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酒楼上下
临近富贵气逼人的繁华东市,平康坊北门前,徐良正蹲在路边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过水凉面往嘴里塞,过水面也称冷淘,无非撒上些油盐碎椒,在坠上几点翠绿葱花,
他抬头看看对街酒楼上胡吃海喝的文人骚客,商贾富绅。咽口唾沫,继续埋头吃面。
要说为何非挑中这个面摊子,那可跟那酒楼中新请来的十余位胡人歌姬不无关系。
不只精通豪迈魅惑的胡舞,更对汉人软舞颇有几分见解,这般柔曼婉畅的舞曲由生性豪放的胡姬舞动,那可不单单只异域风情几字可概括的,此时酒楼上舞姬跳的是软舞的十余个曲目中的春莺啭。
软舞一般为女子独舞,舞者穿着有修长衣襟的长袖舞衣,以舞袖动作为主,动作柔美,步态轻盈,节奏由慢渐快,舞至高潮时挥舞长袖,体如游龙,长袖飘逸。
《进馔仪轨》载:春莺啭,垂手罗.....设单席,舞妓一个,立于席上,进退旋转,不离席上而舞。
徐良光是听着酒楼堂上爆发的阵阵喝彩叫好声,便不难想象那绕席位而舞的胡姬是何等魅人,也不知是不是当真如诗句中的轻盈舞绿腰,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
他虽没银两入席,但能听听歌乐也是好的,但偏偏管这面摊子的老丈不肯让他清净,在他耳边絮叨。
“要说这冷淘啊,据说那可还是这武皇帝与她宫人在北都吃热面时烫了舌,由此便生出这冷面做法来,哦,客官,你可知道武皇帝那可是当朝天子的.....”
不理老汉絮叨,徐良抹把嘴,将碗筷递回老汉摊子上,拎上包袱,眯眼瞧瞧老汉笑道:“这骗骗不懂情的胡人还行,你便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会多给你几个银钱。”
看着徐良离去,老汉撇撇嘴,将手上银钱抛回罐子里,觉着自己还是不够口齿伶俐,糊弄不了人,听闻隔街王婆在临近收摊前就糊弄到一位客官一两银钱,但王婆却是不敢花出去。
因为分明刚刚还在面摊子吃着呢,转眼就不见了,那客人吃的那碗拿回家里洗上三四遍也除不干净那股子味儿。
正好坊里有个做过仵作的老头,他直言这是尸臭啊,吓得王婆今早就包着碗到郊外准备挖个坑给埋咯,老汉对此不以为然,倒对那一两银钱眼红的紧,打下主意,今儿也得晚着点收摊子。
徐良走在长安街头东张西望,还是瞧着什么都稀奇,光街头上随处可见的异族人服饰就够他盯老半天的。
过务本坊经兴道坊时,前方的嘈杂声吸引他注意力,那是朱雀大街,是通往内城皇宫的主大道,他不由加快脚步,穿过皇墙下的避暑阴影,一脚踏出,整个人又暴露在光热下,惊人的喧嚣蜂拥入耳。
他顾不得擦拭汗迹,而是瞪着眼睛震撼的看着眼前这片异常繁华嘈杂之景,但可惜,那怕他眼睛瞪再大,也一眼收不住这片长安最繁华璀璨的盛景。
驼队胡商往来不止,不同于城门前的拥挤,商队虽多但却别有秩序,汉人的马车混于其中。
胡人骑驼,汉人骑马,互不干扰。
许些汉人马车上几许女眷掀开帘子一角,有汉妇人,更多是栗色头发的异域胡姬,她们目光好奇,但却不跨出马车。
嫁入汉人家便得依着汉人俗礼,许多胡人耐不住酷热,摘下酒袋豪饮,充斥汗味的空气中又混入了丝丝的诱人酒香。
更有“巨兽”横行霸道,那散落分布着的长牙长鼻的巨象令得拉车的马匹嘶叫一声跑开,周围人群也颇为畏惧的拉开距离,惹得坐在巨象上的异族人讥笑,就这般,马嘶,婴啼,谈笑,受不得拥挤的怒骂抱怨。
驼队上的金银器具撞击声,马匹拖动车辆时受压的吱呀声,更多是驼队,马匹,人群踩在朱雀大道铺就的细沙上产生的稠密的沙沙声。
就是这般繁华盛景,却是从外郭城的明德门延伸至皇城的朱雀正门长达九里多路。
徐良有些贪恋的收回目光,难怪世人常说,要知晓长安的千古盛景,看这朱雀一街便可得知个七八分。
徐良深吸口气,迈着步子,目光毅然的参杂进这股乱流中,宛如一粒细沙不明所以的涌进无尽黄沙中,不知最后结果是深埋其间,还是被狂风刮进路人的衣衫中被挟裹着带走。
呵,抑或是被走到半路的路人发现,毫不留情的抖落在地。
于朱雀大街尽尾的春德门前,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不动声色的渡进城门,如除去环绕在马车周身的十余骑精悍骑将的话,马匹上的骑将向周围人群扫视,行人目光纷纷避让,仿若被凶兽盯上。
车座底盘发出吱呀呀的沉重声响,让的行人猜测马车上载着几人。
马车略微晃荡,车帘透出一条隙来,隐约可见华贵衣裳一角,马车中人身形肥硕,头顶留有一撮胡人小辫,圆脸上可见几分老态,于是更显和蔼,但朝廷中人却无一人觉着他人善可欺。
他手掌盖在膝上,许是天热之故,掌下的书文折子在这一路上早已被汗水浸湿,被嘈杂的声音惊扰,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睁开双眼。
原来方才他在假寐,马车没了那晃荡的感觉,他便知马车停了下来,那些骑将自然没这胆子,但是,他的车夫懂他。
他脸色如常,但他不经意间攒动的指结透漏出他的某些心绪,折子一角滴出一滴攒满的汗迹,向左是他以往在京城的家宅,向前便是宫城,马车内沉默一番,道:“文山,我该走那边?”
戴着斗笠的车夫抬眼瞧了瞧座下的老马,伸手顺了顺它的鬓毛,年迈老马打了个响鼻,马夫毫不客气道:“你生得肥胖,我这老马拉不了你那么远。”
周围的骑将冷硬的脸色一僵,马车中的肥胖人士却是眼都没眨一下,显得颇为愉快笑言:“好咧,那就入宫城,让你这老马吃上全天底下最好的草料!”
就此,老马拉着马车,伴随着十余精骑,缓缓驶向那座庞大得能噬人骨头的宫城。
“文山呐,你这匹老马也该换了,就前年你这马驮着我到京城时还尚有余力呢,这马老咯。”
“此事你自己清楚。”
“你这是甚意思?难道还是我胖了不成。”
..........
“文山?”
依旧静默,只余下车轱辘碾过路面的沙沙响声,和老马劳重的喘息声。
“你这田舍汉!造反了!”马车中人气急败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