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世界·译文版(2018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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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崛起——炼金术战争(8)

他翻身爬起。抽出纠缠着软管的锤子。然后转过身,看到那台机器的利刃尖端距离目标仅有三英寸的距离。

喀拉客转过身。它夺走了克雷蒂安双手拿着的铁镐。中士用铁镐勾住了那台机器的肩膀,阻止了它杀戮的突刺。这个举动救了他们的命。

但克雷蒂安也因此进入了杀伤半径。

“保罗!”

隆尚扭转身体。他将双臂伸展到极限,将全身的重量压在那把大锤上。随之而来的是响亮的碰撞声。这股冲击砸凹了那台喀拉客的装甲。蓝色和橘色的火星倾泻而下。那台机器的脚爪滑过护墙,在石头上留下了刻痕。这一击又准又狠。狠到足以出乎那台机器的意料,准到足以让它失去平衡。

慢到足以让中士死去。

伸展四肢的机器在倒地的同时轻轻挥出刀刃。一股温热的薄雾洒在隆尚的脸上,然后克雷蒂安的脸从臼齿以下和身体分了家。鲜血化作猩红的急流,覆盖了他的制服前方。牙齿和骨头敲打在射击平台上。

隆尚怒吼起来。不经大脑,全无意义的吼声自他的口中吐出,响到足以让相隔足有半圈幕墙距离的人回首张望。他抛开一切,脑海里唯有对机械人的纯粹憎恨,借着反弹的惯性扭转身体,抡圆了大锤,然后再次砸下。那台喀拉客挡住了他的攻击。粉碎的合金传来教堂钟声般的巨响,而它的刀刃折断,打着转飞过城墙。

克雷蒂安的尸体靠着城齿无力地倒下,仍旧血如泉涌。血液让城墙打滑,在石缝间流淌。隆尚滑了一跤。

那台机器抬起了另一把利刃。

伊露蒂把子弹全部倾泻在那台受损的机械人身上。她将它黏在墙头,就像一块纪念碑,标示着保罗·克雷蒂安中士倒下的地方。

第十八节

迷失男孩们在那座天然露天剧院里所做的不只是讲故事。有时还会有音乐会。

麦布的几名臣民在服侍人类主人的时候学会了演奏乐器。但以理认识海牙的某些机械人,他们的主人为了炫耀财富,会多租几台喀拉客,并将他们送去观看方圆几英里内的每一场独奏会和管弦乐队表演。用这种方式,他们的仆从就能随时回应主人的要求,在家中回忆和重现那些音乐。(亨德里克斯教长在这方面算是臭名昭著了。)永无乡的其他公民在逃脱后也都开始学习音乐。这是出于自愿的选择。为了向他们自己和这个世界证明,他们辛苦得来的自由意志是真实的。

莉莉丝的小提琴水平非常出色。事实上,她此时正在用两把小提琴演奏一首13/31拍的原创曲。但以理对音乐没什么了解——在他一个多世纪的生活里,他只是在表演场地周边跑腿时才偶尔听到些片段——但这首曲子听起来很美。不知为何,要比人类写给彼此的音乐更真实。雪花和极光结合起来,为莉莉丝的表演充当了壮观的背景。他不禁好奇,在这种环境下保养乐器会不会很困难。

他坐在看台的顶部附近,与舞台齐平,能清楚地看到站在中央前方的麦布。他看着她,焦虑起来。怎么会有喀拉客对自由的同胞施加新的超禁制?但以理知道,这种事在公会里不时会发生:直接为发条学者效力的机械人也许会被派去指挥其它机械人。但这不一样。当奴隶与其它奴隶互动的时候,他们都别无选择,也都并非自由之身。但麦布做所的事用骇人听闻都不足以形容。简直令人憎恶。抹去他们的自由意志?破坏他们历经辛苦才赢得的珍贵财富?

她把但以理变成了她那样的嵌合体,这就够糟的了。麦布将迷失男孩留在永无乡的另一个手段是羞耻心吗?

等他没法再继续注视麦布的时候——无论他多么努力,目光都不可能穿透她的头颅,也不可能破坏她额头的印记——他的视线扫过聚集在剧院里的迷失男孩们。他们之中有多少接受过麦布的秘密超禁制?他们从多少年前就渴望离开永无乡,却无法如愿?又有多少是麦布真正的追随者?她真会有那种认为这些恶行出于崇高目的、因此情有可原的信徒吗?根据他的观察,人类有为了权力本身而追求更高权力的倾向。或许对一度自由的喀拉客进行这种难以察觉的支配,就是麦布打算在这个世界留下的痕迹。但以理完全不认为她的行为值得宽恕。

只要用费舍的炼金玻璃轻轻一碰,就能切断麦布施加在迷失男孩们身上的任何禁制。他很想知道,她用那双拧颈卫士的腿能走多快。如果他能跑过这群喀拉客,轻拍他们的肩膀、头颅或者脚部——咔嗒,叮当,咔嗒——并抹去她赋予的所有禁制,那她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抓住他?

他身边那位机械人突然将脖子转了整整半圈,直到面朝身后。她站在露天剧院的高处,扫视周围的冻原。她的脖子继续转动;她将一只耳朵对准了远处的森林。片刻过后,但以理也听到了:那是金属与金属狂乱而急促的“咔嗒-喀拉”敲打声。

有人入境。速度飞快。而且还在胡言乱语。

接近的脚步声渗透了莉莉丝砌起的音乐之墙,沿着看台向下流去。一排接一排的听众将注意力从莉莉丝那边移开。但她仍在演奏,沉浸在艺术创作的纯粹喜悦里,直到麦布在她奏出第二次第一百二十四个音符前的空当夺走了琴弓。乐声逐渐消失。但极光却没有。

逐渐接近的奔跑者发出的不相干噪音也一样。但以理站在圆形露天剧场的顶端,而非会让回声失真的中央区域,因此在奔跑者钻出林木线之前,他成功解读了那段高速电报的部分内容。

听起来她说的是“第五素”。不管那是什么意思。

那位信使冲出了森林。她飞快地穿过草甸,月光照耀下的雪花化作了银色彗尾般的痕迹。奔跑者在雪地上划出长长的弧线,绕过草甸上积雪最深的区域。这么说她熟悉这里的地形。又是个麦布的潜伏密探?

那位信使在剧院内部刹住了车。她鸟爪般的脚掌划开了岩石舞台,掀起雨点般的火花。蒸汽从她的体内飘出。她站到同胞们之中,直视着麦布。

欢迎回来,永无乡的暴虐女王说。她把琴弓丢回莉莉丝手里。她的嵌入式刀刃的锯齿反射着闪电般耀眼的星光。你的归来令人愉快,萨拉。

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她强忍着没有退缩的模样令但以理钦佩。雷鸣般的金属碰撞声在四周回荡。

与此同时,迷失男孩们异口同声地说,欢迎,萨拉。

麦布说,这个广阔的世界有什么新消息?人类世界仍然在我们制造者的脚下颤抖吗?

是的,萨拉说。我带来了从耶宾那里听来的故事,他是在三天前从拔示巴那里听来的,拔示巴是在六天前从诺亚那里听起来的,而诺亚是直接从一周前在新阿姆斯特丹登陆的以西结口中听来的。

萨拉消息的出处让迷失男孩们激动起来。

但以理不认得这串名字里的任何一个;他们想必都是麦布在帝国内的秘密情报网的成员。相比之下,麦布的情报网络的效率更令他印象深刻。

我们的兄弟以西结从寒冷汹涌的海洋彼端给我们带来了怎样的传闻?

萨拉的身体几乎陷入了寂静。有那么几秒钟的时候,她甚至压制住了发条心脏那模糊的嘀嗒声。就像人类孩童屏住呼吸,直到青肿的面孔引来渴望的关注那样,她一直等到窃窃私语声完全消失。

然后她说,有重大突破。

如果说萨拉那份消息迂回曲折的来源激起了广泛的兴奋,这句声明就让迷失男孩们陷入了狂乱。露天剧场爆发出一阵发条的不和谐音。麦布抬起双臂,示意他们安静。见他们没有立刻照办,她便亮出了那把炼金利刃。

那声“咔嗒”劈开这片兴奋,斩断了尚未说完的猜测。

这次萨拉真的退后了一步。但以理也是。所有其它人也都一样。

告诉我,麦布说。

(但以理注意到,她说的不是“我们”。)

以西结和迦勒发现了他们要找的人类女人。莉莉丝仍旧拿着小提琴,目光在一瞬间从萨拉转向了但以理。那些机械人也被麦布施加过改写后的超禁制吗?他们向她表明了身份,因此达成了同盟。她一直在努力研究我们制造者的秘密。通过合作实验,他们开始破译炼金印记;他们正在编写一本字典,关于强制力的秘密语言的语法书。

这次就连麦布亮出武器的骇人场面都无法阻止低语声了。破译炼金印记的意义深远:解开强制力语言的谜题,是理解公会的魔法——将阶层式超禁制铭刻在喀拉客身上的魔法——关键的第一步。也是理解奴役他们的那种技术的第一步。更是向着终结奴役的目标迈出的重要一步。

萨拉抬高了嗓门。不仅如此。他们还发现了航海超禁制里的隐藏条款。

想起严苛的航海禁制,但以理不禁发起抖来。正是因为意外地违反了航海禁制,他才初次察觉自己的改变。

她继续道,那条指令是关于保护我们的制造者称为“第五素”的某种东西。那个人类相信它是对公会的工作至关重要的某种物体或材料。此外,她还有间接证据能够证明,我们的制造者正在新法兰西北部的荒野开采那种东西。

但以理回忆起了他在新阿姆斯特丹熔炉的核心看到的那些矿石。他从没听说过什么第五素。

还有吗?

就这些了。

做得非常好,麦布说。你为你的兄弟姐妹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她表扬时的口气如此敷衍,但以理还以为她接下来会用某种妙语收尾。可麦布却转过身去,叫来了几名迷失男孩。但以理认出了他们:那是将他从冬日平原赶向永无乡的那些嵌合体机械人。那四台机械人一起走向几百码远处的某个舱口,然后钻进了隧道。其他人围在萨拉身边。但以理猜想她离开了相当长的时间,而且颇受大家喜爱。

他问,那场战争呢?法国人的战况如何?

萨拉说,很糟。梵蒂冈陷落了。我们从前的主人控制了圣劳伦斯河航道的大部分区域。大约几天前,西方马赛周围发生了最激烈的交火。城墙外的城市被付之一炬。传闻说城堡动用了不寻常也不可靠的武器,暗示着守军的化学军备库存不足。它很快就会陷落,如果现在还没有的话。

“狗屎。”但以理说。

其他喀拉客转头看向他,几十块遮光板同时转动,发出成群的暴怒蜜蜂般的嗡嗡声。他脱口而出的笨拙人类语言打乱了这场对话的切分节奏,就像一头野牛掉进了鸭塘。

那些反对喀拉客的奴役,并支持他们自我决定权利的人类,他们最后的阵地正处在崩溃的边缘。这件事令他伤心,虽然他从没去过那里。他原本希望有朝一日能去看看。

很好,莉莉丝说。让马赛见鬼去。

但以理说,他们陷入这种处境,是因为他们对我们错误的价值观。

不。从某个白痴国王最初和金属大军开战时起,他们就走向灭亡了。他们只是撑得够久而已,莉莉丝说。

就让他们自相残杀吧,另一位迷失男孩,参孙说。

但马赛的情况不是这样,对吧?以斯帖曾在玛格丽特女王的曾曾曾祖父的夏宫工作过。她身体的零件仍旧带着当时的王家制服特有的装饰与漩涡纹饰,虽然在永无乡生活的这些年里,她身体的不少部分已经换成了更为平凡的仆从型的残骸。她在迷失男孩中也属于外形怪异的那一类,但以理发觉自己很难直视她。她继续道,杀戮那些人类的是我们的同胞。我们的手足在对禁制感到愤怒,却被迫屠杀希望他们得到自由的那些人。

莉莉丝大步走开,一边咔嗒自语。

军用型的西西拉目送她离开。你该不会真以为他们相信自己的说辞吧?那只是为了证明他们更具道德优越性的政治宣传而已。如果他们的言行真的符合那种观念,就不会对她做出那种事了,他说着,指了指莉莉丝。

你不能只因为一个狂热过头的女人,但以理说,就抹黑他们所有人。

米里亚姆说,的确。如果他们无法坚持信念,干吗还留在新法兰西?那里的生活与帝国相比更艰难,更困苦。那些人何苦在城墙后面死守那么久?

他们相信自己的宗教,西西拉说。法国人相信他们的神和来世,还有那些柔软的生物拥护的各种哗众取宠的言论。他们的神职人员说喀拉客的永世奴役是针对不朽灵魂之类的东西犯下的罪孽,所以他们相信这是错的,因为他们的神这么说。他们留在那个落后的世界,是因为他们担心自己一旦离开,会受到神的惩罚。

但以理在这番讥讽里看到了些许真相。虽然他不想承认。

他说,可与此同时,每位新教牧师和教长都会翻开圣经,以相似的方式谴责法国人。以及我们。

西西拉用嘀嗒声表示赞同。这场战争并不是为了我们。向来如此。这是一场宗教战争,而关于我们的自由意志与自我决定的问题——甚至是我们是否拥有不朽灵魂的争论——都只是用来证明他们之间区别的幌子而已。

尽管如此,但以理说。那些人类还是因为与我们的制造者意见相左,才会死在我们的同胞手中。我们不该忘记这一点。

以斯帖嘀嗒着说,说得好。

但以理谢过了她,但就在这时,一扇舱门砰然打开。麦布用她偷来的两条胳膊相互敲打,又将蹄子重重踩在舱门上,怪物般的肢体发出刺耳的碰撞声,打断了这座星光照耀的山谷中的对话与沉思。

兄弟姐妹们!她慷慨激昂地说。这儿有谁和北方大坑附近的因纽特人说过话?好几台机器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包括莉莉丝在内,但都带着不同程度的警觉。那么你们就将成为我们的向导!永无乡的女王说。为我们带路,我们将会成为刺入制造者邪恶毛皮的一根棘刺。

诞生于每一个时代的机械人,包括仆从型和军用型,还有拼凑出来的怪物——他们混合了太多死去喀拉客的零件,没法归类为任何一种型号——从森林和隧道里蜂拥而出。但以理,以斯帖,西西拉,参孙,萨拉和米里亚姆朝他们那边走去。

发生了什么事?西西拉说。

但以理说,我想我们是要去寻找第五素。

我不在乎我们要去哪儿,参孙说,只要能让发条匠恼火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