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拨云见日
正午,尹樾正在用膳,一名镖师走进来俯身拜倒,语音悲痛地道:“局主,金、水、火、土四大镖头都遭了不测了。”两行泪已流了下来,此人正是尹飞。
尹樾悲恸欲绝,手中碗筷跌落,强自稳住心神,喝道:“铿铿男儿,赳赳好汉,哭什么!”他让手下别哭,自己却有泪水盈眶,“怎么回事,你且起身,慢慢说来!”
尹飞拭干眼角泪痕,道:“我知五位大镖头舍不得曼婷小姐远行,都前去送别,我便从城门开始打探,得知镖头们送别了小姐,见到一位趟子手后,木二镖头回了镖局,而其他四位镖头则一路跟踪这位趟子手,到了郊外的一片竹林后,便遇到了埋伏!”说到此处,眼中复现悲愤之色。
“谁在埋伏?”尹樾咬着牙问。
尹飞羞愧:“属下无能,查不出来。”
尹樾厉声道:“以前可很少有你查不出的事!”
尹飞无奈地道:“属下赶到时,竹林已被烧毁,只剩一片焦土,若非镖头们身上‘金’、‘水’、‘火’、‘土’几个绣字是金线所制,属下恐怕连他们的尸骨都找不到。”
尹樾道:“尸首在哪?”
尹飞道:“现在院中。”
尹樾疾步走出,来到院中,只见五具尸骨横放在木架上。
尹飞道:“我把这五具尸骸原样从竹林运来,四团金丝未曾移动过,这四具应是四位镖头的尸身无疑了。”说到此处,苦叹一声,接着道,“这最后一具,应是那位叫柴江云的趟子手了。”这五具骸骨本应是白骨,现在已被烧成黑色,前四具尸骸的胸膛上各有一团金丝,虽凌乱,却依稀可辨认出是“金”、“水”、“火”、“土”几个字,最后一具只有尸骨,锁骨和肩骨都已断裂。
尹樾看着这五具尸骸,心痛如绞,道:“洗干净。”立刻有十位趟子手打水冲刷,约一盏茶的时间便已清理干净,黑色的尸骸被洗回成原有的白色,但却有两具尸骸从右臂到胸腔之间的所有骨头都是黑色,无论怎么样都洗不净,这两具正是水瀚和土浩的尸骸。
尹樾仔细端详这五具尸骸,他发现除了最后一具外,每具尸骸上都有十几处创伤,他走到柴江云尸骸前道:“这具尸骸,从锁骨到肩骨均已断裂,定是被关刀一类走霸道路子的武器所伤。”
他又移步到土浩尸骸前,道:“老五从手骨到胸骨尽被烈毒蚀黑,生前中了剧毒,后遭毒手,胸腔背脊多有创痕。”
他指着火原尸骸脊椎骨道:“老四腹部受过重击,后腰的脊椎碎裂是致命之处。”又指着尸骸臂弯的一处伤道,“这处伤两端浅中间凹,必是为枪或斧所伤。”
他盯着水瀚的咽喉处道:“老二和老五一样也中了毒,且咽喉椎骨被笛箫一类的武器贯穿,才留下了这个圆孔,一般用笛箫这一类做兵器的,很少有人能力透骨头,所以这个人一定是个高手。”
他最后来到金英尸身前:“老金锁骨的上有很深的刀痕,痕迹从左向右越来越浅,若是敌人的刀,该是越来越深才对。所以,他必是因为生还无望而自杀的。”
他总结道:“围攻四大镖头的人所用的武器至少有刀、剑、枪、斧这四种,还有两个高手,一位用关刀一类的兵器,另一个用笛子或箫。而且还用过极为刚烈的毒药,因为没有肉身,只有骸骨,是否使用过暗器不得而知。”
“确有暗器。”尹飞伸手入怀,取出一个小铁盒,打了开来,里面有数十枚细如牛毛的绿色小针:“这些是我从骸骨间取下的,想是肉身被烧后,落在骸骨间的,洗过之后是绿色。”
尹樾惊道:“又是落叶针!”
尹飞道:“怎么,局主认得这暗器?”
尹樾道:“万剑山庄的六大忠仆去世,尸体上也有这种针。”他问:“你认为四位镖头是何人所杀?”
尹飞道:“四位大镖头联手,即便有暗器不断施袭,打倒二十名一流好手也绝对不在话下,但是水土二位镖头先中了剧毒,外加敌人有两位高手掠阵,这才不幸战死。可是到底是何人下手,小人实在是毫无头绪。”
尹樾又低头细细看了看尸骸,道:“高手过招,生死胜负在一瞬之间,可是他们的骨架竟然都伤了十几处,你猜猜,皮肉伤有多少?”
尹飞不禁打了个冷颤,沉吟道:“如此说来,敌人至少也在三十人以上。”
尹樾道:“是的,而且绝对训练有素,配合默契,战斗能力绝不会在万剑山庄的秋风剑队之下。”
尹飞道:“然而这不是秋风剑队所为。也不会是鸿蒙教的天罡地煞。”
尹樾表示肯定:“不错,秋风剑队的人全部用剑,鸿蒙教的天罡地煞也无人用枪。”
尹飞道:“那么,到底会是什么人要对付四位大镖头呢?”
尹樾道:“不是要对付四位镖头,而是要对付镖局。这绝不会是私仇。”
尹飞道:“不错。私仇不会动用这么大的力量,且安插了柴江云这个趟子手作为眼线,必是蓄谋已久了!”
尹樾道:“有理。能与我们为敌的不多,会与我们为敌的更少,据我所知,目前有这种配合无间的组织的门派,除了万剑山庄的秋风剑队、鸿蒙教的天罡和地煞之外,便只剩下四灵宫的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四大阵法了。”
尹飞道:“可是四灵宫的宫主上官凌绝与局主您是多年好友,两派之间守望相助,有着多年的交情,想来不会下这样的黑手吧?”
尹樾道:“我相信上官兄的为人,他绝不会如此行事。排除了四灵宫,那这行凶者的身份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尹飞道:“什么解释?”
尹樾道:“有人一心要对付镖局,但我的五大镖师是个大麻烦,必须解决。所以先令这个叫做柴江云的小子混进镖局打探消息,以便制造机会,另一方面培植一股势力,一股足以把我五大镖师置之死地的势力。”
尹飞道:“若真是如此,这样处心积虑要对付镖局的人会是谁呢?”
尹樾恨恨地道:“无非就那么几个人!”显然心中已经锁定了几个目标。
尹飞看着尹樾的凶狠神情默然不语,忽闻一阵马蹄急响,一人纵马驰来,正是尹杰!他一勒缰绳,健马人立而起,他翻身下马,行走急速,来到尹樾身边,躬身道:“见过局主!”
尹樾的目光看着他,又好像看着他身后的一片苍茫,道:“木二镖头去过哪都查清了?”
尹杰道:“木二镖头在城门前送别小姐后,与金大镖头等人分手,先回来一趟镖局,查了一位叫柴江云的兄弟的个人档案,然后急忙牵了一匹马,到了城东的关帝庙,在庙中被人施了暗算。若非那吃鸡腿的和尚搭救,木二镖头只怕就回不来了。”
尹樾问:“凶手查出来吗?”
尹杰道:“事情发生时已是半夜,附近无人,但想必那和尚见过凶手,属下花了半个时辰,在媚春馆找到了他,几次相询凶手模样,他始终不说,只是让属下转告局主,多加小心。这和尚也太不像话,居然去妓院。”
尹樾恍然道:“原来是他这个野和尚。”
尹杰道:“局主认识这和尚?”
尹樾道:“食色的和尚,我只认识他一个。他可不是一般的野和尚,少林有七十二绝技,当今的少林方丈智禹禅师也不过只会十九种,但他却精通二十六种,是少林寺弟子中武艺最高者。他既不肯相告凶手何人,必有隐情,只怕谁都问不出来了。”
尹杰道:“那就只能等木二镖头醒来相告了。只是,属下还打探到,皇甫雍和曼婷小姐在城外遇袭,与敌人大战一场,往潇湘城去了。打斗之处似烈火焚烧一般,草木成灰。”那其实是皇甫雍“十日当空”的剑气所致。
尹飞道:“局主,这即便杀人后放火是巧合,但对付的无疑都是万剑山庄和我扬风镖局的人。小姐和镖头们分开之后便双双遇袭,这袭击的两波人之间必定有着紧密的联系,或许本就是一伙人。”
尹樾低头看着手里的落叶针道:“加上这落叶针,是不是说明杀万剑山庄六大忠仆且袭击鸿蒙教主的苏涯,也跟他们是一伙的?”
尹飞道:“想必如此。”
尹樾含泪命令道:“你们现在办三件事。第一,先把四位镖头安葬好,葬完后再通知家人,我不想他们的家人见到他们的惨状,并把他们的家人全接到镖局来保护,防止敌人施辣手;第二,在木二镖头的房间多派人手护卫,敌人本来一定想把五大镖头一网打尽,现在木二幸存,必会来施毒手,你们必须要保证木二镖头的安全;第三,我现在要去万剑山庄一趟,与皇甫老弟好好商量个对策,万一局中有变,以烟火弹为号通知我!”
尹飞与尹杰同时拱手道:“是!”
万剑山庄依山傍水,湖结薄冰,干冷萧凉,高山积雪,巍峨苍茫。万剑山庄青石碧瓦,与山水融为一体,远观之景美如画。山庄内,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天工巧夺。倒像是风流翰林的学士的府邸,丝毫不像是武林大豪的庄院。
山庄客厅内,坐着两位中年人,一位相貌堂堂,衣着华而不奢,一位面容坚毅,华衣贵服。两人都是神色沉重,似是在商量一件相当重要的事。
“我的五位镖头和贵庄的六大忠仆在同一天遇袭,这必定不是巧合,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而且凶手都是同一伙人,这落叶针便是有力证据之一。”尹樾说的极为肯定,他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块手帕和一只小铁盒,手帕上放的和铁盒里装的东西都是落叶针。
“你的意思是说苏涯杀了我山庄下的六大忠仆,他的同伙则杀了你的五位镖师?”皇甫劲松问。
尹樾答:“是四位,木适虽然遇到袭击,却没有死。”
皇甫劲松道:“但凶手确实想把你的五大镖师都杀了。”
尹樾道:“不仅如此,这股势力还在伏杀我的女儿和你的儿子。而且按时间推算,六大忠仆身亡,四大镖师去世,关帝庙木适受伤,雍儿和婷儿城外遇袭,都是发生在昨日黄昏到戌时之间。”
皇甫劲松道:“这会是什么人干的呢?”
尹樾道:“无非就那么几个人!”
“那几个人?”皇甫劲松迫切急问。
尹樾沉声道:“自二十年前崆峒和峨眉被灭,北冕教、鸠鹰门、翼蝠宫三大魔教覆灭之后,江湖中还有几派?”
皇甫劲松道:“还只剩下少林、武当、昆仑、丐帮四大主流派系,其他一些小门小派多不胜数,如鹰爪门、海南剑派等,但对武林无甚影响,不足道矣。”
尹樾道:“这不过是二十年前的情况,这几年来,武林中的新起之秀可都是势力雄厚的。”
皇甫劲松道:“这十年来的新起门派,除了我创立的万剑山庄,以及你所经营的扬风镖局外,就属四灵宫、鸿蒙教和北斗门这三个派系名动江湖了。”
尹樾咬着牙道:“不错。”
皇甫劲松看着他的神情,狐疑道:“尹兄怀疑他们?”
尹樾道:“当然,歹人必定在这三派之中!”
皇甫劲松道:“四灵宫的上官凌绝性情淡泊,与我们相交二十余年,自从在泰山决战‘空明绝刀’白虎城之后,身体一直不适,为了调养,把宫中事物都交由白虎堂主萧狂打理了,所以四灵宫断不会下此毒手。”
尹樾问:“那北斗门呢?”
皇甫劲松沉吟道:“北斗门主段浮生,自称‘九皇之神’,性格偏激,素有大志,手下七星战将,各有所能。且北斗门一向与四灵宫不和,两派之间时有火并,另外北斗门蚕食弱派以强己,似有独霸天下之势,若说是北斗门下的手,那倒不是没有可能。”
尹樾追问:“若是他们下的手,动机是什么?”
皇甫劲松道:“四灵宫与北斗门相斗,近几年来,四灵宫有疲敝之态,宫主因病缠身,难以理事,青龙堂主狄劭钦悼念亡妻,退隐至今。按理说,北斗门早能取之,但却久攻不下,段浮生一定会查明其中的原因。”
尹樾道:“一旦他查清楚了,就会对你我两派下手。”
皇甫劲松道:“因为这原因就是你我二人与上官兄交情甚笃,故多次派人乔装易容,扮作四灵宫人出手驰援。”
“不错。”尹樾道:“他怀恨在心,谋定而后动,欲铲除你我二派,所以才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皇甫劲松道:“有理,段浮生明白要铲除四灵宫就必须先灭了你我二派,要杀你我就要先杀五大镖师和六大忠仆。”
尹樾道:“不仅如此,他还要斩草除根,所以派人截杀你的儿子和我的女儿!”
皇甫劲松道:“是的。”
尹樾道:“苏涯出手杀贵庄的六大忠仆,所以他也是北斗门的人。”
皇甫劲松道:“完全正确。但他身上还有两个问题我想不通。”
“哪两个?”尹樾问。
“第一,”皇甫劲松说,“他的长青掌是根据长青秘笈习练而成,但他哪里来的落叶针呢?”
尹樾道:“一开始我以为六大忠仆身上的落叶针是苏涯所有。但是后来我不这么认为了。”
皇甫劲松当然要问:“为什么?”
尹樾道:“因为后来尹飞给了我一盒落叶针。”他把桌上的铁盒子拿到皇甫劲松的面前:“就是这一盒。”
皇甫劲松道:“这又能说明什么?”
尹樾道:“说明了两点。第一,杀六大忠仆的苏涯确实与杀四大镖师的人是一伙的。第二,说明这落叶针根本不是苏涯使用的,而是另外一个人,这个人是相助苏涯行凶。”
皇甫劲松道:“你说的第一点我明白,但第二点何以见得呢?”
尹樾道:“落叶针原本是风红影的独门暗器,但是你仔细看看,这些落叶针的针身上。”
皇甫劲松捏起一根落叶针仔细端详,忽然惊道:“有字!”又凑近一看,道,“是个‘叶’字!”
尹樾道:“正是。”
皇甫劲松放下落叶针,喃喃道:“想不到叶兄居然有了孩子。”
尹樾道:“他娶了风红影和花残落这两个国色天香的女人,想绝后都难。”
皇甫劲松道:“可这孩子不该去为北斗门做杀人放火的事。”
尹樾道:“叶兄夫妻三人归隐至今整好二十年,这孩子想必不过十八九岁,这样的年轻人本就很容易被利用。”
皇甫劲松无言叹息。
尹樾道:“你刚才说过,对苏涯你有两个问题不明白,这落叶针的问题解决了。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皇甫劲松道:“就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去刺杀司马扬名。”
尹樾笑道:“那根本就是假的,根本就是郭万森撒的慌。”
“你怎么知道?”皇甫劲松问。
“因为他的话有破绽。我长青掌练了十三年的时候曾与司马扬名交手过,彼此斗了近七百招仍然难分胜负,如今距离这一战已有十一年,司马老兄的功力自然非昔日可比,但苏涯学长青掌不过六年时间,郭万森竟称他能在一两百招间击败司马扬名,还能破七十二地煞大阵扬长而去,这不是吹牛吗?你有把握在三百招间击败司马老兄吗?”
皇甫劲松连连点头:“不错,以司马扬名的功力,怎么败给一个后生小辈。但郭万森为什么要说谎呢?”
尹樾道:“那是因为鸿蒙教要表明立场。这几年来,四灵宫和北斗门相斗,鸿蒙教一直中立以谋渔利。但这次他一定与北斗门联合了,所以才会与苏涯做这样的戏,让我们以为他依然中立,等到我们查出苏涯是北斗门的人后,甚至会认为他将与北斗门为敌。只不过他没想到欲盖弥彰,被我们看出了破绽。”
皇甫劲松道:“这次司马扬名与北斗门联合,那必然是有极大的好处。但这好处是什么我们不得而知。当务之急是防御,我要布置好山庄的防御措施,还有,我儿子和你女儿的安全。”
尹樾道:“万剑山庄要由你坐镇,扬风镖局也离不开我,我们的孩子的安全,倒真让我担忧啊。”
皇甫劲松道:“在铲除你我而之前,北斗门不会对四灵宫动手,不如求援四灵宫,让玄武堂主龙傲支援我们的孩子。”
尹樾道:“甚好,料上官兄不会拒绝,龙傲手下的玄武大阵,必能保他们平安。”
皇甫劲松道:“你的儿子在三绝谷中,会不会也有麻烦。”
尹樾笑道:“三绝谷道路曲折诡异,外人难入,想必不会有事,我修书一封送去,提醒他小心一点,应当无碍。”
黎明,黑暗的夜空终于有一抹曙色出现,而在此时,一骑快马从万剑山庄出发,直奔四灵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