经验,且主要负责会场建设,在展览期间,并无实权,他对“赛品之得失,华商之长短,无从过问”,而且,因为洋副监督柯尔乐与其权不相上下,他竟消极避让,把住所搬迁至远离会场五百英里1英里≈1.6093千米。之处,“高卧不出”。这样,中国会场上所有事情实由洋员负责,使得外人以为“赛品为西人经办,西人为中国之主人翁”。留学生来稿:《记海关办事情形》,陈琪:《美洲博览会记》,第186页。

时人对这次实际由洋员操办的赴赛事宜,表现出了极大不满,主要是三方面:首先是认为海关所办赛品有损中国的“国家”形象。批判得最厉害的是留学生,张继业系统形容了那些“辱国”的中国展品,“上海装小脚妇人一,宁波装小脚病妇一,广东装小脚妇人一,和尚一,老爷一(面黑黄,有问者,巴士伯辄以吸鸦片烟答之,并云中国官大半吸鸦片烟),兵丁一(绿营式),苗蛮七,小城隍庙一座(内贮城隍十殿鬼判),小县衙门一座(内具各种酷刑,为文明国人所未见者),小木人数百个(皆泥工、苦作、肩挑、贸易、娼妓、囚犯、乞丐、洋烟鬼等类),小草舍十余间(皆民间旱涝、疫病、困苦颠连之现象),枷号一方(会场初开,置于中国地段门外,伦贝子言于巴士伯,始收检),杀人刀数柄,洋烟枪十余枝,洋烟灯数具,杀人小照数方”,“翰林一,进士一,举人一,秀才一(皆过四尺高,弯腰弓背,极形文弱腐败之态),奎星楼一座(上占奎星一尊,题曰此怪掌支那之文衡)”,“各教会学堂小照,西人竟以之列于上首,上悬教会白旗以识别之,中国各学堂小照,则随便放置,且杂有许多彩绘神像片在内,亦皆题明之曰:某神某等人供之。如医生供药王,生意人供财神等类”,与他国赛品相比较,“我国赛品之丑,奚啻天壤”,“凡此诸物,其为吾国之污点,其足致外人之诋诮”,“凡有血气之人,闻之当如何兴起奋发,及时改良,以湔洗无穷之奇耻深恨”,国人看到了此报道,“真有令人目眦欲裂者”。《书美洲学报实业界记散鲁伊斯博览会中国入赛情形后》,《东方杂志》第2卷第9期,1905年10月。

其次是洋员擅权,在会场欺压华商,污蔑中国,羞辱中国工作人员,激起在场华人公愤。法人巴幼安本来是在会场帮助打理会务,但柯尔乐、巴士博不在时,他竟以监督自居。陈琪:《美洲博览会记》,第188页。柯尔乐作为副监督,在会场总是炫耀其功劳,贬低华人的形象,“每当会场交接,必痛痛快快,以中国如何昏暗、商人如何顽固为言,并云,若无我外人代办赛品,中国全体实不知赛会为何事云云”。时人叹曰:“呜呼,食人之禄,扬人之丑,朝中有进借用客卿之议者,愿三思之。”《书美洲学报实业界记散鲁伊斯博览会中国入赛情形后》,《东方杂志》第2卷第9期,1905年10月。而法人巴士博不仅在会场要九名华籍侍者服务其起居生活,凌压侍者,大摆官僚作风《书美洲学报实业界记散鲁伊斯博览会中国入赛情形后》,《东方杂志》第2卷第9期,1905年10月。,而且欺压华商,任意索贿,他“专司陈设租地各事宜,胆敢任意把持,自称有监督华商兼司财政之责,处处为抑制商人之举动,不顾国体,贪索多端,行贿者方许陈列”,当听说他可能再次被派往1905年比利时黎业斯博览会会场时,华商赴比赛会者“裹足者居其大半”,因此,华商傅廷奎等人把此情况禀告给了驻比公使杨兆鋆,要求“设法保护,以免仰息外人”,杨又据实咨呈外务部,最终使巴士博不得赴比。《驻比大臣杨咨黎业斯赛会赴会华商以洋员巴士博前在圣路易会场抑制商人禀请保护文》,颜世清、杨毓辉、胡献琳编《光绪乙巳(三十一)年交涉要览》卷3“赛会门”,沈云龙主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续编》第30辑第294册,第926页。

最后,布展混乱无章,不仅不能彰显中国形象,还使中国受辱。比如,柯尔乐雇请一美国女子管理教育品的展陈,但其“于中国教育事尚无头绪,致各物任意陈设,错乱无章,竟有将中国教科书颠倒设置者”,当游人询问时,“瞠目无以应”,而巴士博亦不知“颠倒错乱之所在,徒以泥偶人形为万国之玩亵具”。时人对此批评曰:“以本邦至大至重之事委之外人,外人不问其重大与否,率委之于小人女子之手,辱国辱教,孰甚于此?!”陈琪:《美洲博览会记》,第86页。在农学院,中国展品中,“各口海关运带之农产种子、药材、干果及盐糖精制之食品等,在经手办理者,既未明种植土宜之性,又不知中国岁制之法,杂置于杂艺院偏阴暗之一隅,颠倒错乱,不列细表”。时人观后感叹,如此办展,辱国比“不赛之为愈”,进而忧虑道:“呜呼!东方病国,秩序混乱,若不易辙改弦,恐无自立之日矣!”陈琪:《美洲博览会记》,第59页。

对洋员办赛所造成辱国恶果的批评,必然会波及委派海关办赛的清政府。有人批评道:“惟中国之派员赛会,则似乎出于外交,而非出于商务。在前数年,国家每遇外国之以赛会相招者,则派税司一人代为办理,不过勉强应酬,自朝廷以至民间,初无一人注意及之者,至近日刻意媚外,凡遇外人所请,无不曲意徇之,自以为即可连络拉拢,得其欢心,以有恃而无恐,而于其事之宗旨如何,己国之地位如何,则不暇计也。……(故赛会)于人不必有商员,于物不必有商品,遂至一切陈设之件,皆可托外人为之,而中国人不必过问。”《论伦贝子赛会之结果》,《外交报》第89期,1904年6月。

到1905年比利时黎业斯博览会时,国人对洋员办赛进行批评、抗争的同时,亦要求从海关洋人手中收回办赛之权,由外务部和1903年成立的商部主办赛会事宜。该次赛会除由外务部咨明商部转行南北洋大臣晓谕商民赴会外,仍然札行总税务司转饬各关税务司照章办理,总税务司赫德就简派比籍税务司阿理嗣负责具体事务。同时,清政府也派驻比公使杨兆鋆前往会场监督,但阿理嗣总是越权,与杨公使纠纷不已,“惟杨星使兆鋆虽充监督,会事大权,均为洋员阿理嗣所据,势焰极盛”,而且他还欺压华商,比如,某商因迟到,他竟不让其进入会场《赛会纪闻》,《外交报》第129期,1905年7月。,几乎造成华商群体罢赛。因此,华商周懋功、张人杰等电奏商部:“阿理嗣僭充监督,欺压商人,遇事阻梗,请即撤退以苏商困。”杨公使亦电称阿理嗣“傲愎寡俦,众商积愤,坚求撤退,否必罢会”,呈请商部咨外务部饬总税务司电饬阿理嗣离开会市,“专管工程宝塔,弗干预商人赛会事宜”。驻比商务随员沈瑞麟亦电呈“阿理嗣欺华商,动众愤,公议罢会,求速挽回以全国体”。商部据悉后,亦认为阿理嗣的行为“实属不洽舆情,如果激成罢会,尤与中国体制有碍”,因此咨外务部札饬总税务司“迅电阿理嗣离开会市以顺商情”。《商部咨赴比赛会洋员阿理嗣不洽商情请饬总税务司电饬从速离会文》,颜世清、杨毓辉、胡献琳编《光绪乙巳(三十一)年交涉要览》卷3“赛会门”,沈云龙主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续编》第30辑第294册,第924~925页。华商最终获胜,总税务司虽一度袒护阿理嗣,但在华商坚决要求下,只好电饬阿理嗣专理海关赛品出售事,不可涉及会务和与商人有关之事,阿理嗣乃向杨公使“告假不至会场”《赛会纪闻》,《外交报》第129期,1905年7月。

在与欺压华商、侮辱“国体”的洋员进行斗争之时,国人纷纷要求由外务部、商部主办赛会事宜。1905年10月,赴比赛会商人、留欧学生电呈外、商二部,认为海关办赛,“动失国体,贻笑外人,何哉?以他国人办吾国之事,利不什一,弊必什九”,遇赛会事,“如不先事筹划,则一误再误,何以尊国体而挽利权?”要求自办赛会,“专用华员”,“若不预筹善法,商人群相裹足,中国商务永无振兴之日”。他们认为海关办赛有六大弊:失中国自主之权;耗国币于无用之地而重困商人;失中国固有之利;敷衍将就而赛品污劣;西人中饱私囊;编译赛品目录污蔑中国。而由中国人自己办赛有六大好处:赛会为万商汇集之时,考察较平时为易;采办土货时可乘便考察商情;可取长补短,减少进口货,以塞漏卮;可依外人喜好改良土货,促进土货出口;可推广商货之销售;可造就商部人才,促兴实业。《外务部档·国际会议奏·留欧学生商人禀》,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卷3911号。

驻比公使杨兆鋆亦认为,海关洋员办赛,“商情未开踊跃,工艺未闻改观”,推原其故,“盖以税司领办,以西人置华货,所择似未必精,且未必躬自购采,事后则一纸报效,遂以塞责,间有书掾记述,未尝晓示华商,于工艺无从考证。尤可怪者,陈所不应陈之物,徒供西人骇视嘲笑之资,至漠视华商辄加抑制,更无论矣”。但“赛会一事,于商务极有关系”,不可不赛,因此,他主张由商部奏派熟悉商情的官员充当监督,主办赛会事宜,如此办赛,则有“三善”,即便于改良工艺,能切实体恤华商,能尊崇“国体”。《出使比国杨兆鋆奏报赴会日期暨会场大略情形折片》,《申报》1905年8月7日。

商部最终顺应时人要求,于1905年底颁布了《商部新订出洋赛会章程》《商部新订出洋赛会章程》,《东方杂志》第3卷第3期,1906年4月。,一共二十条:


一、外国遇有赛会,由商部咨行各省督抚晓谕商人,有愿赴会者,务于限期内呈报本省商务局、商会,转报督抚汇咨商部办理。

二、外国会场应设立总事务所经理华商赛会事宜,届时或奏派监督或出使大臣就近照料,或派员监理,由外务部、商部酌核办理。

三、商人呈报时应预备检查书,开明赴会人之籍贯、姓名、职业,营业之牌号、地址,赴赛物之品类、号数、重量、容积、产地、价值,呈报总事务所检查。

四、赴赛物之品类如下:农业、园艺、林业、水产、化学、工艺、机器、教育、卫生及美术各品、学校生徒之成绩、各种工艺制造品。

五、赴赛之物必须选择精良,即标牌、箱匣、瓶罐之类亦须色样鲜明,装潢精美,以合外人好尚为主,物品亦须分装坚固,水产一类尤宜装贮妥适。

六、凡有害风教卫生各种不准赴赛。

七、物件装箱须预先详造货本清册,按箱编号,到会场时即凭册目报关,货册必须相符,以免开验时多费周折。

八、赛会货物准其免税,由该商赴本管关道衙门请给免税单及赛会封条,惟除货册所开及赴会人随身行李外,不得夹带别项货物。

九、凡装运、保险、陈列、装饰各费均由商人自备。

十、会场应占基地,候各省汇报后由商部临时咨商公使大臣定夺。

十一、会期及会中详细章程均由商部随时颁发各省或登布告。

十二、赴赛之物,经外国会场评定得有奖牌者,应由总事务所开单汇报商部。

十三、外洋各埠华商赴会货物可径运会场,呈请总事务所检查照料。

十四、赴会之物,如有损失等事,会场总事务所不任其责。

十五、商人呈报商务局或商会检查物品时,应附呈说略,将物品之性质、制法、用处简明记述,以供检查之用。

十六、商务局及商会应将说略选择呈送商部存查。

十七、赴会商人所陈列品物,应与各国所陈同类之品用心比赛,取彼之长,补我之短,以图改良之计。

十八、赴会物品,或愿出售者,或不愿出售而专供参考用者,均须用洋文注明。

十九、赴会物品,其性质、用处有非外人所能知者,务用洋文著成说略,随物陈列,为扩张贩路之计。

二十、凡陈列之物已经人购定尚在会中者,须用洋文注明以示区别。


至此,商部从总税务司赫德手中收回了主办出洋赛会之权,由中国自主参赛事宜,即使以后赛会有洋员参与,亦必须接受中国监督的管辖,遵守出洋赛会章程。1906年意大利密拉诺渔业赛会时,商部奏派张謇为监督,但总税务司赫德照会外务部,略云历届各国赛会皆由总税务司札派洋员赴会照料,此次密拉诺赛会仍须照章办理,希转饬商部云云,外务部当即咨行商部,旋接商部咨复,谓如果该总税务司札派洋员赴会照料,须照部定赛会简明章程办理,否则未便允行。《赫税司要求派员赴会之交涉》,《申报》1906年3月23日。最终,海关只是处于从属地位,派员与中国官民共同赴赛。此后,海关洋人就基本退出了中国赴赛舞台,正式的参赛事宜完全由中国人负责承办。

纵观晚清时人批评、反对海关洋人办理赴赛事宜的历程,大致有如下递进叠加的脉络:一开始,主要是批评委托海关办赛而不是派中国人,不利于中国人了解世界,向西方学习;随即是批评海关办赛之不当,不能彰显中国之优点;到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主要是批评海关办赛难以维护利权,且有辱“国体”。显然,其中有着民族主义观念的演进脉络,逐渐回归“中国本位”,并上升到利权和国格的高度。

整体而言,晚清时人对海关办赛之批评,要求从海关手中收回出洋办赛之权,主张自主办理出洋赛会事宜,主要立足于两点:一是利权,认为洋人办赛,有损中国之利权,不利于国人赴会场考察技艺和商务,从而研发制造,兴发利源;二是国格,认为洋人所选中国展品、会场布展,以及他们专横跋扈、欺压华人的行径,有损中国的国家尊严和国家形象。两点归一,即是为了维护民族、国家之权益。因此,清政府收回办赛之权时,明确规定赴赛之品必须精良,有害“风教”者不准赴赛,且赴会华商陈列展品,必须与他国用心比较,取长补短,谋求改良之策,其最终的落脚点是维护利权与国格,促使民族、国家之发展、富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