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与三百篇争胜的两汉乐府诗
秦代国祚不长,又遭秦末战火毁坏,乐府诗留存极少,我们难以描述出秦代乐府诗史的清晰轮廓,所以真正意义上的乐府诗史始自汉代。
两汉是乐府诗创始时期。据《汉书·艺文志》记载,这一时期乐府诗有“二十八家,三百一十四篇”。从作者看,两汉乐府诗或出自帝王、后妃之手,或出自大臣、文士之手,也有很多作品没有主名。从内容看,两汉乐府诗多以婚姻爱情、战争徭役、祭祀鬼神、和睦亲族、讽刺世俗、劝诫世人等为主要内容,很多作品具有很强的现实性。从形式看,两汉乐府诗多用三言、四言、五言或杂言,除《焦仲卿妻》《陌上桑》等少数长篇外,一般篇幅都比较短小。从曲调来源看,两汉乐府诗曲调既有前朝遗留和街陌谣讴,也有外域输入和全新制作。两汉乐府诗在乐府诗史上具有源头和经典双重价值。明人许学夷说:“乐府之诗,当以汉人为首。”(《诗源辩体》卷三)清人牟愿相也说:“汉乐府自为古奥冥幻之音,不受雅、颂束缚,遂能与三百篇争胜。魏、晋以下,步步摹仿汉人,不复能出脱矣。”(《牟愿相先生遗著》“杂论诗”条)
两汉乐府诗种类齐全,在郭茂倩《乐府诗集》中,除专录隋唐作品的近代曲辞和专收唐人作品的新乐府辞外,其他十类曲辞都收录有汉乐府诗,且多为名篇。
郊庙歌辞用于祭祀天地神灵和祖先,以《安世房中歌》十七首和《郊祀歌》十九章为代表。《汉书·礼乐志》云:“《房中祠乐》,高祖唐山夫人所作也。……孝惠二年,使乐府令夏侯宽备其箫管,更名曰《安世乐》。”又云:“至武帝定郊祀之礼……乃立乐府,采诗夜诵,有赵、代、秦、楚之讴。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多举司马相如等数十人造为诗赋,略论律吕,以合八音之调,作十九章之歌。”可见这两组诗均由朝廷组织制作,作者为著名艺人和诗人,具有很高的艺术水平。汉代以后历代王朝不断更替,但只要条件允许,都会制作郊庙歌辞,尤其是宗庙歌辞。
鼓吹曲有鼓吹、骑吹、黄门鼓吹、短箫铙歌、横吹曲等名称,初为军乐,汉以后又转为雅乐,用于朝会、田猎、道路、游行等场合,奏以短箫、铙鼓等乐器。《汉铙歌》十八曲是其中的代表,其具体篇目为:一曰《朱鹭》,二曰《思悲翁》,三曰《艾如张》,四曰《上之回》,五曰《拥离》,六曰《战城南》,七曰《巫山高》,八曰《上陵》,九曰《将进酒》,十曰《君马黄》,十一曰《芳树》,十二曰《有所思》,十三曰《雉子斑》,十四曰《圣人出》,十五曰《上邪》,十六曰《临高台》,十七曰《远如期》,十八曰《石留》。这组曲辞后人多有仿作,李白《将进酒》就是其中之一。
横吹曲最初也称鼓吹,后定有鼓有角者为横吹,用为军旅马上之乐,至东汉专用于赏赐有功的边将。据《晋书·乐志》记载,它是李延年根据张骞出使西域带回的《摩诃兜勒》一曲而“更造新声二十八解,乘舆以为武乐”的。二十八解没有完整保留下来,唐吴兢《乐府解题》云:“汉横吹曲二十八解……魏、晋已来,唯传十曲:一曰《黄鹄》,二曰《陇头》,三曰《出关》,四曰《入关》,五曰《出塞》,六曰《入塞》,七曰《折杨柳》,八曰《黄覃子》,九曰《赤之扬》,十曰《望行人》。后又有《关山月》《洛阳道》《长安道》《梅花落》《紫骝马》《骢马》《雨雪》《刘生》八曲,合十八曲。”横吹曲来自边地,且为军乐,因此其辞多歌咏边塞题材,后人也多借拟作汉横吹曲以歌咏边塞之事。
相和歌本为汉世街陌讴谣,初为徒歌,后渐被于管弦。《晋书·乐志》云:“凡乐章古辞,今之存者,并汉世街陌谣讴,《江南可采莲》《乌生十五子》《白头吟》之属也。”说明这些歌曲多是从民间采集而来,经过乐府加工而成。《宋书·乐志》记载相和歌的表演特点称:“相和,汉旧歌也,丝竹更相和,执节者歌。”相和歌属于新声俗乐,娱乐功能大于仪式功能,《东光》《鸡鸣》《平陵东》《陌上桑》《艳歌行》《怨诗行》《西门行》《长歌行》《公无渡河》《雁门太守行》《妇病行》《孤儿行》等,都是汉相和歌曲调。相和歌辞内容丰富,或揭示家庭问题,劝诫世人;或揭示社会问题,讽刺丑恶;或歌颂英雄人物,赞美正义。
杂曲歌辞为未配乐或乐调难明的歌辞,题材广杂,“或心志之所存,或情思之所感,或宴游欢乐之所发,或忧愁愤怨之所兴,或叙离别悲伤之怀,或言征战行役之苦,或缘于佛老,或出自夷虏,兼收备载”(郭茂倩《乐府诗集》卷六十一)。《长安有狭斜行》《董娇饶》是杂曲歌辞名篇。
杂歌谣辞是徒歌谣谚,或出自帝王,或出自后妃,或出自官吏,或出自百姓,脱口而出,背后往往有动人的本事。如《戚夫人歌》是戚夫人被吕后囚于永巷舂米时不堪其苦唱出的求救之歌,《李延年歌》是李延年向汉武帝推荐自己妹妹时所唱之歌,《李夫人歌》是李夫人去世后汉武帝相思难耐所作之歌。杂歌谣辞中有些歌谣还被演绎成琴曲,如刘邦《大风歌》、项羽《垓下歌》等。
汉初乐府与楚声密切相关,本书在第二章“乐府诗名篇(上)”中选择刘邦《大风歌》作为开篇,就意在强调汉初乐府对楚声的继承。刘邦喜欢音乐,能唱楚歌。他注重礼乐建设,曾命人制作《巴渝舞》,还让唐山夫人作《房中祠乐》。《房中祠乐》也是楚声。在他影响下,汉乐府从一开始就带有浓郁的楚风。
汉武帝是个想象力丰富、乐于创新的皇帝。他赋予乐府以新的职能,大肆制礼作乐,汉代乐府活动繁盛,与他有直接关系。汉宣帝即位之初曾这样赞美汉武帝的文治之功:“协音律,造乐歌,荐上帝,封太山,立明堂,改正朔,易服色;明开圣绪,尊贤显功,兴灭继绝,褒周之后;备天地之礼,广道术之路。”(《汉书·眭两夏侯京翼李传》)而帮助汉武帝“协音律,造乐歌”的就是大音乐家李延年。李延年和汉武帝之间的良好互动,开创了汉乐府活动的繁盛局面。从本书第二章“乐府诗名篇(上)”所选《李延年歌》与汉武帝《李夫人歌》中,就可以看出他们之间的互动关系。
汉乐府多数无主名,但也有一些是有主名作品。班婕妤《怨歌行》就是其中的名篇。诗人借秋扇见捐写出了自己由得宠至失宠的悲苦,引发了后世许多诗人的怀才不遇之叹,堪称汉代文人乐府诗的代表作。
《陌上桑》和《焦仲卿妻》是汉乐府双璧,一属相和歌,一属杂曲歌。有些相和歌和杂曲歌表演时不是单曲歌唱,而是像戏剧一样,有场景,有对白,有对唱,有动作。但大多数歌辞没有完整记录下来,留存下来的往往只是关键几句。而这两首长篇乐府诗,记录却相对完整,从中可以窥见汉乐府的实际表演状态。
后世很多人把拟作汉乐府作为学习诗歌创作的必修课。如明人胡应麟就说:“乐府三言,须模仿《郊祀》,裁其峻峭,剂以和平;四言,当拟则《房中》,加以舂容,畅其体制;五言,熟习《相和》诸篇,愈近愈工,无流艰涩;七言,间效《铙歌》诸作,愈高愈雅,毋坠卑陬……此乐府大法也。”(《诗薮·内编》卷一)认为乐府诗创作各种体裁都需以汉乐府为学习范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