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年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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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国学大师高足

1916年暑假,傅斯年预科毕业,升入北京大学文科国学门,即后来的北京大学文学院中国文学系。傅斯年之所以选择这个专业,主要是出于他对传统国学的热爱,想以此作为自己的托身之所,毕生努力探索研究。毛子水曾记述说:


他那时的志愿,实在是要通当时所谓“国学”的全体,惟以语言文字为读一切书的门径,所以托身中国文学系。……当时北京大学文史科学生读书的风气,受章太炎先生学说的影响很大。傅先生最初亦是崇信章氏的一人。毛子水:《傅孟真先生传略》, 《傅孟真传记资料》(一),(台)天一出版社1979年版,第9页。


傅斯年对章氏的崇信情结可以追溯到在北大读预科时。袁世凯窃取了辛亥革命的胜利果实后,醉心于复辟称帝,大力提倡尊孔读经。章太炎对此痛心疾首,公开指斥那些主张“以孔教为国教”的人是别有用心,甚至亲自跑到总统府大门口,大骂袁世凯包藏祸心。章太炎的行为大受傅斯年尊崇,而当时对章氏的学问更是心悦诚服。章太炎师从俞樾,与戴震、王念孙等古文经学大师一脉相承。受老师的影响,章太炎也是典型的古文经学派。他主张“实事求是”,以文字为基点,从训诂、音韵、典章制度等方面阐释儒家经典和先秦诸子,从文字语言所留存的“痕迹”中去寻找“无形大史”,即要“将经当历史看”,也就是章学诚提出来的“六经皆史”,经书即史书。章氏的这些见解和治学方法对傅斯年影响极大,以至若干年后,在他的史学理论和研究方法中还能看到章太炎的影子。

傅斯年在北大本科读书时章太炎学派力量颇盛,其得意门生如刘师培、黄侃、朱希祖、陈汉章等一大批国学大师也都在该校执教。有了这样良好的外部条件,再加上傅斯年本人对章氏的尊崇和对国学的热爱,便自然把国文门作为首选。

傅斯年升本科初期,努力攻读古文经学,尤其深入学习章太炎的著作,这从他的同班同学伍淑的记述中可见一斑:“我认识孟真,是在民国五年下半年,在北大上课的第一天。大约在一个上午,上什么历史,一位长胡子的教员来了,分到三张讲义,仿佛都是四个字一句的。上课半小时,黑板上写满了讲义校勘记,感觉到乏味,于是开始注意班上的同学;发现第二排当中一位大胖子有点特别,因为教员的眼睛,老是注意他的身上。退了课,这位胖子同一位像阿拉伯马一样的同学在课堂的角落谈起天来了,围起一班同学来听,议论风生,夹杂些笑声。我就很欣赏他的风度,到他台子上一看,放了几本《检论》,上面有了红色的批点,却没有仔细去看他,下了课,回到宿舍,才打听到他就是山东傅斯年。”《傅斯年全集》第七册,(台)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0年版,第261页。伍淑所提到的《检论》,是章太炎当时刚出版的一部力作。1914年,章太炎因反对袁世凯称帝,被软禁在北京,因“感事既多”,便把早年的代表作《訄书》加以增删,更名为《检论》,全书共九卷,1915年出版。傅斯年购得此书,随时带在身边阅读,且读得特别认真,重点地方用红笔标出,自己有心得体会便用红笔批点,可见傅斯年对章太炎学说的重视。

傅斯年少年时期对儒家经典已经熟悉,许多经典章节已能背诵,在大学预科又对儒家经典及其注解进行系统学习,所以他对传统经学的研习已经有相当深的造诣。他的一位同学后来回忆说:“在北大读书时(傅斯年)是全校闻名的高才生,得到校长蔡元培的器重和全校师生的赞扬。其间,据我了解他很少上课,成天泡在图书馆里,博览全书,当时有些教授就怕上他的课,往往在课堂上,他提出来的问题,老师答不来,使教师更难为情的是,他会当面指责教师讲错了,并有根有据地说:这个问题某某书是怎么讲的,某某先生是怎么说的,我认为该怎样理解,经常把老师弄得张口结舌,下不了台。”李裕桓:《聂湘溪谈傅斯年》,(台)《联合周报》1990年11月24日。有一件事很能反映出傅斯年的国学功底。据罗家伦回忆:


就在当时的北大,有一位朱蓬仙教授(注意不是朱逷先先生),也是太炎弟子,可是所教的《文心雕龙》却非所长,在教室里不免出了好些错误,可是要举发这些错误,学生的笔记终究难以为凭。恰好有一位姓张的同学借到那部朱教授的讲义全稿,交给孟真,孟真一夜看完,摘出三十几条错误,由全班签名上书校长蔡先生,请求补救书中附列这错误的三十几条。蔡先生自己对于这问题是内行,看了自然明白,可是他不信这是由学生们自己发觉的,并且似乎要预防教授们互相攻诘之风,于是突然召见签名的全班学生,那时候同学们也慌了,害怕蔡先生要考,又怕孟真一人担负这个责任,未免太重,于是大家在见蔡先生之前,每人分任几条,预备好了,方才进去。果然蔡先生当面口试起来了,分担的人回答的头头是道。考完之后,蔡先生一声不响,学生们也一声不响,一鞠躬鱼贯退出。到了适当的时候,这门功课重新调整了。罗家伦:《元气淋漓的傅孟真》, 《傅孟真传记资料》(一),(台)天一出版社1979年版,第93页。


傅斯年能在一夜之间看完一份讲义全稿,从中摘出三十多处错误,说明他对原文十分熟悉,不但一般学生做不到,就是专门学者也没有几人能达到如此水平,这也就无怪蔡元培怀疑是别的教授在背后捣鬼了。傅斯年的才华在同学中赢得了极高的赞誉,有的同学竟称他为“孔子以后的第一人”,这虽然有些夸张,但也反映出傅斯年的确是才华出众,受同学敬仰。

傅斯年深厚的国学功底,尤其对章氏之学的信从,引起一些太炎弟子的重视,刘师培、黄侃等人都抱着老儒传经的观念,希望傅斯年能够继承仪征学统和章太炎学说,做他们的衣钵传人,使当时的古文经学后继有人,并将其发扬光大。罗家伦忆及当年的情况时说:“当时真正的国学大师如刘申叔(师培)、黄季刚(侃)、陈伯弢(汉章)几位先生,也非常之赞赏孟真,抱着老儒传经的观念,想他继承仪征学统或是太炎学派等衣钵。”罗家伦:《元气淋漓的傅孟真》, 《傅孟真传记资料》(一),(台)天一出版社1979年版,第93页。傅斯年初期也想在国学研究方面有所成就,入本科不久,便成为黄侃的得意门生。傅斯年在装束上也模仿其师,常穿大袍褂,拿一把大葵扇,俨然一个地道的儒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