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失踪卷宗
凹凸不平的石阶上,一团橘黄薪火缓缓而下。
蓝杉狱史举着火把引路,后方一身着浅绿圆领官袍的官员紧随其后。
还未下到牢狱,一股阴潮之感混着难闻的肉体腐臭味扑面而来,更携带着沉积已久的霉味,他厌弃的遮住口鼻,皱着眉头,耳边时不时传来的哀吟,和牢狱顶上不时滴落的水滴更使他心烦意躁。
催促着狱史快些带路,自己也加快步子,免不得踩中地上的几滩污水,溅落几滴到官袍上,让他对这泥泞牢狱恶感更甚。
于一座封闭的小房间前停步,推开厚重的铁门,原本模糊的鞭挞声清晰灌入耳中,墙上挂锈迹斑斑的刑具,与深红的血污浑然一体,一点不显突兀。
凡枷,杖,木丑,锁之制,各有差等,因身份贵贱及罪刑轻重而有所不同,皆有长短广狭之制。
正负责审问的狱丞连忙上前深鞠一礼道:“明府,哪能劳驾您亲自前来。”
身兼洛阳县令之职的官员低眉看向下方被捆绑在审讯架上的囚犯,赤裸的上身,新旧鞭痕纵横交错,潮湿的牢狱更使得伤口散发着糜烂的臭味,他毫无踏下台阶的意思,遮住口鼻问道:“可曾招了?”
“明府恕罪,他依旧不承认私通外人盗走卷宗。”答话时,狱丞也是手心冒汗,害怕明府怪罪只是其一,至于其二,按唐律,凡判以杖刑以上的犯人便轮不到他一个小小狱丞来管了,要被外人得知,那可就不是丢了饭碗便可了事的。
县官眉头皱的更深,被如此鞭打还不愿承认,他也不禁怀疑他是否是真不知晓了,失踪的乃是一卷前人卷宗,无论生前有多尊贵,但此人人死后卷宗也显得无关紧要,怪就怪在这里是东都洛阳,洛州刺史府所在地,他身为洛城县令也得仰人鼻息,那日刺史府王史君随意过问一句,他身为下官也只得跑断腿处理此事,虽说不求甚结果,但总得让王使君觉得自己不是白拿朝廷俸禄的废物。
过几日便得向上面报囚,他这牢房里满满当当的犯人要报上去,难免让外人认为他在位却不行其事,便道:“那些打架闹事的地痞索些银两就赶出牢狱,判下杖刑的犯人出一半到外面库房关着,至于他......”
他看向那奄奄一息的小史,表情冷漠:“好歹占着个牢房,就丢到乱坟岗喂狗吧。”
烈阳高照,宽阔驿道旁的树林,阳光透过斑驳杂乱的树叶缝隙,洋洋洒洒的映在树林中,徐良蹲在林荫中,对着刚撕下的书页嘀嘀咕咕:“两试进士不第,也未见得是天纵之才,邙山上埋了多少忠魂烈骨,怎地就让你当了这北邙山灵,想不通想不通。”
徐良将想不通的书页伸到屁股底下抹了几把,随意丢到地上,捡起被撕得残破不堪书册,到长安还有遥遥路程,人有三急,总能用到。
他一身轻松的走出树林,烈阳射的他双目微微眯起,小厮宋石走过来稍稍遮住阳光,才让他好受了不少,宋石道:“你身上还有银子没?”
徐良甩甩两条空挡袖子,证明自己身无分文两袖清风。
“我家小姐说了,你上交的那几粒碎银已经花完了,要交不出碎银便要将你抛下。”
徐良摸摸下巴,扫视周围的渺无人烟之地,笑道:“你家小姐把我抛在这荒郊野外,也不怕我饿死?”
宋石面色古怪道:“我家小姐还说了,道家法师皆修行辟谷之术,没听说过被饿死的道士。”
“听说这附近有狼。”
“小姐也听说这附近有狼,但小姐还听说,这山上专门有猎户用肉食喂饱饿狼,不会无故袭击过往行商。”
徐良嘴角抽抽,心下明白那姑娘始终对自己“骗人之言”耿耿于怀,甚至多有恶感,无奈之下便摆摆手让宋石离去。
望着马车远去,徐良叹口气,背着行囊独自赶路,一路上倒也碰上几只小商队,但好说歹说也没能蹭上马车,脾性好些的便直说自家小本买卖,载上个白吃白喝的,这一趟便白跑了,脾性差些的,便叫恶仆拿棍棒赶人。
在身上汗迹被太阳蒸干一次又一次后,便到了昏黄交接的时辰,饥肠辘辘的他咬咬牙,干脆偏离驿道,走上两里路,钻进了重峦叠嶂的山林中,经验老道的摸索了近半个时辰,在斜坡草堆发现只毛羽艳丽的野山鸡,花了好一番气力才逮到。
粗糙处理一番,先掏出支火折子点着干草,再放上几根木柴,便直接架到火上烤制,小心将火折子收好,这玩意儿也是稀罕物,一般也只有富贵人家用的着,花了他不少银两。
待表皮烤制金黄之时,徐良再忍受不了,便要急不可耐递到嘴边,林间一阵攢动,猛然扭头盯向那边,喝道:“何人!”
林荫中走出个挽着弓箭的中年男人,样貌粗犷,身材是北民独有的壮实高大,腰上裹着一圈兽皮衣,不知来自何种野兽身上。
他先是扫了一眼徐良,而后咧嘴笑道:“山上猎户,被你这烤肉引来的,这可不光俺能嗅见,山上不少猛禽也嗅得见,还是尽快入腹了好。”
徐良好奇的将他打量了一番,饶有兴趣道:“你便是这山上负责喂狼的猎户?”
猎户愣了愣,点了点头道:“是。”
“让过往行商免受狼群侵袭,倒是半个仁义人。”徐良忍着滚烫,赤手撕下半只鸡道:“来,匀你半只尝尝味儿。”
“得嘞。”猎户见他爽快,他便也爽快一屁股坐到地上,接过他手上半只鸡,但到下嘴是却是先看着徐良撕下一块咽下肚去,这才开始对付手上半只鸡。
徐良注意到,眉头微皱,又迅速抚平,看不出异样。
两人有一点没一点的聊着,中途猎户摘下腰间的牛皮酒袋,你一口我一口倒是颇为畅快淋漓。
“不瞒你,我这趟上山也是为了这么个玩意儿。”猎户扬了扬手中的半只鸡,唉声叹道:“你说,这城里读书人也不知咋回事儿,放着满桌佳肴不要,偏偏要尝尝这野山鸡。”
“呵呵,在读书人眼中,山鸡非鸡也,他们更爱称它为凤皇。”
“凤皇?”猎户大感不解,道:“这是哪门子叫法?”
“上过私塾没?”
“嘿嘿,那时爹娘提两条腊肉给私塾先生,腊肉直接被丢在地上,俺都知道那珍贵,一年也吃不到一回,爹娘也被撵了出来,知道那些读书人瞧不起俺,也没再求着俺爹娘进私塾求学。”
徐良到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倒颇有骨气,饮一口烈酒,火热直烧的胸腔,深感痛快的一笑道:“我倒听过这么一则趣事。”
“楚人有担山鸡者,路人问曰:何鸟也?担者欺之日:凤皇也。路人曰:‘我闻有凤皇久矣,今真见之。汝卖之乎?’曰:‘然。’乃酬千金,弗与;”
“啧啧,能买千金的凤皇,你说那些读书人可不得尝尝滋味儿。”
猎户低头琢磨一番,抬眼笑道:“是这么个理。”
天色也渐渐昏暗,但也未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时辰,徐良打听了这附近可有可供庇护的建筑,没成想还真有,猎户伸手指了个方向道:“翻过那道山梁就能瞧见座破庙,听说原本也住着个黄袍道士,十几年前不知怎么滴就被供奉的神像给闷头砸死了,一片好地儿也被黑寡妇给结网占了。”
徐良自觉酒足饭饱,站起身来告罪一声,脚步有些晃悠着往那那边去了。
原地,小堆柴火依旧在燃烧,猎户看着那貌似醉酒的身影被一片树荫拦住,无意识的晃了晃空荡荡的酒袋,一张脸在橘黄火焰照耀下也看不清神情。
随后站起身来,松开裤带掏出那活儿。
呲——!
焰火在一片闷骚的蒸腾热气中被浇灭。
昏沉的夜色中,猎户臭骂了几声,夜太深,林荫太吵,听不清晰,潮湿的柴火堆被一脚踢散,夜色中的那个黑影就像发怒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