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倾诉
从楚飞家出来后,我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走着,又是一个僵局。我像是一个困在八卦阵的士兵,不知道下一步要从何处突围。楚非与这事有关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但很不幸,生活就是开了这么一个大玩笑。
我用膝盖想,都知道楚非多半认识April的混蛋丈夫,但他又怎么能从一个保护人民利益为己任的警察,堕落为如此助纣为虐,落井下石的帮凶呢?
口渴极了,但路边的自动贩卖机也和我过不去,明明选了芒果汽水,却掉下来一听汤加力水。拉开扣环,汤加力水像喷泉一样溅了我一身。汽水从我脸上手上滴滴答答的落向地面,我扬手把剩下半罐使劲的扔了出去。黑色的铝罐从路边的草坪一直滚向了旁边的停车场。
伸手去掏背包,却发现急匆匆的出门,我忘记带纸巾了。双手半举着,衣襟湿了一大片,我像个可怜虫一样站在人行道中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背后的车喇叭声。一回头,楚非从Q7中走下来,左手拎着一盒纸巾向我走来。他抽出几张,帮我擦着脸上和衣服上的水渍。这种动作太过亲密,像是一个体贴的男友照顾没什么生活自理能力的女朋友。放在过去,这是一种无上的享受,但是现在,我向后退了两步。
他看到我无声的拒绝,就把纸巾盒递给我,说自己擦吧,和以前一样,喝饮料总爱弄一身。说完他转身去贩卖机那重新给我买了一瓶汽水。
从他手里接过饮料时,我已经把自己收拾干净了。还给他纸巾盒,我说了声谢谢,转身想走,他却从背后叫住了我。
只听他在低声说道:“你就真的不想知道,这两年我过的怎么样,又为什么会来到悉尼吗?”说不想知道是假的,我回头盯着他说,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还喊着让我离开。
他扯出一抹苦笑说,那会背实在太疼了,脾气也暴躁起来,这会止痛片估计起了作用,后悔刚才撵你出门,对不起。我没想到他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并为此道歉,反倒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
他说,上车吧,带你去个地方,一个小公园,你一定喜欢,顺便聊聊天好吗。这种语气让我无法拒绝,况且我急需问出一些憋在心里很久很久的话。
楚非带我去了一个离他家不远的街边公园,四周十分幽静。高大的梧桐树搭起了一座天然的凉棚,阳光从树叶间点点的洒下来,在公园中心的雕塑上映出金色的图案。
雕塑伫立在一汪小小的墨绿色池水中,大理石的身体已经失去光亮,有些斑驳,却透着历经岁月沧桑的美。她手中的水瓶上停着一只羽毛黑的发亮的鸽子,精灵般的双眼,咕咕的叫着,仿佛哼着一首谁也听不懂的歌。
楚非从兜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我说,面包屑,我每天只要有时间就用微波炉烘干一些,来这里喂喂鸽子,像是我的***,你看它们,现在都认识我了。果然,他一伸手,那只雕塑上的黑色鸽子就飞到他近前,等待着第一把即将洒下的美食。
他笑着说:“你也来喂喂它们吧,这些家伙让我很是羡慕。每次吃饱了就是梳理羽毛,在树杈间蹦来蹦去,与情人耳鬓厮磨,毫无烦恼。如果真有来世,我真想变成一只鸽子,就像那只黑色的就好。”说完他做到了池水边的长椅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泛着泥土香的空气,眼睛眯成一条线,望向空中。
我喜欢看男人这种放松时可爱神态,他们卸下伪装,抛却刚强,让你忍不住想去探究和抚慰那坚硬外壳下柔弱的心灵。
我把吕正归为猎豹型男人,即使是在捕猎后的休憩,也让自己优雅修长的躯体保持肌肉紧绷,毫不懈怠。慵懒中透着狡黠和机警,吸引着你去触碰那危险的魅力。楚非更像是伴侣犬型男人,平日默默陪在你身边,事无巨细,会在清晨为你叼来拖鞋和报纸,无聊时在地板上打滚逗你开心。而入夜后,又会静静的趴在壁炉边,头轻轻靠在你腿上,伴着你听那留声机中传出的爵士乐。
而此时这个伴侣犬男人就坐在我身边,阳光清风下,像是要沉沉睡去。我扔下最后一把面包屑,转头和他说:“你不说要和我说说你的事情吗,鸟也喂完了,我现在洗耳恭听。”他缓缓睁开眼睛,之前有些黯淡的双目,在片刻休息后,又恢复了一丝光彩。
他伸手从牛仔裤兜里掏出一个铁制的东西,递给我说,还记得吗,我的警号,******。我接了过来,银色的金属物体在我手中透着微微的冰冷,就像他现在的神情,落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
我说你为什么要辞职,调到刑侦支队后,工作不是有了起色吗,怎么就突然不干了。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盯着我的脸说:“你走后的几个月里,我的心就像被人掏空了一样,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回来,甚至怕你再也不会回到我的身边。你就像我手里放着的那个风筝,突然来了一阵狂风,我想拉紧时,却早已不见踪影。”
我不是来这里听他倾诉衷肠的,不是心狠,而是敲响的警钟告诉我,我不能听,也不可以听。我太过心软,是一颗熟到发软的葡萄,轻轻一捏,就会流下汁液。咯啦咯啦的按着手里的饮料罐,我故意让刺耳的声音搅乱本该温馨怀旧的场景。
楚非明白了我的意思,有些自嘲的笑了一下,低声说:“你还是变了,心硬了,对我的感情怕是也早就没了吧。”我瞄准长椅边的垃圾桶,把空罐子扔了进去,然后用后脑勺对他说,我们的过去已经画上句号了,我坐在这里,只想作为一个老朋友问问你这些年的境遇,仅此而已。
他拧开矿泉水瓶,使劲的灌了一口说,那我就和你说说这两年我的生活吧。
我刚离开的头三个月,楚非所在的派出所换了一个新所长。新所长完全就是披着警服的暴发户,开着奥迪A4,手上戴着伯爵钻表。每次开会时,新所长指手画脚,口沫横飞之时,楚非都能看见那一颗颗随钻折射出的刺眼光芒。
新官上任总要烧几把火,楚非一不小心就被烤了个外焦里嫩。骨子里,他是个倔强如驴子般的男人,对新所长的不待见,时日长了自然掩盖不住。他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在新所长眼里就像是手指上的一颗刺。虽扎的不痛,但摆在那里总觉得不爽。
没多久,楚非趁着手头有点闲钱贷款买了辆标致307,本来很普通的事情,在新所长那却有了话柄。几周前,楚非刚找以前警校的同学帮忙,给之前管片的一对外地小老板夫妇办了BJ户口。这种内部户籍制度的小夹塞小插队早已司空见惯,但新所长却拿此做起了文章。
他连续找楚非谈了三次话,每次都说,现在所里有些说法,说你上次帮人家办户口收了几万块钱。当然了,作为领导,我还是相信你是一名年轻有为的好同志,但你说说,风口浪尖上,你应该注意点影响,买了辆车是吧,不便宜,要十几万吧。
楚非看着他晃着腮帮子上的肥肉说完这话,压着火解释道,我绝对没有受贿,只是帮助一下朋友,操作程序上是跳过了一两步,,但没犯什么原则上的错误,需要调查的话,我会配合。至于那车,我是贷款买的,首付八万,我掏了一半,和家里借了一半,月供1800我也可以承受。这笔帐很清楚,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流言蜚语。
新所长大概是没想到平时闷葫芦一样的楚非,条理清晰连珠炮似的说了这么一大段话,端着手里的茶杯呆在了那里。十几秒后,连忙咳嗽了一下掩饰自己的尴尬,沉着脸说,这样啊,那我再了解一下情况吧。楚非转身走到门口时,新所长在背后没好气的说了一句,你是不是喷香水了啊。
两人之间就此爆发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但关系四通八达的所长毕竟是大腿,楚非这条小细胳膊毕竟拧不过他。工作上的不顺心,我又远在异国沉醉于蓝天白云的情调中,于是他常找哥们借酒消愁。
其中一个当年警校和他同屋的人说,分局刑侦支队刚退休了两个人,现在正内部招人,不然你去试试吧。这话给闷在小黑屋子里的楚非开了一扇天窗,希望的光亮照进了他的生活。
托了些关系,加之这几年他曾协助分局抓过几名通缉犯,没费什么劲,他就告别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分了刑侦支队。支队二队的队长老邢是个土生土长的BJ人,四十出头,性格豪爽,又多少有些周星驰似的无厘头,开出的玩笑常让人哭笑不得。然后在这一副滑稽外表下,他却是一名优秀的刑侦高手,思维缜密,经验丰富。
楚非极有灵性,在他的点拨之下,业务很快就上手了,平时又酷爱阅读专业书籍,理论知识雄厚。也就半年时间,他便成了老邢手下的得力干将。老邢妻子早年得过*颈癌,两人没有儿子,于是老邢对楚非的而言,亦师亦友亦父。
每逢休息日,老邢就带他去水库钓鱼,晚上又把楚非拉回家吃饭。唠唠叨叨的嘱咐老婆,多买二斤排骨啊,楚非就爱吃炖肉,我可得伺候好这爱将,以后让他心甘情愿的加班去,哈哈。
说到这里,楚非停下来,像是被人用手扼住了喉咙般说不出话。我有些不解的问:“这不是挺好的吗,领导善解人意,又是你盼望已久的岗位,为什么要辞职,现在还......”
他打断了我的话说,我又何尝不想安稳踏实的工作,静静的等待你,可是命运就是爱捉弄人,幸福永远那么短暂,而悲剧就在你最快乐的时候轰然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