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洛城事了
洛阳宫城的东城脚下的立德坊近些日子有些不热闹,坊中人不少人家被送去就医,尽皆是四体发寒之症,抱着被褥也浑身冷颤不止。
初时只是二三俩户人家,后又成十几二十户人家。
这愈演愈烈之势骇得坊中邻户心底惶惶不止,坊正请教坊中颇有名望的刘老先生,老先生煞有其事的抛出几条典籍中的纪事。
垂拱三年,是春自京师至山东疫疾,民死者众。
永淳元年,六月关中初雨麦苗涝损,后旱京兆岐陇螟蝗食苗并尽,加以民多疫病,死者枕籍于路,诏所在官司埋堙。
此番言论在坊中传开,这景象与疫疾何其相似?许些人家被吓得心肝胆颤,干脆足不出户,让过坊的挑担商贩少了好几桩买卖,打听之下,此间消息便由走街串巷的商贩传出立德坊,让城中酒肆的闲散酒客们多了一桩谈资。
“怕是有阴邪作祟呀!”一位邋遢酒客饮一口送上桌的美酒,眉飞色舞的指出。
其余酒客深以为然的点头,显然颇为信服,如此便算开棺定论了。
邋遢酒客其实自己也不甚清楚,只是知道他们愿意听此结果,便说与他们听罢了,至少手上这坛酒不用自己银子不是?邋遢酒客心下颇为自得。
午时刚过,乌云便如一头巨兽餮饕,吞噬掉洛城上空光明,淅淅沥沥雨点倾斜而下。
城中肠巷阔道上又撑开一朵朵伞叶,雨水就此冲洗了洛城好几个时辰,直至暮鼓时分才渐渐息落,坊门应鼓声缓缓关闭。
立德坊西坊,门吏正要闭拢坊门,不远一个撑伞和尚正匆匆赶来,脚步急促,裤脚由此湿了大片,半途中不小心踩着僧袍边角上身前倾,双膝跪倒在地,跌了一跤。
两名门吏对视一眼,皆不由的放慢闭门速度,世人对僧人道士还是颇为敬重的,虽然此时那和尚浑身湿漉漉的极为狼狈。
和尚顺着留出的门隙挤进门内,舒了口气,双手合十道:“谢过两位施主。”
两名门吏各自点点头便顾自离去了,普惠打量一身湿漉漉的僧袍,无言叹了口气,撑着头顶可有可无的伞叶钻进就近巷弄中。
各门各户燃起的烛火透过木窗花格打在水光粼粼的巷道上,遍布大小水坑的巷道像一块打碎的镜子。
细碎的镜子上纷纷染上雀跃的橘红,那是烛火的颜色,普惠踩过水坑,细碎的水镜又碎了开来。
两侧的屋中,妇人哺乳声,懒汉梦呓声,婴童笑闹声,书生读书声,院落狗吠声,空中风声雨声,声声入耳,让得普惠脚步轻快。
而后一步踏出巷口,于是耳边声声渐息,眼前是一片平静湖水。
湖岸边的竹林中坐有一座遮雨小亭,普惠收拢油伞坐到亭中石凳上,腰间葫芦无风自动,他微微一笑,摘下葫芦拔开木塞放到石桌上。
在闯出乌云,高悬当空的月玉盘散发的皓白光辉下,依稀可见葫口轻烟徐徐飘出,片刻便全部散尽。
普惠不由一愣,扫视着四周也瞧不见半个影子,疑惑的摸了摸光头。
“噗...”虽极为轻微,但依旧被僧人察觉,猛然抬起头,对上一张巴掌大小的精致俏脸,鼓着腮帮子憋着笑,闪亮的眸子扑闪着看着僧人笑:“哈哈,你这呆和尚。”
垂落的雪白发丝蹭过普惠鼻尖,虽触摸不到着有形无实之物,但僧人还是下意识的吸了吸鼻子,不曾想当真打了个响亮喷嚏,再抬头时,却发现梧桐已然飘得高高的,一双雪白赤足黏在横梁上,眼神嫌弃的盯着自己。
僧人尴尬的揉揉鼻子,看着上面的人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梧桐绷着张俏脸,双足脱离横梁缓缓飘落,眸子微眯,显得有些危险,脸颊却离着僧人愈来愈近。
僧人面上一张讨好的笑脸,石桌底下却是在不安的搓着掌心汗迹,面对逼近的距离,普惠上半身向后越倾越低。
在梧桐小巧鼻尖将将要与普惠相触之际,僧人终于熬不住,哎呦一声,光头哐当砸在地面上。
“呵呵呵.....”串串欢快的银铃声传出小亭,在只有风声虫吟的安逸竹林中极为突兀,惊得湖岸边的蛙鸣静寂,响起一连串石子落水声。
风停雨歇,悬挂二三个时辰的月亮再次隐匿。
梧桐蹲在石凳上,双手托腮无聊的看着夜空,突然愤恨的对僧人叱道:“那臭道士惹出的麻烦,怎的要你来替他擦屁股!”
“徐施主也是不知此事的...”僧人语气弱弱,不知怎的就是直不起腰板来。
“所以他一点不知,你就不声不响替他把事办了!?”梧桐瞪着眼睛,气道:“你能从他手里得到赏钱还是怎么地!”
普惠低头不说话了,他知道眼前的人儿是知晓的。
“蠢和尚!”梧桐斥道,有些生气,又气的毫无道理,她能说他错了吗?但世间不平事数之不尽,他哪能事事都管,就算只管眼前不平事,那也是一个繁多的数量,对阴魂邪祟尚能应付,但面对杀人放火的匪徒又当如何?
梧桐飘到亭子石阶上继续蹲着,双手抱膝,不想理那呆和尚。
脾气大了许多呢,她心下嘀咕,是从何时开始呢,许是拿到木盒那时开始的,她产生了某些以往不敢产生的念想,由此越来越多的想要掺和进他的生活,我做的对吗?
不知道呢...梧桐有些迷茫的望着小道尽头的湖面,湖水如镜,却勾不起她观望的兴趣。
一条竹枝叉进亭中,雨露在竹叶尖尾上随风一起一落的,随后滴下,哒的打在普惠秃头上。
普惠只觉头皮一凉,下意识的往光头上摸了一把,感受到动静的梧桐回头一瞧,立即眉眼一弯笑出声来,夜色中,雨滴洗过的那颗头显得异常锃亮。
看着僧人傻楞的神情,梧桐想到,错了便错了吧,谁让这傻和尚那么好玩儿?
夜色如墨,寒气骤降,风声也隐去了,连竹林的虫噪也被逼退,普惠抖了抖冻的冷硬的僧袍,起身离开雨亭,沿着婉转小道行至湖岸边。
紧随在僧人身后的梧桐越过他,如轻羽般飘至湖面,光洁玉足立在湖镜上,一袭雪白襦裙,苍头银发,婉约的眉眼面容,赫然化身成一位水中谪仙人。
僧人有些失神,一时间竟忘了来这里所为何事。
“呆和尚!”梧桐行至湖镜中央,往脚下湖水指了指,普惠点点头表示了然,梧桐蹲下身子,眸子好奇的向下张望,随后有些夸张的呼喊:“啊,长的真丑!脸都泡烂了。”
许是被她侮辱的发怒,梧桐脚下的镜面冒出一连串气泡,湖镜下有异物在快速上浮。
梧桐却是嬉笑着,足尖不紧不慢的轻点湖镜,向湖岸边退去,就像在花林中玩闹的婴童,可惜后方追逐的不是花蝶鸟雀。
赤足点过湖水,在镜面留下一圈圈浅淡的涟漪,还未来得及扩散,便被后方追赶的水纹劈开,梧桐轻轻落足于普惠身旁。
临近湖岸边,水下异物也意识到不对,前进的水纹停下,但为时已晚,普惠迅速伸手入水,拽住一蓬松软丝发,将那嚎叫的水中阴物用力拖上岸来。
不料手中发丝异常油腻,普惠只得膝盖一弯,以全身重量死死压着他的后脑,摘下佛珠勒住他的脖颈。
佛珠变得滚烫,灼伤着身下阴物,地上淌满黑色水液,散发难言恶臭,阴物挣扎渐息,变得异常安静。
普惠松了口气,将佛珠从阴物脖颈拿开,咔...咔....,阴物扭碎颈骨,以一种扭曲的角度调转头颅,睁着空洞的眼眶死盯着僧人。
他的肉眼早已被溃烂至水中,整张脸腐败不堪,蛆虫在一堆烂肉中若隐若现。
僧人偏开双眼,不敢与那双无目眼眶对视,拧着眉头挥下拳头,耳边听闻轻脆的咔嚓声,默然以对。
哗!沉重物体砸下湖中,仅仅片刻便沉了湖底不见踪影,普惠走出竹林,脚步沉重,没有来时的轻快,紧随在僧人身后的梧桐撇撇嘴,知道这呆和尚又胡思乱想了。
果然,前方僧人停下脚步,望着空处喃喃自语:“这事徐施主办得不好看,更不地道,要是悄悄着做不让秀才瞧见,许是另一番结果。”
梧桐淡淡嗯了一声,此时万不得与这榆木和尚讲甚道理。
“到了长安,小僧定要与他讲讲行事规矩,辩辩这事怎么个理。”
走了几步,仍觉不够,僧人又加上一句:“讲个三天三夜!小僧我烦死他!”
僧人语气恨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