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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萧红:错的不是我,是世界

花开了,就像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在天上逛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

——选自萧红《呼兰河传》

提起《呼兰河传》,茅盾曾这样评价:“它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有讽刺,也有幽默。开始读时有轻松之感,然而再读下去心头就会一点一点沉重起来。”

惊世骇俗的笔,沉郁优雅的文风,深刻描绘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东北小镇呼兰的风土人情,再现当地老百姓平凡、琐碎、落后的生活现状和得过且过、平庸、愚昧的精神状态。

此书作者萧红,被誉为“民国四大才女”之一。

萧红这个笔名,许多人如雷贯耳,而她的另一个名字张迺莹,却只有亲近的人才能记得。

她的一生,就是一部《呼兰河传》,传奇、悲苦、叛逆。犹如高尔基的《海燕》,在苍茫的大海上,好似黑色的闪电,暴风雨中的精灵,与狂风争鸣。

如果疼爱她的祖父活得更长久些,或许她的一生便不是这样。但命运的交响曲一旦奏响,所有的篇章便不能停息。

为祖父奏响的哀乐才落下帷幕,她旧时订下的婚约已被提起。

“我要念书,不要嫁人!”18岁的她渴望知识。

男尊女卑的世界观里,女子无才便是德。循循善诱的族人,搬出最有说服力的说教词——

幼从父、嫁从夫、夫死从子;

自古女子谨记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封建伦理道德是旧时妇女们最不敢质疑的精神理念,她拒婚的话不但未引起共鸣,甚至被视为无稽之谈。

走!远方有她求学的梦,她离家了。

“什么?去北平了?进了北平女师大附属女一中高中部?”固执而保守的父亲得知女儿的近况,没有褒奖,也不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做出最残忍的决定,“断了她的生活供给。”

或许有其父必有其女,父亲的固执遗传给了她。

1931年的1月,返回家中,她与权威的父亲正面交锋,为念书而据理力争。

“荒诞!”父亲对她的疼爱少得可怜,封建思想的顽固促使他软禁了女儿。

捶打门窗,她决不妥协:“我没有错,错的是你们!”

谁对,谁错?在因循守旧的呼兰,人们世世代代遵从循规蹈矩的生活方式,她无疑不符合祖辈留下的固有模式。

接下来发生的事,想必今天的读者都能猜到——逃婚。

她像一匹脱缰野马,做出了惊世骇俗之举。

假意妥协,寻求时机逃出禁锢她的家。

她如愿以偿了,可迎来的并非春光无限,而是身无分文,饥寒交迫。

怀抱双膝,她哆嗦在闭了店门的屋檐下,仍努力寻找生存缝隙。

“你好,我能书会写……”拿着从公告栏揭下的启事,她走进一户人家。

“那是半年前的事了,如今店里辞工呢。”战乱令百业萧条,许多小商家濒临倒闭。

进一步山穷水尽,退一步海阔天空。倘若她低姿态返回老家,顺从父亲安排嫁作人妇,便能轻而易举躲过了接下来岁月的艰难。

但她执着而倔强,认定的事,就不容改变。即便孤立无援之时,她也决不更改初衷。

尝尽人世冷暖,却从不质疑人世的真爱与真心。面对未婚夫汪恩甲千里的追寻,听着他的海誓山盟,她错将他当成了可停泊的港湾。

荆棘中走来,她身心疲惫。怀孕五个月的一天,她被汪恩甲扔在了付不出四百多元食宿费的旅馆。

没有同舟共济,无法同甘共苦。谁的错?是她太单纯,错信了人吗?

一去了无消息的汪恩甲如何看待这段往事,我们无从探知,但她落得的孤立无援处境,却是事实。

奋力抗争,努力争取,路的尽头竟是不堪。

错误的时间,错误的价值观,错误的……时代的错!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再次遭遇麻烦——旅馆老板为收回欠款,不惜联系妓院,做逼良为娼之举。

“你们这么做天理不容。”瘦弱的肩膀,倔强的脸,她决不逆来顺受,“我可以用其他方式还钱。”

“什么都比不过妓院来钱快。”旅馆老板龌龊,留下狠话,“等她将孩子生下来,就送她进去。”

一把大锁将她囚禁在阴暗的储存室里。朝不保夕,远比不上精神的无助。

我们可以从《呼兰河传》中,探寻她来自心灵深处的独白:

“精神上寂寞的人一旦发觉了自己的生命之灯将要熄灭,因而一切都无从补救的时候,那她的寂寞的悲哀恐怕不是语言可以形容的。”

决不坐以待毙!

纵然前行的道路荆棘丛丛,只有勇敢者才有看见曙光的机会。

她通过最擅长的方式——书写,寻求救助。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如愿以偿联系上了曾投稿过的《国际协报》。

副刊编辑裴馨园同情她的遭遇,携同事前往旅馆探望。

“走吧,过段时间去妓院里看,别耽误我们工夫。”看守冷言冷语。

“这是违法。”逼良为娼,任何世道都不容。报社一再警告,可换来的也仅是暂时平静。

史无前例的洪灾席卷哈尔滨,旅馆的一楼被淹,给了她一线生机。

“快跑啊!”老茶房瞅着老板不在,提醒,“不为你,也考虑孩子吧。”

“我要上船!”她搭乘的是一艘救生船,一艘普普通通的小船。可这一次离开,她却迈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步。

之后的岁月依旧极为艰难,流离颠沛,饥寒交迫。

纵使物质匮乏,她却不曾退缩。

“总让你跟着受苦。”靠借债维持生计,丈夫萧军充满了歉意。

“是你让我受苦的吗?”她走到窗边,眺望凛冽寒风中破败的街道,“是它们!”

“我们可以搬家。”萧军带回了好消息:一份家教的活。

他抱着她旋转,一只手鼓、一把胡琴是他们庆祝的方式。

大声笑,欢喜地跳,经历种种磨难,忍受饥饿,仍无怨无悔。

“你还是继续创作,养家的事交给我。”萧军顾及她的身体,不忍心爱的人过于劳累。

从哈尔滨的洪水泛滥,他不顾一切淌水,朝拘禁她的旅馆而去,萧军就成了她最重要的人。

她这样描述当时的心境:

“我们这两颗漂泊的、已经近于僵硬的灵魂,此刻竟被这意外而来的伟大温情浸润得近乎难于自制地柔软下来了,几乎竟成了婴儿一般的灵魂!”

她很敏感,有时一句话,就会令她触动。

她为艰难处境而郁闷;

为世态炎凉中彼此的冷漠而抱怨;

为人们受盅惑后的循规蹈矩而愤慨;

为战火纷飞而多数人只知落泪和彷徨纠结。

新中国成立后,曾任政务院副秘书长、全国人大常委等职务的许广平曾评价她:

“萧红先生文章上表现相当英武,而实际多少还带有女性的柔和,所以在处理一个问题时,也许感情胜过理性。”

在那段艰难岁月里,大多数时间,她都不曾外出,静静地待在家里,时而发呆,时而创作。直到牵牛社的出现,影响了她的轨道。

“欢迎我们牵牛坊牵来的新牛。”画家冯咏秋先生用自己满是牵牛花的小院举办聚会,引荐了她。

“你很勇敢,不仅冲破旧时的婚姻,更为梦想不屈不挠。”参加聚会的左翼文化人知晓她的经历后,赞许道。

“我不在乎跌入深渊,只求今生无怨无悔。”她像爬山虎,只知道向上攀爬,傲视冬季严寒到来时的枯萎。

“很多女子都在委曲求全,落寞时以泪洗面,该多一些你这样任性的人。”感慨声连连。

她如此回答:

“女性有着过多的自我牺牲精神。这不是勇敢,倒是怯懦,是在长期无助的牺牲状态中养成的自甘牺牲的惰性。”

不一般的见解,引得了热烈的掌声。

此后,她成了牵牛社的常客,有幸结识了罗峰、白朗、金剑啸、舒群等进步人士,开阔了视野,还受到了一些共产党员爱国进步思想的影响。

1933年10月,她在中共党员舒群等人的帮助下,以悄吟为笔名,与萧军合力创作了散文集《跋涉》。

“读者的反响超出预期。”此书在哈尔滨上市,影响力波及整个东北。

她很激动,将一本样书放进了信封:“我要把它送给鲁迅先生。”

尽管书在读者中反响良好,当时却无缘再版。

“什么?当局将此书下了架,还放话要彻底查封并销毁?”惊天雷给了她当头一棒。

“是。”回答之声令人痛心。

“哈哈哈……”她在心痛中狂笑。

“先生,此处不宜久待,赶紧收拾东西吧。”报信之人无奈。

揭露日伪统治下社会的黑暗,歌颂人民觉醒、抗争的进步书,却使她“荣幸”登上了伪满政府的黑名单。

1934年6月,她在共产党人掩护下,逃离哈尔滨,经大连乘船到达青岛。

真实不被认可,等来的是随时可能遭受迫害的威胁,她用人生完成了作品,却不得不为此东躲西藏。

同年11月,舒群被捕,萧军任主编的《青岛晨报》结业,二人离开青岛。

流离颠沛的生活,她历尽艰辛,却依然坚持梦想——用心创作。

之后,她去了上海,几度搬家,1935年5月,一部描写20世纪二三十年代哈尔滨的自传作品《商市街》,应运而生。

一篇收录其中的散文《提篮者》,有这样一段耐人寻味的文字:

“他说:‘再不吃了。’他说:‘饱了饱了!吃去你的一半还不够吗?男人不好,只顾自己,你的病刚好,一定要吃饱的。’然后跟着他说着说着他的手已凑到面包壳上去,并且另一只手也来了,扭了一块下去,已经送到嘴里,已经咽下他也没有发觉,第二次又来扭,就是这样。”

怎样的饥饿,才使身体和意识难以统一?才使人凭着本能,去糊饱肚皮?

许多年以后,人们不再为一日三餐发愁,在起兴时,邀上亲朋、叫来损友,搓上一顿。但读到这些文字,我们仍能感受当时的人和事。

人生的转折点,在历经艰辛后到来。

移居上海,萧红见到了长久以来敬仰之人——鲁迅。

她曾拜读过鲁迅的文章,无数次梦想当面求教。

与鲁迅往来数封书信后,她迎来了相见。她紧张、雀跃、谦卑。

鲁迅平易近人,对她而言,不只是老师,也是家人,是温暖的源泉。

她成了鲁迅家的常客,与鲁迅的独子周海婴极为熟识,甚至鲁迅之妻许广平做一顿饺子,也不会忘了她那一份。

没有鲁迅,恐怕就没有后来的萧红。她可能默默无闻地寂寞下去,而不会成为活跃在文坛、风生水起的年轻作家。

诚心求教,她的文风渐渐成熟,虚心学习,她在中国青年作家之父鲁迅的点拨下,有了突飞猛进的文学突破。

“这本书的取材似乎……”阅览过书稿,鲁迅惊愕。

“先生的意思是这本书取材不妥?”她为学术,情绪常常激动得难以控制。

多年后,萧军谈及她时,曾如此形容:“纤细、脆弱、多愁善感的灵魂”。

当时,一代导师的鲁迅不曾因她的激抗语气而动怒,而是和颜悦色洗耳恭听。

“我试图从另一个方面诠释人性、生存。”见导师淡然,她渐渐平静,清晰阐述创作理念。

鲁迅笑了:“中国的焚禁书报、封闭书店、囚杀作者,实在还远在德国的白色恐怖之前……”

“先生说的是‘奴隶丛书’?”她不敢相信自己的作品得到了莫大的肯定,但先生的那番话是创立“奴隶社”的初衷。

1935年12月,这部中篇小说《生死场》以“奴隶丛书”的名义在上海出版。她首次以萧红署名。

此书的问世,突破了从前的一些创作局限,她也一举成名,跻身抗战作家之列。

导师鲁迅在为《生死场》所作的序言中,留下了这样的笔墨:

“北方人民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往往已经力透纸背;女性作品的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又增加了不少明丽和新鲜。”

事业的成功,并未令她从此走出困境,就在步入事业顶峰之际,她和相濡以沫六年的萧军感情走到尽头。

之后,她东渡日本,用心写下了散文《孤独的生活》、长篇组诗《砂粒》、短篇小说集《牛车上》《家族以外的人》,以及诗歌《沙粒》等。

她是个很自我的人,不太懂说谎。或许“粉饰太平”这个词,在她的字典里太早被删去,因此处于各种心情时,她便会留下特殊的文字,记录心境,抒发情怀。

在摸索中前行,试探而勇敢地向前,力求无悔地活,却常常被迫流浪。

一个有梦的女子,渴望看见一切美好的事物,就如她曼妙的文字所写:

“蒲公英发芽了,羊咩咩地叫,乌鸦绕着杨树林子飞,天气一天暖似一天,日子一寸一寸的都有意思。杨花满天照地的飞,像棉花似的。”

但事实残酷,轰炸机在天空盘旋,张扬的宪兵在街头制造着恐慌。

理想与现实的差别,令她不再沉默;面对国土沦丧,民族危亡,她毅然挥笔。

随之,多篇以抗日为主题的作品:《天空的点缀》《失眠之夜》《在东京》《火线外二章:窗边、小生命和战士》等散文问世。

1939年5月,萧红安家于重庆复旦大学附近。

一天,萧家的大门,被青年文学爱好者组成的“火焰山文艺社”派出的代表叩响。

“先生,您出演的《突击》在西安反响空前,3天连演7场,场场满座,尽管每天都有空袭警报,仍阻挡不住潮水般的观众。我们希望您能帮助‘火焰山’宣传抗日。”诚恳的访客阐述登门拜访的理由。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她由衷感慨。

“先生愿意加入我们的文艺社?”等待的几秒,如同半个世纪。

她肯定地点头。

之后,她义务指导青年学生开展文艺创作,给宣传抗日出谋划策。

关于那段岁月,白执君曾在回忆中描绘了她当时的身体状况——“人越来越消瘦,脸色苍白,时常干咳”。

或许那时,她已患上肺病,但倾力指点青年们的工作,却是不争的事实。

1939年底,重庆遭到日本飞机频繁轰炸,她的身体已很衰弱,禁不起每天跑警报躲防空洞。

“到香港避一避吧。”《新华日报》副总编辑华岗先生建议。

1941年,她在香港被确诊为肺结核,但她仍带病参加“抗敌分会”活动,本文开头提到的《呼兰河传》,就是她在那个时期断续完成的作品。

次年1月,才华横溢的她在寂寞中离世。

她从中国最北方的黑龙江呼兰起跑,生命的终点却是最南方的香港。她不断跋涉,却离根越来越远。

短暂光阴,出生、读书、逃婚、被困、得救、生产、离异、再婚直至病逝,她从不向命运低头,追求个性解放之路,即便荆棘丛生,她也倔强、任性而为。

她活得真实,忘了掩饰,曾不止一次感慨:

“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是因为我是一个女人。”

那个年代,女性等同于传宗接代的工具。她冷看世间白眼,大胆、勇敢为梦想疯狂。

中国文学评论家夏志清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评论她的作品是“最不可宽恕的疏忽”,称她为20世纪中国最优秀的作家之一。

人云亦云的年代,她太叛逆。

循规蹈矩的生活模式,她与之背道而驰。

迫不得已留下“半部红楼”,却无人能精彩接笔。

/萧红写给女人/

舌尖上的“舞蹈”是门高深学问,优秀的厨子必有几个别具匠心的招牌私房菜,而研制菜肴过程常常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烹制自己的私房菜,别在意烹饪理论是否违背了常理,遭受质疑。

“生命是我自己的东西,所以我不妨大步走去,向着我自以为可以走去的路。”展示不寻常自我,做时尚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