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长安路上有破事一二(一)
夜下的庙宇被赋予更多的想象,房梁上红漆彩饰消磨殆尽,依稀可见数个被蚁虫啃噬的坑洞,倒塌的神像将石板砸的面目不堪。
一只脚踏入此间,将早已腐朽不堪的门槛踏烂,让料想不到的来客一个踉跄,昏沉的脑袋都清醒大半。
徐良抬眼打量庙内,檐上结有一些蛛网,倒没到无法忍受的地步,由于长久未曾修缮,杂草突出石板缝隙放肆生长,要非还能瞧见几块完整石板,定让徐良觉着这是块荒郊草地。
勉强打起精神踏入庙宇,踩过地上堆满瓦砾枯叶的牌匾也不知所觉。
他直接抓起一把枯草用火折子点燃后,顺手丢到杂草堆里,突然的火光惊得栖身于此的鼠蚁蛇虫一阵骚乱。
徐良趁机踩死几只钻过脚边的老鼠并将其一脚踢开。
不一会儿便烧出大片空旷地,留下最后一小撮焰火,从圆柱上毫不费力的扒下好大块朽木,投入焰火中,火光大盛。
把包裹放到焰火边上便顺势躺下,后脑枕着只胳膊背对焰火躺着,夜愈来愈深,皎洁月光悬挂当空,不知何时起,庙宇内蛐蛐的叫唤声也悄然停下,阵阵莫名的寒风刮入庙宇,吹的燃烧的焰火愈来愈小。
在徐良身后,坐下一个人影,斜视着徐良,想探出手触碰,又深感顾忌的收回,如此循环往复。
“别把我明火熄了。”那道人影被突然冒出的一句话吓了一跳,惊疑不定的看着斜躺着的背影,见他在没别的话传出,便自顾自以为是他的梦呓。
“说的就是你,别把我明火熄了。”斜躺着的徐良终于反过身来,面无表情的盯着那慌乱暴退到墙角的人影,透过微弱的火光,照出那道人影剔透的身躯。
一片黑暗的树荫中,猎户拨开拦路的枝叶钻了出来,看着眼前陷入寂静的破庙,咧嘴笑了笑。
抽出绑在腰上的砍柴刀,轻车熟路的踏上残破不堪的石阶,脚步轻缓的跨过门槛,一点一点的挪近目标。
他是这片山上经验最丰富的猎户,他知道怎样更轻易要了它们的狗命!
他驻步于熄灭的火堆旁,盯着那背对自己斜躺的背影,不敢冒进,竖起耳朵倾听,嘴角勾起,他听到了他想要听到的。
那异常均匀的呼吸声,只有熟睡时才能发出的呼吸声,他对这种呼吸声很熟悉,熟悉到让他此时的面色亢奋到发红。
他缓缓递出磨得铮亮的砍柴刀,凑近那一小截裸露出的脖子,脸上笑容越扩越大,渐渐多了些残忍的意味。
随后,骤然挥去!
刀光在倒塌的神像前闪过,溅起一捧粘稠滚烫的液体,模糊了猎户的脸庞,他不以为意,双目瞪大,反而神色亢奋,像疯子似的一刀接一刀的砍伐那具肉体。
“哈哈哈,读书人?该死的读书人!”鲜血溅撒在地上,神像,还有那道疯狂的身影上!
“瘪犊子的!让你瞧不起俺!让你瞧不起俺!......”
“哈哈,你当真以为俺那叫凤皇不成!?”手上的力道一次强过一次,不知下了多少刀子,直至他强壮的双臂的后继乏力,直至那具身体变成一摊血肉模糊的肉团。
“当初俺就是从一个自以为是的读书人嘴里撬出来的!想到你当时得意洋洋的嘴脸,俺就来气!该死的,该死的!”
随后,他停了下来,迷醉的欣赏着地上那具肉团,眼中犹有快意。
抽了抽鼻子,他拧起了眉头,少了点什么,为何,没有半点血腥气?
又蹲下身子凑近鼻子闻,确实没有血腥气,不知是否他的错觉,他觉得那团肉蠕动了一下,随后猛然翻过身子!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了他!
砰,他惊恐的一屁股坐到地上,看到那血肉模糊的脸上又扯出笑脸,眼神哀怨道:“好疼啊,真的好疼啊......”
“啊——!”猎户惨叫一声,连滚带爬的像庙口窜去。
“彭!”刚到庙口,又被一脚踹回庙里,猎户死盯着坐在庙口门槛上的那张熟悉面庞,双手扒地缓缓后退,颤声道:“是..是人是鬼?”
“原以为碰上个能说上话的,呵呵,没想到啊。”徐良重新打量这座庙宇,笑道:“这庙宇倒成了你索命的人肉铺子,说吧,在这庙里害了几条性命?”
没..没有。”猎户又艰难的回头看了看,身体一颤,那地上哪里还有什么尸体!连血迹都不剩一点!望向徐良的眼神少了几分畏惧。
他听说在长安专门有一些人用掩人耳目的幻术博得满堂喝彩,能讨得不少老爷们的赏银,方才那等奇术,应当是幻术无疑。
他目光微敛,扒着地面有后退一小段距离,探手抓向掉到地上的砍柴刀,但却空空荡荡!不甘心的摸索一番,后背终于冒出一层冷汗,他明明记得掉在此处的!
“别找了。”徐良一眼看穿他的目的,笑容敛去,当真是死性不改!说道:“不妨再向后看看。”
猎户僵硬的扭过头去,双目瞳孔紧缩,面色大变。
…
半个时辰前
看着一身黄袍包裹住瘦长的躯体,白发长须,眼眶深深凹陷,倒也是一副仙风道骨的虚伪模样。
徐良未在其身上发现令他厌恶的怨气,倒是恍惚的让他产生,其与这座庙宇浑然一体的错觉,他皱了皱眉头道:“你是栖身这座破庙的神祇?也太弱了吧,哦,也对,此处荒废那么久,哪有什么香火供奉你。”
“你..你能看..看见我?”老道士一脸见鬼的神情。
碰到个不懂门路的神祇,让徐良一脸的不耐烦,都懒得解惑,道:“有事说事!找我做甚?”
老道士总算想到正事,慌忙往庙外瞧一眼,语气急促道:“你定也是被那猎户诓骗来的,施主还是赶快逃吧!继续停留恐有性命之危啊!”
“哦?”徐良饶有兴趣笑道:“那你倒是给说道说道。”
“也就十五年前,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农户闯进我庙里,当时我也还是个道士,他说路上遭遇劫匪,爹娘都被杀了,独留他逃到山上,我见他身上血迹斑斑,便也就收了他当弟子,谁又知他脾性顽劣凶残,教导他道经上的学问也经常激怒于他,一次一气之下说了一句“有其父必有其子”。
“他狠狠盯着我瞧了半天,冲出庙里两天不见人影,贫道以为他气消了自然会回来,晚上便在堂前打坐入睡,直到神像倒塌压倒在贫道身上,我才得知这个孽徒竟在泥塑神像后不吃不喝呆了两天!就是为挖空神像压死贫道!”
“后来十余年间便一发不可收拾,这逆徒对读书人异常痛恨,这些年在这庙里谋害了不知多少读书人啊。”
猎户不敢置信的盯着那老道,语气艰涩道:“怎..怎么是你?!”
“你这孽徒啊!”老道痛心疾首的道:“就因为贫道一句失言,你便要害我性命?贫道有错便认了,那你又为何害那些读书人!你这般是不得善终的啊!”
“你这老东西又懂甚!那是他们该杀!读书人统统该杀!”王山愤怒的咆哮:“就因为那私塾先生扔了那挂腊肉,全村都欺我们家没个识字的读书人!都想踩上几脚!被逼的背井离乡找生计!”
“该死!他们都该死!你这老东西也该死!哈哈,读书人都该死!”
“你…你”老道士颤抖着手指了指,无力的放下,难道当初将他收入门下当真是错了?他面色复杂的对徐良道:“法师,老道我无能为力,还请…还请随意处置吧。”
“早该如此。”徐良扫了一眼王山周身,好似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咧开嘴笑道:“出来吧各位,给尔等一个机会。”
寒风凛冽,一个个身穿儒衫人包围着王山,目光阴冷的盯着他,在王山恐惧的神色下,纷纷不顾意愿的闯入他的躯体,他躯体内传来凄厉的尖叫,还有莫名的咀嚼声,声声脆响。
王山身躯颤抖,面色渐渐变得灰白,表皮渐渐松弛,显现出一片片死人斑,看着老道士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却无丝毫声音发出。
老道不忍再看,偏过头去。
“山儿啊,等爹娘走完这趟,就请红娘给你说门亲事,再叫个教书先生教你识字,俺们一大家子不能没个读书人。”
“不要,读书人没个好东西,俺要做买卖去。”
“嘿!你这娃娃怎么说话的,读书人好,读书人才能出人头地,你做买卖赚再多银子也被读书人瞧不起!晓得不?”
“嗯。”年轻人低头,答的不情不愿。
自那日后,跟随商队的一对夫妇再未见着,据唯一活着回来的一位儒生说,是遭了匪了,只在一次他私下找到儒生,听到儒生醉话。
这才知是儒生与匪类同流合污,谋财害命,他丢下背上的柴薪,拎着砍柴刀推门入了屋子……
王山感受着体内如虫噬般的痛苦,目光涣散。
瞧瞧,都说读书人没个好东西,你们还不信,不信好,不信……
俺就下去跟你好好讲讲
下辈子俺也不想当个读书人,读书人可坏着呢,当初,要是有个愿意教俺的读书人……
王山脑袋一歪,无力的耷拉在地面上,徐良搭了搭脉,摇头叹口气道:“这辈子也没给自己争口气,也不嫌死的憋屈,我看着都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