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创办新潮社
1917年1月,蔡元培出任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就任校长时有着明确的思想,他说:“吾人苟切实从教育着手,未尝不可使吾国转危为安。而在国外所经营之教育,又似不及在国内之切实。”也就是说,教育救国,即通过改革教育,培养人才,以达到救国的目的。因此他上任之初,就决心对北京大学进行全面整顿,把当时暮气沉沉的旧式大学办成新式的名副其实的全国最高学府,为国家培养医国救民、改革社会的有用人才,改变过去北大学生视就学为做官的传统意识。蔡元培到校的第一次演说,就开宗明义地阐明了自己的办学宗旨,强调“大学学生,当以研究学术为天职,不当以大学为升官发财之阶梯”,指明了北大以后改革的目标。
为了打破北京大学旧有沉重的暮气,蔡元培积极引用具有新思想的知识分子到北大任教,培养学术研究气氛。到任不到十天,便聘陈独秀到北大任文科学长,并把当时开一代新风的《新青年》杂志也迁到北京大学。从此,北大成了新文化、新思想传播的大本营和策源地。正是在这样的形势下,傅斯年毅然摆脱了旧学术的羁绊,义无反顾地投身到新文化运动的大潮中,并且成为这场运动的青年代表人物。
通过阅读《新青年》杂志,蔡元培、陈独秀、李大钊、鲁迅等人关于思想解放,批判传统学风,提倡民主、科学的思想也给傅斯年以积极深刻的影响。而这一期间,影响傅斯年从传统国学向新文化阵营转向的直接引领者是胡适。
胡适字适之,安徽绩溪人,生于光绪十七年(1891),比傅斯年大5岁,早年接受了严格的传统教育。1910年赴美留学,先入康奈尔大学,后入哥伦比亚大学,主要学习哲学,深受杜威实验主义哲学影响。1917年回国后,执教于北京大学。
在北京大学,胡适主要在哲学系讲授“中国哲学史”、“中国名学”等课程。他讲中国哲学史,一改传统从传说中的三皇五帝讲起的教法,大胆丢开唐虞夏商,径直从西周讲起,这种处理中国哲学史的方法,颇使哲学系的师生们震动。原先教这门课的国学大师陈汉章拿着胡适的讲义《中国哲学史大纲》讥笑道:“我说胡适不通,果然就是不通,只看他讲义的名称,就知道他不通。哲学史本来就是哲学的大纲,现在又出来个《中国哲学史大纲》,这岂不成了大纲的大纲了吗?笑话,笑话!”一些学生也认为,胡适舍去三皇五帝不讲,这是思想造反,不配做大学教授,想把他赶出北大。这个班里的学生顾颉刚听了几堂课后,觉得胡适读的书虽不如陈汉章多,但在史料的裁断上有独到之见。于是他便找来在学生中最有影响力的傅斯年,对他说:“胡先生讲的的确不差,他有眼光,有胆量,有断制,确是一个有能力的历史家,他的议论处处合于我的理性,都是我想说而不知道怎样说才好的。你虽不是哲学系,何妨去听一听呢?”实际上是让傅斯年评一评胡适该不该被赶走。傅斯年认真地旁听了几堂课,对胡适的讲课风格和对内容的把握颇为佩服,他告诉哲学系的同学说:“这个人书虽然读得不多,但他走的这条路是对的,你们不能闹。”听傅斯年这么说了,那些对胡适不满的学生,也就没人再提把胡适赶出北大了。傅斯年一句话平息了一场将起未起的风波,使年轻的胡适在北大讲堂上站稳了脚跟。
傅斯年素有求精求博的学风,他听胡适等新学者讲课,阅读《新青年》杂志后,思想受到震动,与胡适关系日趋密切。他和罗家伦等人起初旁听胡适的课,后来又经常于课后去胡适家请教问题。当时胡适仅26岁,家眷又不在北京,为人和气,没有架子,和青年学生共同语言甚多。起初,傅斯年、罗家伦等人“客客气气的请教受益”,时间一长,相互熟悉了,师生之间的隔阂消失,胡适的家便成为这批青年“讨论争辩肆言无忌的地方”。顾颉刚曾回忆说:“傅斯年本是 ‘中国文学系’ 的学生,黄侃教授的高足,而黄侃则是北大里有力的守旧派,一向为了《新青年》派提倡白话文而引起他的痛骂的,料想不到我竟把傅斯年引进了胡适的路子上去,后来竟办起《新潮》来,成为《新青年》的得力助手。”
除受胡适的引导外,傅斯年开始从传统国学的樊笼中挣脱,还得益于阅读西方书籍。北大预科重视外语,傅斯年经过三年的认真学习,外语程度有了很大提高,于是开始阅读外文原版书,从中汲取新知识。罗家伦在记述他们如饥似渴阅读外文书时的情况说:
我们在办《新潮》以前和办《新潮》的时候,有一件共同的嗜好,就是看外国书。因为第一次大战时外汇非常便宜,所以我们每人每月都向日本丸善株氏会社买几本新书,而丸善又非常内行,知道我们的味口,于是凡是新到了这类书,常常用“代金引便”(即向邮局付款提书)的办法寄来,弄到我们几个手上零用钱都被他吸光了,有时眼见要看的书到了而无钱去取,只得唉声叹气。我们常是交换书看,因此增加了许多共同的兴趣和见解。
到了1918年秋,新文化运动的熊熊烈火已成燎原之势,而宣传的阵地却始终只有《新青年》一种,因此,创办新的刊物成为时代发展的迫切需求。据罗家伦回忆:
傅孟真是抛弃了黄季刚要传章太炎的道统给他的资格,叛了他的老师来谈文学革命。他的中国文学,很有根底,尤其是于六朝时代的文学……傅孟真同房子的有顾颉刚、俞平伯、汪敬熙和我,都是他房间里的不速之客。天天要去,去了就争辩。……因为大家谈天的结果,并且因为不甚满意于《新青年》一部分的文章,当时大家便说:若是我们也来办一个杂志,一定可以和《新青年》抗衡,于是《新潮》杂志便应运而产生了。
于是傅斯年等人把办杂志提上日程,但资金没有着落,经过商议决定由徐彦之出面与当时的文科学长陈独秀交涉,希望学校能帮他们解决经费问题。然而陈独秀有所顾忌,当时新旧两派壁垒森严,对峙很严峻,陈独秀知道傅斯年是黄侃教授的得意门生,而黄侃是反对新文学最有力的,因此怀疑傅斯年是黄侃派来搞破坏的,迟迟不予答复,在《新青年》的编辑部对同仁说:“这 ‘黄门侍郎’傅斯年,可不是细作么?我们不能接纳他,不能理他!”不得已,傅斯年等人只好求助于胡适,由胡适出面向陈独秀做了解释和担保。胡适和陈独秀同是新文化运动的旗手,思想见解接近,且二人私人关系较好,通过胡适的交涉,资金问题总算是有了着落。陈独秀呈请蔡元培校长批准,每月从北京大学经费中拨给他们2000元作为办刊经费。经费问题解决后,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便着手办理具体事宜了。傅斯年和罗家伦、康白情、徐彦之等人经过酝酿和讨论,于是约集了二十多名志同道合的同学,创立了新潮社。
1918年10月13日,傅斯年等人召开了第一次筹备会议,他们首先提出了所要创办刊物的性质,即要有“批评的精神”, “科学的主义”,“革新的文词”。并商定了刊物的名称,中文名称叫《新潮》,同时还有一个英文名称叫“The Renaissance”,以比于欧洲的文艺复兴。11月19日,他们又召开了第二次筹备会议,推举傅斯年、罗家伦、杨振声、徐彦之、康白情、俞平伯为新潮社首届职员,傅斯年任主任编辑。在《新潮》的创办过程中,陈独秀、李大钊、胡适等师长给予了他们大力支持。李大钊当时兼任图书馆馆长,特意从图书馆腾出一间房子作为《新潮》的编辑办公室。李辛白帮助他们把印刷及发行等有关事宜办妥,胡适担任了他们的顾问。1918年12月3日,《北京大学日刊》刊登了《新潮》杂志社启事,启事说:“同人等集合同趣组成一月刊杂志,定名曰《新潮》,专以介绍西洋近代思潮,批评中国现代学术上社会上各问题为职司。不取庸言,不为无主义之文辞,成立方始,切待匡正,同学诸君如肯赐以指教,最为欢迎!”还公布了首批社员名单及组织章程。
1919年1月,《新潮》第1卷第1号正式面世。傅斯年在创刊号上发表了《〈新潮〉发刊旨趣书》一文,开宗明义地论述了创办《新潮》杂志的动机、任务和特点。他指出:
向者吾校性质虽取法于外国大学,实与历史上所谓“国学”者一贯,未足列于世界大学之林;今日幸能脱弃旧型入于轨道。向者吾校作用虽曰培植学业,而所成就者要不过一般社会服务之人,与学问之发展无与;今日幸能正其目的,以大学之正义为心。又向者吾校风气不能自别于一般社会,凡所培植皆适于今日社会之人也;今日幸能渐入世界潮流,欲为未来中国社会作之先导。本此精神,循此途径,期之以十年,则今日之大学固来日中国一切新学术之策源地;而大学之思潮未必不可普遍中国,影响无量。同人等学业浅陋,逢此转移之会,虽不敢以此弘业妄自负荷,要当竭尽思力,勉为一二分之赞助。一则以吾校真精神喻于国人,二则为将来之真学者鼓动兴趣。同人等深惭不能自致于真学者之列,特发愿为人作前驱而已。名曰《新潮》,其义可知也。
同时,傅斯年把《新潮》杂志的办刊宗旨概括为:用白话文写作,发扬人性的文学反对反人性的文学;主张学术自由;提倡民主,反对专制;主张妇女解放,反对社会陋习和封建家族制度,强调民族独立和自决等。傅斯年在宗旨中表达了自己的志愿,即以大学为策源地介绍、宣传世界先进文化,用十年的时间,转移人心和社会风气,促进社会的健康发展。他在旨趣书中着重阐述了《新潮》杂志的四种社会责任:唤起国人对于本国学术的自觉心;鼓励群众对于学术的兴趣爱好;指出社会生活的意义以及改造社会方略;研讨修学立身之方法和途径。
《新潮》杂志一面世,广大学生便踊跃投稿,傅斯年更是积极组织稿源和亲自撰写稿件,引领风尚,他在《新潮》上发表了数十篇文章,内容涉及文学语言、社会政治、道德伦理、哲学历史等领域,对封建的思想、伦理、道德进行了坚决的揭露与批判,对西方的思想与文化进行了积极的介绍。
广大学生的参与和宣传使《新潮》在社会上影响迅速扩大,第一期一面世便被抢购一空,以至重印到第三版,销售了13000多册。以后几期的销售也都在15000册左右。顾颉刚后来回忆说:“《新潮》出版后,销路很广,在南方的乡间都可看到。”这就对民众的思想解放起到了很好的宣传作用,《新潮》“甫才出现,就打破了当时新文学革命阵营四面楚歌、孤立无援的困境”,成为《新青年》的得力助手,时人美誉它是《新青年》的卫星,后人评价道:“由于他们(《新潮》——引者注)与《新青年》的 ‘师徒’ 关系,平日又过往甚密,因此《新潮》杂志所标榜的主张,与《新青年》在精神上,大体是一致的。……但在旁人看来,这个 ‘徒弟’ 由于锐气逼人,因此较 ‘师父’ 要更可怕,更是 ‘洪水猛兽’。”
正当傅斯年主编《新潮》杂志,积极撰写文章,鼓吹“民主”与“科学”,宣扬新文化,抨击旧传统、旧道德,向传统社会意识猛烈攻击的时候,国际、国内形势发生了激变,由此而引发了“五四”运动,把埋头写文章、编稿子的傅斯年拉到社会,由文化批判转变到社会批判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