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世界·译文版(2018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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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崛起——炼金术战争(7)

两道灯光刺穿了阴影。它们以之字形划过光滑的灰色花岗岩,上面布满了先前的攻击者用手指和脚爪挖出的窟窿。然后隆尚看到了那两台机器。它们很大,比仆从型高大,又比黑玉更黑。那是军用型。它们更粗的前臂里藏有弹簧承载的锯齿刀,而且锋利到足以切下彩虹的红色。或者削掉人类的整个肩膀。那碰巧是他见过的最可怕的景象之一。隆尚压低声音,飞快地向圣母玛利亚做了祷告,希望那些年轻新兵不必像他那样,把那种景象永远铭刻在眼底。

他沿着射击平台飞奔,来到那些炮手身边,环氧树脂炮的汩汩声和闪电炮的嗡嗡与噼啪声掩盖了他靴底的嘎扎声。隆尚经过后者的时候汗毛直竖。感觉就像有一千只蟑螂爬过了他的身体。

观测员锁定了正在接近的喀拉客。这些致命的机器正以每次十英尺的幅度跃向高处。他们每次将身体固定在墙上,石头都会裂开。花岗岩墙壁是干燥的。还没有倾倒过润滑剂。

隆尚对着突出的堞口大喊道:“打开喷口,你们这些懒骨头!以基督的名义,你们究竟在等什么?趁他们还没爬到顶上,给这些操蛋的家伙涂上油,让它们滚到护城河里去!”

有个他不认识的年轻男人抬起头来,双眼带着恐慌。

“大锅都空了!没有能补充的存货了。我们该怎么办?”

该死,该死,该死。所有库存的润滑剂都用在别处了。为了重新布置那些化学、蒸汽和闪电武器,每一滴库存的润滑油都用在周边的木制轨道上了。这就意味着他们没法减缓敌人推进的速度了。

“惠更斯,我曾沉湎于自己罪恶的本性,这意味着我会在地狱里和你碰面。我保证会踩碎你那两颗卵蛋。”

下一个问题。从这个距离来看,能够摆脱化学妨害物的改良型喀拉客与它们的普通型同胞别无二致。如果那些是传统型机器,树脂大炮会是最佳选择。如果不是,浪费的这发炮弹只会加速西方马赛的陷落。每次交锋都变成了一场赌博,是在逐渐减少的资源与成功可能性之间的迅速权衡。这是关于生存的计算:是接受可能浪费贵重化学防御资源的风险,还是冒险进行一次效果不佳的反击?

为了盖过喧嚣声,隆尚抬高了嗓门。“树脂炮,解决前面那个!闪电炮,解决他的伙伴!”

压缩机的突突响声逐渐升高。闪电炮发出尖锐的鸣叫,而出现在炮口末端的圣艾尔摩之火[10]包裹了一半的炮管。它嗡嗡作响,如同一窝愤怒的黄蜂。

黏液炮开了火。大炮吐出成股的环氧树脂与固定剂,命中了为首那台机械人,后者此时正收缩身体,准备跃上护墙。麝香般的气味和热浪席卷了守军,而瞬间的化学反应让那台机器凝固了。守卫们欢呼起来。但放松戒备——即便只是忙里偷闲——是仅属于死者和胜者的特权。

“等胜利了再欢呼,你们这些没骨气的废物!”隆尚喊道,“别把力气浪费在已经打败的敌人身上!留给下一个!”

第二台机器也的确在拼命转向,想要避开泼溅范围。它的动作太快,让操作闪电炮的炮兵队难以轻易追踪:这种新军备不像环氧树脂大炮那样经过数十年的改良,制造时也没有考虑过重量与杠杆作用。军用喀拉客放出炼金利刃,以后空翻攀登着棱堡角落的幕墙,又像陀螺那样飞快旋转,将碰到的每一块石头碾成粉末。

“耶稣基督啊,开火!”隆尚尖叫道。

那台机器跳向它无法动弹的同胞。它将那块化学与炼金术的结晶物作为平台,打算用前手翻腾越的动作越过护墙。

第二队炮兵开了火。惊天动地的“噼啪”传来,让隆尚立足不稳。那道闪光如此璀璨,以至于在他滚过射击平台的粗糙石面的那个瞬间,他还以为幕墙被真正的闪电击中了。他的胡须像一窝蛇那样蠕动着,而他嘴里的味道就像是舔了一下午铜炖锅的锅底。雷暴雨时那种臭氧气味扑面而来,浓郁到令他鼻腔刺痛。紫色的残留影像蚀刻在他的眼球上:一道锯齿状的耀眼光辉以之字路线劈开夜色,碰触到了空中的那条喀拉客。噼啪作响的能量束融化了那台无法动弹的机器的硬化封套的一部分。

闪电炮的炮手大喊道:“充能!”

两名新兵抓住了炮手位两侧的把手。他们将曲柄向上抬起。后者奋力抵抗,却伴随着刷子刮擦皮带的声音开始转动。他们发力的同时,那种噪音越来越响,曲柄也转动得越来越快。微弱的光芒包裹了炮口末端的主轴。隆尚手臂上的汗毛再次传来刺痛。

那台军用喀拉客以半蹲的僵硬姿势落在一道城齿上,张开配备利刃的双臂,仿佛一把致命的剪刀。它被闪电束击中的那条腿散发着暗沉的苹果红色,而它的关节喷出几缕黑色的蒸汽,但落地时的颠簸似乎对它并无影响。中弹那条腿的膝盖和踝关节似乎没法伸展自如了。这台致命的机器停下来观察局势,计算着令伤亡最大化的路线。

与此同时,新的响声加入了这场战斗的不和谐音里:那是“砰”和“啪”的枪声。发条燧发枪手躲在远处的黑暗里,为墙头的这台机器提供掩护。这次齐射迫使守军蹲在城垛后面,以免像上一任塞巴斯蒂安王那样面部中弹。

落在墙头的喀拉客就像丢进鸭塘里的石头,在守军之中掀起了涟漪。守卫们撤退到城齿的两侧,在慌乱中互相推挤,想要跟那个杀手拉开距离。他们用颤抖的手举起武器——那是他们的最后手段。一名守卫失足滑下了射击平台。他滚落墙头,摔在外堡的卵石地面上。

这就是最糟糕的情况,是他希望让这些菜鸟避免的状况。像这样缺乏经验的新兵不可能对抗肆虐的军用喀拉客。但他们是最后的防线。

那台喀拉客扑向了闪电炮。灯光为它的炼金利刃增添了恶毒的光辉。炮兵小队放弃了射击口,匆忙逃离。那台机器轻易撕裂了大炮,仿佛它是用金箔和棉花糖做成的。切断金属时的骇人鸣响刺入隆尚的双耳,也让那些守军跪倒在地。又一道伴随着“滋-噼啪”声的人工闪电照亮了夜色,让另外几名守卫倒在地上。闪光在隆尚视野中央留下了斑点,但等他转过头去的时候,却看到那台喀拉客正在挣扎。它的刀刃之一被点焊在了大炮的碎块上。

它行动受限,又犹豫不决。可那些菜鸟仍在后退。倒在墙头的隆尚试图从背后取下铁镐和锤子,同时大喊道:“坚守阵地!坚守阵地,你们这些吃屎的懦夫,杀了那个齿轮混球!”

那台喀拉客看到了他。它由齿轮和黑魔法组成的大脑告诉它,与刺穿小兵相比,把军官开膛破肚更能毁灭敌人的士气。它以新法兰西最强壮的三名男子加起来都无法匹敌的力量,抬起了它配有利刃的手臂——连同焊接在上面,足有酒桶大小的闪电炮碎块一起——然后砸向垛口。岩石碎裂;墙面的灰泥里飘出几缕灰尘。三名守卫手持铁镐和锤子冲向前去,正如隆尚打算做的那样,指望多出的负担拖慢它的反应速度。第一名士兵在飞溅的血沫和脑浆中倒下,他的脑袋被黑暗中的某个发条狙击手打穿了。第二名士兵鼓起勇气,将铁镐的镐尖埋进那只恶魔的额头中央。她的搭档猛地挥出大锤,打算做出致命一击。但那台机器的速度更快。它将大炮的残骸砸在他们身上,就像渔妇在挥舞苍蝇拍。这一击砸碎了攻击者的骨头,也破坏了焊接点。破损大炮的碎片飞过护墙,消失于夜色中。

接着那台机器轻松地跳上射击平台,对那群手持大锤、流星锤和钻石头铁镐的男女视若无睹。这台机器向前跃起,仿佛一匹瘸腿的赛马,在缰绳的驱使和凶狠鞭打下奋力向前。它的动作因受损的关节而僵硬,但它的刀刃依旧劈开了恐慌的守军,仿佛割下秋日麦穗的镰刀,朝着隆尚那边杀出了一条血路。射击平台上血流成河。肉块的雨点落在外堡里,又飞溅在护墙上。粪便和铜的臭味笼罩了颤抖不止的守军们。

隆尚向后爬去。他把手伸向肩后,想要握住锤柄——只要能挡开刀刃,什么东西都好——但锤子却被他的身体压住,没法抽出。他也没法爬起身,因为那样就必须暂时将视线从那台致命的机器上移开。

他一面思索自己是否已经用尽了运气,同时翻过身,跪坐起来。

“流星锤,快!”

有人扑倒了他。灰泥和石块在隆尚的脸上撕开了一道伤口。某种纤薄而迅疾之物划破了他片刻前所在的位置。

克雷蒂安中士喘着气说:“麻烦你稍等一下,队长。”

“我很忙,所以长话短说。”隆尚说。他尝到了血的味道。

一声“咔嗒”传来,然后旋转的流星锤伴随着尖鸣掠过空气。那台喀拉客倒在距离隆尚和克雷蒂安几英尺的射击平台上,双腿被高强度钢缆缠住。队长和中士同时跳起身来。隆尚取下他的铁镐和铁锤,克雷蒂安也一样。但他们没法靠近,也没法凿开它锁孔周围的印记,抹除这只魔像的意识——它的双臂还能自由活动。它的身体弹跳扭动,双刃不断挥舞,想要切断钢缆。

“流星锤!凝胶!谁来停下这头恶魔!”

隆尚朝着扭动的喀拉客举起了锤子。它用刀面挡下了这一击。冲击让他的双臂疼痛,牙关打颤。趁那台机器挡开隆尚的攻击时,克雷蒂安将镐尖对准了它的锁孔。没等中士感觉到利刃带起的风,它的另一把刀就削过了镐柄,又在他的胳膊上留下了一条鲜红色的细线。镐头在射击平台上弹开,随后滚落到外堡里。

隆尚听到了有人准备掷出另一副流星锤时的响声。与此同时,在那台军用喀拉客身后,伊露蒂和另一名守卫让-马克跑上楼梯,两人都端着双管式凝胶枪。

隆尚喊道:“准备流星锤!”以免这招不起作用。

克雷蒂安喊道:“黏住这杂种!”

他们同时开了火。这是对宝贵的化学品令人心痛的浪费,但他们还是把凝胶喷在了那个狗娘养的身上。几秒钟过后,那台被拔去尖牙的喀拉客就带来了新的问题,因为它的化学外壳牢牢粘在了护墙上,就像城垛上有头死掉的驼鹿那么碍事。工兵小组——两女两男——飞快地爬上楼梯。他们取出了铁镐、锤子和撬棍,为了将那台被硬化树脂包裹的机器撬下墙头而忙乱起来。

隆尚转身看向中士。克雷蒂安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两人都气喘吁吁。他们朝着冬夜呼出白汽。这场守城战让隆尚忘掉了季节的事,但在肾上腺素消退的此刻,他不由得瑟瑟发抖。他在幕墙边审视着状况。在飞快下降的途中,他看到了几处发生骚乱的位置,如今都恢复了原本的僵持态势。但一百码开外传来了人类的尖叫,还有快到难以置信的金属闪光。另一台机器爬上了护墙。

克雷蒂安也在同时看到了。“增援六号棱堡!快!”

几秒钟之内,信号灯就将他沙哑的命令转换成了闪烁的灯光,而后者传遍了外堡,就像从马赛大脑里掠过的念头。伊露蒂低着头,朝着骚动的位置慢跑过去,全然不顾子弹敲打在石制城垛上的响声。她背上球根状的镀铬储液罐随着她的脚步摇晃。她经过的时候,士兵们纷纷跳到一旁,抓住城齿,又或者用铁镐将自己固定在炮眼边,免得被她撞下墙头。她喘息着从隆尚身边跑过,点了点头。愿耶稣和诸位圣徒祝福她,这个勇敢的小傻瓜。

他抓住她的胳膊,让她转过身来。“不,你留下。他们差点突破这儿。这代表他们会忍不住再试一次。”在前方的幕墙边,两名携带着伊露蒂那种设备的士兵跑上楼梯,加入了牵制六号棱堡的喀拉客的战斗。那台机器用两条配有利刃的手臂冲进了炮眼,一口气刺穿了整个炮兵队。增援没有爬完楼梯就开了火,击中了朝他们扑来,还在半空中的那台军用喀拉客。动弹不得的它重重落在射击平台上,在边缘摇摇欲坠,随后落到外堡坚硬的地面上。伊露蒂瞪大眼睛——那是肾上腺素和恐惧的影响——看着整个过程。

隆尚松了口气。他们又把末日延后了一会儿。

“你瞧,”他对那位蜡烛商之女说,“他们已经——”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巨大的撞击声——仿佛隆尚最爱的妓院的每一面镜子都在同时粉碎——而墙头也摇晃起来。残骸的冰雹拍打在城齿和蹲伏在后的那些士兵身上。片刻过后,金属脚爪声敲打墙头的响声传来。一台嘀嗒作响的机器耸立在他们身前。它甩去冒烟的化学牢狱的最后残骸。硬化树脂那玻璃般的碎片敲打在石头上,又飞向守军,将好几名士兵砸倒在地。隆尚不由自主地缩起身子,他认识某位被这种碎片刺伤了眼球的女子。她没有因此死去,虽然他猜她很想一死了之。

这些碎片的不少位置都融化和烧焦了。那发闪电跳弹瓦解了化学品的凝固状态,释放了遭到捕获的喀拉客。肯定是过多的热量和能量以某种方式破坏了树脂茧本身——或者其中的化学反应——让那台机器在挣扎中获得了自由。没人注意到这件事,因为他们正忙着和另一台喀拉客战斗和死去,刚才那发闪电束所瞄准的就是它的战友。

伴随着轻轻的“咔嗒”声,它的双臂伸出刀刃,长度变成了两倍。那台机器朝他们扑来的同时,隆尚将伊露蒂推向后方。他那把锤子的握柄缠在她手里的双管树脂枪的软管上。他们纠缠着同时倒下。在倒地的过程中,他徒劳地尝试抽出武器,却没能成功,而他的魁梧身躯也让伊露蒂没法端起武器。他闭上双眼,等待着两英尺长的炼金剃刀劈开他的脊椎、将他的内脏洒在那个可怜女孩身上时的剧痛。

真是毫无尊严的死法。和她太不相配了,他心想。身上满是老兵热气腾腾的内脏,又被金属恶魔刺穿而死。这种死亡有什么价值?他思索着这件事,也依稀为自己的思想和情感在最后时刻如此散漫而失望。

他们撞上了墙头。隆尚落在伊露蒂身上,让她发出疼痛的喘息。

“队长!”

当。隆尚缩起身体,但并没有刀刃刺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