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世界(2017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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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银河奖征文(特别赞助:微像文化 阅文集团)(4)

“那超出了咱们之前的承诺。”我说,伸过手去拿那只箱子,却被他用臂膀挡住。

“我不能冒险承受多余的重量,这超出了我的经验和能力。箱子里面到底是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打开其中一只袋子,拿出十万块,放到了门边。

“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咬着牙问。可他并未理会,重复着刚刚的动作,直到一百万离开了袋子。

“你得到你的一千万,而我得到我想要得到的。”老A低着头说。

“箱子里到底是什么?”我觉得自己可以接受老A的建议,但他得告诉我箱子里是什么。

“你到底要什么?好奇心还是一千万?”

“我要保证一千万安全返程的好奇心。”

他无奈地摇摇头,打开了箱子,里面是一块鸡蛋大小的黑色矿石,表面凹凸不平,就像被烈焰灼烧过一样。

“这是什么?”

“一块陨石。”

“保险库里怎么会有陨石?”

“神木的矿工在原煤层下挖到了这东西。”老A说。可这也算不上我想得到的答案。

“你怎么会知道?”

“不要忘了,我在西北地区待过很长时间。”

忽然,金库顶部传来什么被拖动的声音。我们停止了交谈。

“我拿这块陨石只是想了解跃迁的本质是什么。离开这里后,我会慢慢告诉你一切。”过了一会儿,老A急促地对我小声说。

于是我便没再追问,拿出汽油桶,将酒精浇在钱堆上,又将固体酒精拆开来,均匀地扔到各个位置,之后用水果刀割开氧气管的出气口,放置在桌腿边。

接着,我点燃了打火机,充满罪恶感的火焰冒了出来,在钞票的边缘划过一道痕迹,蓝色的火焰开始安静缓慢地铺展,随之引燃了固体酒精,火苗在桌腿处猛烈地向上翻起,表层的钞票开始卷曲变形,余烬随着滚滚的热量向空中飞舞。

我的内心传来一阵刺痛,我想到了神木当着矿工点燃钞票时的优越感,想到了生命的明码标价,想到了冯依依,还有在城中村的日日夜夜……种种杂念在我心中翻滚着,我回头看看老A,他抱着那黑色箱子,嘴角再次挂起了笑容,这笑容让我觉得自己也应该乐观一点,毕竟在这个星球上,没有几个人曾被这奇妙而超脱的刺痛感骚扰过。

牧羊人还在那里,坐在巨石上守候羊群。看见我们后,他带着一贯的热情向我们打招呼,并且提醒我们说,八月剩下的日子都是好天气。

我们带上了更多的装备,而这也是王教授决定再次带我上路的重要原因——他一个人承担不了三到四天的负重。

第一天走了不到二十公里,夜幕降临时,我们在两座山峰之间的凹地里露营。之前,我也有过露营的经历,但在海拔四千米以上露营还是第一次。寸草不生的山峰被夜幕所覆盖,银河渐渐明晰。

我和王教授坐在帐篷外,他望着星空,告诉我说,天上的一切都让人着迷,可“这些不过都是过去的美丽”,王教授拉上羽绒服的拉链,解释道,即使速度达到每秒三十万公里,光到达我们目力所及之处也需要一些时间。

他指向南方的天空,告诉我说最亮的那颗星叫天狼星,“它距离我们九光年。从天狼星发出的每一道光到我们的双眼能够感知时,已经过去了九年。宇宙中的一切都是如此,我们的所见并不真实,它只是存留于光线中的记忆。”

“也就是说,我们看到的星星都是过去的星星?”

“光的传播需要时间,而我们的眼睛只能识别可见光。”王教授看看星空,再看看我,感叹道,“我们被宇宙中的过去所围绕。从古至今,一直被已经逝去的真实所照亮。”

“这话对于我来说有些深奥。”

“对谁不是呢?”

“不过我现在能理解你的那份着迷,可我仍然搞不懂为什么昆仑山对你有如此大的吸引力。”我看着他,抛出了两天来一直藏在我内心的疑问。

王教授看看我,什么也没说,而是起身点燃了便携式酒精炉,架上铝制水壶。蓝色的火焰舞动升腾,时间过得很慢,哪怕是烧开一壶水的时间在昆仑山中也被拉得很长很长。我抬头仰望银河,或许应该说是仰望它们过去的璀璨光芒。星空毫无变化,但似乎在旋转。不知看了多久,王教授端着两杯泡好的茶走了过来,将一杯递给我,开始编织关于他的故事。

“我那时还太年轻。”老A说,转头望了望放在茶几边的几袋钞票,继续说道,“但也不会傻到以为王教授进山是为了寻找内心的宁静。如果我没有遇见他,我会搭车进入西藏,自然也会遇到不同的旅行者,可很难再遇到一个骑着摩托、只身一人多次往返昆仑山的历史系教授。他身上似乎有种让我很感兴趣的东西,像是某种陨石般的孤独——哎,我也不知道这样说是否准确。”

“他也是跃迁者?”

“他是,和我们一样,不过他从未试图放弃这种能力。年纪渐长后,他却被某种困惑所缠绕,或许是跃迁造成的副作用,但在他身上造成的影响比我们的更深刻也更漫长。”

老A拿起茶几上的咖啡壶,为我续上一杯咖啡,接着讲道。

我们坐在星空下,喝着热茶,身体渐渐松弛。王教授告诉我,每年夏天,他都会和妻子去世界各地旅行,前年还一同去了南极。他的孩子住在同一个城市,工作、结婚,每周都会有一到两次的家庭聚会。

他确实应该感到充实而幸福。可问题是,心中的一丝惶恐就像鞋里的小石子一样存在着,随着年龄的增加,那颗石子愈发刺痛着他的神经。

“你可能会认为,这个世界上还有如此多的人食不果腹,我的无病呻吟在他们面前该显得多么苍白。”王教授看着我说。

“其实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问题,所以这样对比并不合理。”我说,“只是我不清楚这和昆仑山有什么关系。真是进山寻找内心的宁静吗?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要在山中的不同地方探索?”

“你见群山而以为是固定的,其实群山都像行云样逝去。”他自言自语道,抬头仰望星空,似乎正思索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拿起铝制水壶,为自己的杯子添热水,“我年轻时来过这里,和妻子——哦,不对,应该说是女朋友,那时我们还没有结婚,因为我还没从大学毕业——一起。我们因为一项研究来到昆仑山,和先天八卦的起源有关。想想我们那时候还是太天真,那会儿交通不方便,我们跋涉了整整三天才到那个地方。我们见到了一些不属于我们历史的东西——不是整个民族的历史,而是整个人类的。”

他停了下来,喝了口茶,但杯中的茶已有些凉。

“那里存在的东西颠覆了我对于有机体的理解。‘生命’这个概念比科学所定义的要广阔和多元。当然,你也不必紧张,那里不会有任何危险,否则几十年前我也不可能安全返回。只是时间太久远,我们曾经标记的那些坐标都荡然无存。因此,我只能凭着大致的印象去寻找那个地方。”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冯依依。我向老A比出一个“安静”的手势,接了电话。

冯依依听起来像个满是委屈的孩子,她问我还有多久回家——我想马上回家,可我告诉她,明天中午前我就会到机场。

“不用那么着急。”她安静了一会儿,“你离开的那天,我一直在想孩子的事……”电话那头的她突然哭出声来。

“别哭了。一切都会好的。”我花了很长时间安慰她,眼睛盯着茶几边那几袋钞票——我和冯依依的钞票。

挂掉电话后,老A看我的眼神有些复杂,“喂,我说,我不确定是否该把这个故事讲下去。”

“为什么不呢?”

“如果我告诉你,这个故事会破坏你生活的意义,你还会选择听吗?”

“我不相信一个故事还可以有这么大的破坏力。”

“和跃迁有关的真相就可以!”老A说,语气坚定得几乎能把一块生铁斩断。

我起身走向那五只编织袋,拉开其中一只的拉链,拿出一沓钱,拆了封条,用手划着侧面,手感和一本书的侧面没什么区别。

我需要给自己理由,我想。如果我在沙漠中渴得半死,对于喝下一瓶矿泉水根本不需要理由。而我现在如同坐在越野车上,车里物资充沛,并且即将走完最后一段艰难的沙漠路程——这种时候,我为什么还要去眷恋沙漠,甚至回到中心地带,质问自己的目的和意义?——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可是,我对老A说:“你他妈的不需要故弄玄虚,既然我还坐在这里,我就会选择听完这个故事。”

我就这样告诉他——好像一切都是注定的一样。但对于这样的选择,我永远不会后悔。

老A点点头,继续讲述这个我注定要听完的故事。

我们一直在山中赶路。第二天下午下起了小雨,在高海拔地带,最要命的还不是雨,而是伴随着骤降的气温而来的寒风。我们瑟瑟发抖地艰难前行。第四天上午,我们来到一个空旷的山口。

即使在八月,山顶上也覆盖着白雪,山口满是碎石,强烈的寒风迎面刮来,带走身体的余温。

王教授打算攀爬山口。我快要冻僵,几乎是出于本能地跟随其后。

在我感到自己的肺部快要炸裂开来时,我们终于到达了山口的顶部。眼前豁然开朗,就算王教授什么也不说,我也知道这就是他一直在找的地方。

眼前是一片被几座山峰围绕起来的洼地,至少有十个足球场大小,中间有一个由雪水汇成的湖泊,以这湖泊为圆心的低洼地呈一个近乎规则的圆形——一个被绿色青草覆满的圆,在这几乎寸草不生的地方,它简直是一处明亮的奇迹。

“这是一个陨石坑。”在爬下低洼地时,王教授对我说。

下山口的路十分陡峭,在走过那一段有些惊险的路程后,困扰我们的寒风消失了,耳边又恢复了宁静。王教授喘着粗气说:“第一次来这里时,我脸上的表情也和你差不多,惊讶这里怎么会有一片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其实,这是因为陨石撞击带来了岩层结构的变化,雪山融化形成湖泊,造成单独的湿地气候。一个可以被解释的奇迹罢了。我们当时来这里,是为了研究先天八卦。”

“这里和先天八卦有什么关系?”

“我们当时认为这里就是先天八卦的起源地。昆仑先民在这里发现了一些本不属于人类文明的东西,一种神秘莫测的符号系统。”

“那么,也就是说,他们在这里发现了外星文明的痕迹?”

“很可能是陨石冲击带来了什么。他们不但发现了这里,而且将这里作为先民文明的圣地。但是一切都太久远,很难得出一个缜密、客观的答案,一切都是我基于已知痕迹的推测。”

“可为什么几十年来,却没有其他人发现这里?”

他停下来调整呼吸,然后指着这个规则洼地的远端说:“那里就是乾卦。”

我望了过去,看到草地上的两条横线,并不十分明显,但仔细看,可以看到微微的凸起。在相邻的左侧却没有突兀的横线,而是围绕洼地的山的脊梁,后面是一座相互交叠的山峰,露出另一条微微倾斜的脊梁,但却和第一条平行。右侧则是一处下沉的山口,从山口处可以看到后面陡峭的山体。

“地壳运动从来没有停止过。最初的八卦图形应该对称而清晰。如果你看过先天八卦的图案就会明白,只有从正北的方位才能进入这里。我们刚刚经过的山口就是坤卦。”王教授解释道。而我完全理不出头绪。

“或许是某种神秘的巧合,或许是人为,陨石造成冲击后不久,这里似乎就自带先天八卦的特性。这是某种符号的展现,或许比我们至今所理解的都接近宇宙的本质,但很显然在我们的文明流变中,八卦已经被重新解读和诠释。”

我们走一会儿,歇一会儿。当双脚踩在柔软的草地上时,多少会觉得有些不真实。

在草地的清香和无风的温暖中休息了一会儿后,我跟着王教授沿山脚朝左侧一处突兀的绝壁走去,黑色岩壁上有模糊的岩画:狰狞的面部轮廓、拿着一只锤子的手臂,以及带倒钩的类似蝙蝠的翅膀……画风不怎么细腻,像一个有天赋的孩子的信手涂鸦。如果仔细看,会觉得许多模糊了的形象都似曾相识。

“这里是震卦。”他说,我顺着他指向峰顶的手望上去,那图案仿佛一道黑色的闪电般从天而降。我嘴张得老大,心脏因这种威慑而怦怦作响。

接着,我便发现了那处岩壁上的黑色洞口,距离我们三四十米,没有通达的路径。

“和我预期的不太一样。我们上次来的时候,震卦的入口还在山脚下。”王教授看着绝壁上光滑的洞口说,然后建议坐下来补充食物和水,然而我并不饿,或许是因为太多的疑问已经填饱了我的肚子。于是我坐在岩壁下,仰望着直插云天的黑色闪电,等着他说点什么。

王教授像个游牧民族般大嚼着风干牛肉,“我第一次看见你时,还以为你是牧羊人的儿子。”

“我在藏区的时候,同伴常说我像个藏族人。”

“你相信缘分吗?佛教所讲的缘分,一个人和另一个的相遇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我只是一个退伍士兵,从没想到会和一个历史系的教授跑到这样一个神奇的地方来。”

“我希望你能理解,这其中必定有某种冥冥中的力量,但那不是宗教的悬而未决,只是缺乏科学理论的支撑。超越这一切的存在,并非无法解释,只是在当下的时间中无法解释。”我又开始听不懂他讲话了。王教授将风干牛肉和水递给我,“吃点东西,补充能量,咱们待会儿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我接过牛肉,搞不明白他为什么和我说这些,以及那“很长一段路”到底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