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西都长安

长安城春明门前，还未到晨钟敲响的时辰，故城门外庞大杂乱的车流人流交杂成一锅粥，马车与胡人骆队占据了大半空间。

正值早秋时节，逐渐闷热的空气使得毛发旺盛的骆驼身上臭味越发明显，留在地上的粪便更是让不少汉人闻之作呕，但也不得不贴近些。

陆续到来的商队使得他们退无可退，后方的商队驼队足足铺满了城外好几里地，从上空看有种稠密的让人头皮发麻之感。

人群拥挤推搡让不少驼队骆驼有些不安，驼队驼峰上若隐若现的琉璃器，翡翠香料等引来人群中不少垂涎的目光，驼队护卫精神紧绷，一有人靠近骆驼便不由分说推挡出去，惹来一阵阵怒骂声，如此让庞大的队伍显得愈发混乱。

不少胡人驼队有意识的聚拢成一只颇具规模的队伍，位于这只庞大驼队中央的一名汉子身穿贴身短衣，着长裤革靴，典型的胡人装扮。

他在半年前被选为萨宝，也就是这只商队的首领，从西域而来的商队，首领大多是栗特人，在许多年前商队也只有栗特人，那时他们被称为栗特商人，只是在行进途中又陆续加入了不少吐火罗，西域和突厥人，才被概括成为胡商。

“娘亲，他们长的好生奇怪。”驼队边上一个口不遮言的稚童冒出一句，身边的妇人一把捂住他的嘴，却阻止不了他好奇打量的目光。

胡人确实与汉人相貌略有差异，胡人男人典型特征便是深目，高鼻子，多须髯，头发为栗色。

身为商队萨宝的石宁自然也听的清楚，目光威严的扫过队伍年纪较轻的成员，浇灭了他们的冲动，不然还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来。

他则独自驱赶着骆驼朝着那个稚童而去，骆驼在一对妇儿前停下，眼神居高临下的略过稚童，落到颇有几分风韵的妇人脸上，嘴角轻轻勾起。

取下骆驼上的酒袋，弯腰递到妇人身前，盯着妇人水吟吟的惊恐目光，眯着眼笑道：“把酒袋喝干，不然你这稚儿就得贱卖给我做奴隶。”

周围些许汉人如被欺辱了般面色涨红，但却敢怒不敢言，一支胡人商队的萨宝身后是整个商队和至少一个栗特聚落作为支撑，身为首领的萨宝更是被授予官位，都说民不与官斗，他们哪里又斗得过他。

妇人紧抿着嘴唇，眼眶中拼命压抑着委屈的将要落下的泪珠，伸手接过酒袋，石宁作怪似的在她手背挠了挠。

妇人身体一僵，便揭开酒袋木塞，浓郁的酒气冲进鼻尖，刺激的她脸色晕红，竟就有些醉了，不由一颗心往下沉，嘴唇抿的更紧，强忍着一股酒气往嘴里倒去，呛的她连打咳嗽。

整个驼队的成员发出肆意的嘲笑声，他们的婆娘哪个不能喝上三大碗酒？他们理所应当的认为有嘲笑汉人娘们儿的资本。

一只略显粗糙的手抢过妇人手中酒袋，妇人错愕，只见来人仰着脖子嬉笑着与骆驼上的男人对视道：“我们汉人娘们虽然不善饮酒，但论绣花的本事，你们一百个胡人娘们也比不上，你认为一百个汉人娘们会喝不过一个胡人娘们吗？归根结底还是胡人娘们糙啊，耐磨。”

周围一大帮汉人也报复似的大笑，对着一帮胡商指指点点，石宁死盯着眼前嬉皮笑脸的年轻人，压着怒火脸色淡淡道：“好啊，那换你来喝也一样，不过要喝三袋。”

都知胡人酒烈如火，常人连在口齿间含上片刻都做不到，妇人都忍不住脸色微变，这是要这年轻人的命啊！连忙拉了拉徐良的袖子，焦急道：“恩公算了，一袋子酒罢了，我能喝下。”

徐良斜瞥了妇人一眼，神色漠然道：“谁是你恩公，真当我可怜你不成？我就是口干想过来向这位仁兄讨口酒喝，还拉我袖子作甚，这般轻浮一看就不是良家女子，怕不是在家乡克死了相公才前来长安投亲的。”

妇人双目呆呆的，随后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些什么混账话，白净的脸色羞愤的涨红，啪！抬手给了徐良一巴掌，抱着稚儿挤进人群头也不回的离去，一些汉人更是毫不留情的辱骂起他来。

徐良顶着脸上的巴掌印，笑眯眯的道：“说好的三袋酒，可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食言呐，不然你这萨宝之位怕是保不住喽。”

石宁目露思索之色，旋即又咧嘴一笑，有趣，向后方招了招手，两袋酒送到徐良手上，豪迈笑道：“你今日要是能把这酒喝干，我石宁就交你这个朋友。”

徐良暗自撇撇嘴，谁稀罕，但表面还得是副欣喜的样子，迫不及待的往嘴里灌了口酒。

酒液霎时在口腔中烧开了，迅速咽下喉咙，喉间也如刀绞一般，这才勉强饮酒进腹中，猛烈的后劲冲的脑袋蒙蒙的，脸色也微微发红，额的打了个酒嗝一脸满足道：“这酒才够味道。”

驼队胡商一片哄笑声，就这模样，估计半袋就得倒下，石宁也摇摇头，心下有些失望，原以为碰上个不太一样的汉人。

徐良又接连几口下肚，脸色开始有些醉醺醺的，突然伸手一指城门大喊：“城门开了！”

随后不由分说窜进人群中，就像迎合他的话似的，城楼上传来雄浑的钟鸣声，厚重的城门缓缓的打开，涌出两队身着明光铠提着横刀的官兵，守在城门两侧。

石宁脸色黑黑的看着流动的庞大队伍将那道逃窜的身影淹没，冷哼一声，面无表情的回身组织着驼队有序前进。

滑溜的小子，千万不要落到我手上。

杂乱的队伍在临近城门口前赫然变得井然有序，春明门坐拥三个城门拱洞，人群与商队在此归类分流进城。

混杂人群中的徐良瞧着啧啧有声，不愧为西都长安，县城开一洞，州城开两洞，只这都城长安才允许开三洞，光这城门口，便显出屹立于天下州县城池之上的尊贵来。

徐良几乎是被人流挟裹着进城，踏上城中街道，身边才流出些空余来，从另一城洞入城的胡商驼队刚进城中便被一群衣着华贵的豪绅包围。

他们是想趁着货物还未进入东市，想便宜些买下胡商手中的货物，与传闻中鱼龙混杂的西市不同，东市是达官显赫聚集之地，售卖之物是平常人家艳羡的珠宝，美玉，各国珍奇。

春明门离着东市无非一坊之距，许些胡商选此门进入也有此考量。

徐良却是不敢多加停留，因为他已经瞧见一头骆驼上的胡人正目光犀利的扫视人群，他自知骗了那胡人三袋酒，心底下正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