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根的三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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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研究胡同的方法

一 社区研究方法

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美国社会学盛行社区研究,最为著名的是美国芝加哥学派。该学派从城市生态学的角度研究了美国芝加哥的都市化过程,包括芝加哥市内的犹太人聚居区、波兰移民区、上层阶级邻里、贫民窟等。沃纳(W. L. Warner)、韦尔(C. Ware)、雷德菲尔德(Redfield)等人关于社区研究的著作中也分别反映了社区居民的谋生、安家、闲暇、教育方式、参加宗教活动等方面的内容。杨宜音、张曙光:《理想社区的社会表征:北京市居民的社区观念研究》,《中国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1期。他们的社区研究方法深得社会学界的认可和追捧。社区作为中国社会的一个基本组织单位和基本研究单位,引起社会学人类学学者们的普遍关注和高度重视。费孝通曾指出:“以全盘社会结构的格式,作为研究对象,这对象并不能是概然性的,必须是具体的社区。因为联系着各个社会制度的是人们的生活,人们的生活有时空的坐落,这就是社区。每一个社区有它一套社会结构,各制度配合的方式。因此,现代社会学的一个趋势就是社区研究,也称社区分析。”费孝通:《乡土中国》,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5年版,第94页。从生活本身来认识文化之意义及生活之意义有其整体性,在研究方法上,自必从文化之整体入手。于是,功能派力辟历史学派对于文化断章取义之惯技,主张在一具体社区做全盘精密之实地观察。[英]马林诺夫斯基:《文化论》,费孝通译,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第2页。

社区学派亦是中国社会学界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一个重要学派,老一辈社会学家们如吴文藻、费孝通、林耀华等进行了大量的社区研究,为中国社区研究奠定了优秀的基础。最早的社区研究是关于村落社区调查,费孝通的《江村经济》以江苏吴江县开弦弓村为田野点,第一次运用社会人类学参与观察的“社区”调查方法来研究中国江南发达地区的农村经济。费孝通在《江村经济》中明确提出了村落研究的概念和方法论,他认为村落就是一个社区,“而且是一个为人们所公认的事实上的社会单位”。参见费孝通《江村经济》,江苏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林耀华先生在他的家乡福建义序对黄姓宗族进行了田野调查,20世纪30年代出版了《义序的宗族研究》和《金翼——中国家族制度的社会学研究》,其中《金翼》把调查的一些片断、零碎、芜杂的原材料,转化成一个完整的人类学故事。20世纪40年代,费孝通先生和张之毅陆续发表了《禄村农田》《易村手工业》《玉村商业和农业》等著作,试图通过村庄土地制度和产业构成的不同类型的比较,来说明农业社会中民族志时空坐落——村庄社区——的多样性。之后,田汝康先生的《芒市边民的摆》、许烺光的《祖荫下:中国人的文化与人格》、杨懋春的《一个中国的村庄:山东台头》、黄树民在《林村的故事》都堪称社区研究的典范。

在社区研究的继承方面,徐平的《羌村社会》、王铭铭的《社区的历程》以及庄孔韶的《银翅》等在学术界颇有影响。现在大量关于城中村和城市改造的研究都在运用社区研究方法,这些研究为城市的规划和发展提供了重要的政策参考。本书也将采用社区研究的方法,理由是胡同符合学者们关于社区的定义,尽管对社区的理解因时代和背景的不同而略有差异。

研究“社区”,首先是把研究的实体当成一个“社区”,然后研究这个“社区”的问题。在学术上,未经过界定,没有哪一个人群或地域自然而然地就整合为一个“社区”。“社区”首先是研究者定义自己研究范围的一个想象的标准。其次是在确定了研究范围之后,“社区”这一概念中包含的各种含义,又为学者们分析这一个实体提供基本的思维框架,即“社区”是一个核心概念,它具有分析框架和方法论的双重意义。因此,对“社区”的定义本身就成为十分重要的问题。对“社区”不同的理解,会造成不同的“社区研究”的方向。于长江:《中国社区研究的理论与实践》,载周星主编《社会文化人类学讲演集》,天津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丁元竹通过对社区发展的历史及与之相对应的思想史的考察,界定了社区的含义,认为作为人类的共同体,社区是在社会的自然发展过程中形成的,是作为生命个体的人类彼此相互的基本需要,在本质上它把个体连接在一起,通过参与共同体事务,为共同体服务来满足个体的生存和发展的需要。它也是公民社会的形式和表现形态之一。社区的要素包括区位、人群、归属感、组织、共同的意识等。丁元竹:《理解社区》,《中国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4期。本书采用了丁元竹关于社区的定义。

就要素而言,胡同有其固定的区位和人群、组织。在共同的意识和归属感方面,随着城市化、社会变迁和外来人口的涌入,他们的意识和归属感、认同发生了变化,但这种变化并不证明胡同就失去了作为社区的意义。确实不断有学者认为,社区团结遭到城市化和现代化的破坏,失去了传统的社区团结。如滕尼斯(Tonnies)、索罗金(Sorokin)、齐默曼(Zimmerman)、迪尔凯姆(Durkheim)、韦伯(Weber)、沃斯(Wirth)、尼斯贝特(Nisbet)等人为代表的研究主要认为,都市社会破坏社区团结,按照“社区迷失论”的解释,都市人无非是多元社会网络上的有限成员,界线松散。他们的社会纽带薄弱,狭隘且无序。而“社区既存论”则认为人际纽带并没有在都市背景下枯萎,彼此联系是人类的本性,都市人的初级社会纽带会延续。介于“社区迷失论”和“社区既存论”之间的是以菲舍尔(Fisher)为代表的“社区解放论”,即城市居民的联系不再局限于他们的亲密亲属,他们的联系纽带可能延伸到整个都市社会,甚至全国。Yung-mei Tsai and Lee Sigelman, “The community question: a perspective from national survey data the case of the USA”, The British Journal of Sociology, Vol. 33, No. 4, Dec 1982.波兰社会学界用okolica(“周围环境”、社区)来称共同体。他们都以传统乡村为例,认为这种群体秩序很大程度上是靠“闲言碎语”来维持的,社区主要通过议论成员来调节其成员的行为。如美国经验社会学奠基人W. I.托马斯曾引述波兰农民的话说:“关于一个人的议论能传到哪里,okolica的范围就到达哪里;多远的地方谈论这个人,他的okolica就有多远。”秦晖:《共同体·社会·大共同体——评滕尼斯“共同体与社会”》,《书屋》2000年第2期。目前,胡同已是城市中心不可多得的传统社区。随着都市化和全球化的演进,大量外来人口的进入和社区结构的重构,传统的胡同居民在固定区位中的社会联系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也应该是现代社区研究的兴趣焦点。

吴文藻先生曾把社区研究譬为电影,代表的生活是纵贯的、连续的、全形的、动态的。吴文藻:《西方社区研究的近今趋势》,《吴文藻人类学社会学研究文集》,民族出版社1990年版,第157页。本书亦在研究中注重实地调查,关注生活的完整性以及寻求社会活动的功能,从功能来理解其意义。由此发掘出社会关系,构筑社会结构,从而理解文化的完整性和变异性,这亦是社区研究方法的特征。

二 本书对社区研究方法的应用

“社区研究”的思路是根据文献或其他知识准备确定基本的理论假设,再根据所要研究的问题,界定出一个研究范围,把它视为一个“社区”,以此为基本的研究对象,然后根据研究的问题,以人类学“参与观察”的方式,深入考察这一社区中的各种因素,特别是跟研究对象相关的、具有假设检验意义的事实,来支持或反对理论假设。这套思路形成的基本脉络是社会学从最早的试图套用自然科学的“科学”方法研究社会,逐步转向与具有浓厚人文色彩的人类学结合。社会科学具有很强的人文色彩,不可能完全照搬自然科学的“科学化”,基于此,社会学逐步转向注重借鉴人类学实地研究的学术传统,特别是“参与观察”的方法进行社会学研究。

胡同作为社区,是社会关系、社会结构再生产的产物。本书重在社区生活方式的描述和社区结构的分析。具体方法的选择上,第一,主要使用深度访谈和参与观察收集第一手资料,在实地调查中从整体上来观察理解研究对象;第二,通过收集与主题相关的他人研究成果作为辅助资料;第三,将相关政府文件、法规以及相关新闻报道作为借以选择的参考资料。本书的原始资料主要来源于笔者在胡同生活近两年的实地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