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世界(2017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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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银河奖征文(特别赞助:微像文化 阅文集团)(3)

“这大概就是当地的标准,但估计他们想要的比这更多,所以来这里堵门。”老A把那杯茶递给我,接着说,“这就是难点所在,矿老板总想按标准赔偿,而老乡们想要的更多,所以就是现在的局面。他可能会拖更久,通过事故认定、庭外协商之类的办法,总之不会轻松地让他们拿到一分钱。”

“神木看起来也轻松不到哪儿去。”我喝着茶,看着堵着修车厂的那些矿工说。

“如果他松了口,才真的轻松不到哪儿去,他们可能会要得更多,得到赔偿的人会再次出现在修车厂门口。”老A停下来看看我,解释道,“我没有替神木辩解的意思,那些矿工拿命挣钱,如今老乡死了,就是赔上几百万,我看也不算多。但问题是,人有高低贵贱,但欲望却没有。”

我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如果说窗外的场景起初还激起了我内心仅剩的正义感的话,那么老A的话则让我感觉有些复杂,但我转又告诉自己:这一切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洗漱完毕,待我再次回到窗边捧起茶杯时,一辆车牌号里有四个“6”的奥迪A8被堵在了门口,司机正一个劲儿地狂按喇叭。

矿工们纹丝不动,僵持了不到一分钟,原本蹲在地上的那位矿工来到了车的正前方,拍打着引擎盖,愤怒地说了些什么。我和老A自然什么也听不到,不过依旧能感到气氛紧张了起来。

后座的车门缓缓打开,一个穿着银灰色廉价运动服套装的中年男人下了车。老A将身体往前挪了挪,告诉我说,这人就是神木。

这个神木看起来就像是那种在公园晨跑时常常会碰到的中年大叔。可之后发生的事,却超出了晨练者的想象力。

神木走近刚刚拍打引擎盖的那个中年矿工,两人交谈了几句,神木便从口袋里掏出皮夹,拿出红色的钞票,大约有两千块,他左手将钱捻开,点燃打火机,一张张烧了起来。那昂贵的火焰使得场面出现了短暂的寂静,接着便点燃了所有矿工的情绪,他们围得更紧,吵吵嚷嚷的声音弥漫在大街上,状况眼看就要失控。

“这也是矿老板的某种策略吗?”我说,把茶杯重重地放到茶几上。

“别那么激动,神木做了太久的老大,难免自我感觉好过了头。”

他的确是自我感觉好过了头,面对着十几个矿工一触即发的愤怒,他居然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眼睛死死盯住刚刚和他交谈过的人。这时,前排座位的人也下了车,其中一个肩膀宽阔、个头超过一米九,阻挡在神木和人群之间。十来个人手拿工具从修车厂内小跑了出来,护在神木周围,和矿工们对骂起来。

这时,警笛声从街道的另一头响了起来。老A拉上了窗帘。

“事情总会解决。”他抬起头来看着我说。

“我只是觉得——”我一时语塞,本想替矿工辩解几句,但不知为何,却说不出口,或许是我没资格说这些,也或许是潜意识提醒着我——这一切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我只是觉得我们可以助他一臂之力。”我说,脑子里被某个想法占据了。

“助谁?”

“助神木!”

这不是什么由正义感所驱动的单纯想法,站在我们行动的角度看也说得通。我告诉老A,既然神木热衷于玩烧钱游戏,那么我们为何不助他一臂之力?

“可这和我们的行动有什么关系?”

“两千万或许还不及他财产的十分之一,剩下的钱可以做许多事,例如追查我俩。我也不会傻到认为金库里就是他的全部家当,烧掉剩余的现金至少可以给他的地下生意造成巨大麻烦,仅仅那些麻烦就够他应付好一阵子了。”

“神木倒是给了你一个毁掉他的好理由。”

“你再想想,有谁会从金库里偷走不到十分之一的钱呢?我知道得到正确答案需要十足的想象力,但与其留下一条线索,不如全部毁掉。”我看着老A,期待着他的回答。

他坐在那里,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很缜密的正义感,但前提是我们得找到合适的助燃剂。”

“会找到的。”

“然后就能烧光他一个亿。”老A摇着头说,但嘴角依然挂着上扬的微笑。

凌晨五点,借着床头昏暗的灯光,我扫了一眼面前的装备。

六个载重五十公斤的彩色编织袋,带拉链,有两条不怎么牢固的提手;其中一只编织袋敞开着,装着另外五只编织袋和其他所有物品——除了两根照明用的荧光棒外,还包括一个五升的汽油桶,里面没有汽油,因为在没有车的情况下很难搞到汽油,即使搞定复杂的手续,动机也十分可疑,最后我们只能考虑其他助燃剂。

医用酒精的好处是容易购买,燃烧缓慢并且足够安静。但是对于酒精会将一大堆钱烧到什么程度,我和老A心里都没有底。为了能彻底助神木一臂之力,我们又在杂货店购买了大约二十五块固体酒精,那种湖南餐馆里用来加热干锅的燃料,它的燃烧同医用酒精一样安静稳定,也同样容易购买。

在考虑到金库这种地方的含氧量之后,我们又在药店顺带购买了三瓶充氧量十四升的医用氧气。我从来没用过这玩意儿,但也知道,这东西可以让火焰舞动得更欢快也更持久。

我们准备就绪,其实也没多少东西,作案工具简单,随身携带的除了手机和钱包之外,就没有其他东西了。昨天夜里,老A给前台打电话说我们一早要去附近的矿场,如果两点还未回来,就请服务员收拾房间。

老A朝编织袋里又看了一眼,确认之后拉上拉链,之后,他将茶几和两张椅子挪到更靠近床头的位置,腾出一块足够的空间,盘腿坐下,压低声音对我说再看看那张照片。

我觉得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但为了让他安心,我还是拿出手机,翻出他昨天发给我的照片,仔细看了几秒。

照片是老A在S市的住所。一张咖啡色的沙发;墙上挂着莫奈《日出》的复制品;火烧石面的茶几上很凌乱,放着一本《影响力》和一本《中国国家地理》,果盘里的香蕉已经发黑……我闭上眼回味了一遍照片中的元素,之后盘腿,和他背对背坐着。

“我要开始了。你准备好了吗?”老A问。我没有说话,而是和他贴得更紧,心想应该给冯依依打个电话,但现在是凌晨五点,她或许还在睡梦中——我感到身体从内部割裂分离,眼前浮现出冯依依的形象,清晰而真实,仿佛触手可及,只是瞬间,她便在我眼前碎裂,直至成为一粒粒原子,失去了最后的颜色,消失在空气中——强烈的悲伤在心头涌起,我几乎要流出泪来,可是马上,连泪水都显得无关紧要。

大脑停止了工作。

黑暗中有一股泥土的气息和某种甜甜的味道在味觉边缘彷徨,仿佛有什么热带水果掉落地上腐烂了。极度的安静使得我心跳加速,耳畔传来轻微断裂的响声。我挺直身体,感觉到了老A背部的温度。

毕竟不是我主导的跃迁,因此我的意识清醒。我转动眼珠,试图在无尽的黑暗中寻找一丝光亮,但黑暗就像一只怪兽的胃部,我什么也看不到。我深吸一口气,想平复急速的心跳,胸口却跳动得更为猛烈。

我能感觉到老A背部的温暖,却感觉不到他的任何气息和动静,他大概正被跃迁所造成的副作用困扰。

我将掌心的汗在裤腿上擦干,在黑暗中寻找编织袋的位置,心想:如果编织袋没能跃迁过来,那就只能用手机照亮;其实不用编织袋也一样可以带走两千万;含氧量似乎还不足以致命;没有助燃剂也无非是放弃计划中的一部分……我的大脑不断完善着这些,就在这时,指尖碰到了编织袋的某个部分。

是提手!我缓慢地将编织袋向身边挪动了几厘米,即使如此,在这安静与黑暗中,编织袋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依旧大得可怕。我将手伸进编织袋,摸出了荧光棒。

在微弱的光源下,目之所及没有一张钞票。我翻过身子,只见老A面部僵硬、眼神空洞,光源让他的嘴角轻轻抽搐了几下,眼中似乎也开始聚集意识。这需要一个过程。我没有打扰他,扭亮另一根荧光棒放在他面前,然后开始探寻周围的世界。

屋子里有一尊体态丰腴的大佛,两米多高,造型素净,盘坐在正对我们的位置。我朝着大佛慢慢走去,同时借助微弱的光打量四周。

这间屋子有四五十平方米,左右两侧搁着不锈钢的置物架,上面放着大小和造型不一的瓷器、青铜酒杯、几枚不知是黄铜还是黄金的印章、几件造型精致的玉件……而我对这一切一无所知,没有找到钱让我极度失望,或许这里的某件文物就价值上千万,但我不了解年代和价值,更何况,这些东西对有买卖渠道的人才有价值。

我向左侧的置物架走去,可刚走了两步,那种断裂声再次响起。我停下来,将荧光棒放到胸前,眼睛盯着搁架上层的印章,纹丝不动。

“这是哪儿?”身后,老A用微弱到近乎绝望的声音问我。

“金库。你怎么样?”我僵在那里,样子可能十分滑稽。

他静默了一会儿,几乎在补完剩余的记忆,然后告诉我,这里看起来不像个金库。

的确不像个金库,因为没有他妈的一张钞票,唯一看上去对我们有价值的玩意儿还不清楚是铜还是黄金。我本想这样告诉他,但什么也没说,而是立在原地,确定那声音不会再次响起后,转过身来。

老A坐在那里,拿着荧光棒,已经恢复了一些人之为人的活力。他的眼中依旧有些困惑。我开始失去耐心,问他,钱在哪里。

“钱?”

“神木用来运作他那套系统的钱。”我提醒他说。

“应该在这里!可是钱有什么用?”他说,大概正被某种形而上的东西困惑。我决定不再和他说话,朝着放印章的置物架走去。荧光随着移动照到了刚刚被大佛挡住的墙角,我僵在了原地,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一只大型犬类正蹲在墙角看着我,体型接近成年金毛,三片鲨鱼鳍一样的玩意儿立在背部,头部呈锥形,就像戴着一顶怪异的帽子,而那张脸,根本不是任何犬类,是一个极尽愤怒的人正盯着我!

我开始努力回想老A那间客厅的细节。琢磨着,那玩意儿一旦动弹,我就迅速跑到老A的位置,完成一次跃迁。但那玩意儿没动。身后传来老A的声音:“大佛后面好像有一扇门。”

可那里还有一只诡异的怪物!我站在原地不敢动,听着老A的衣服摩擦时发出的声音和他脚步沉重的挪动声,另一束荧光随着老A的移动照亮了另一侧的墙壁。

“是只镇墓兽。”他用微弱的声音说。

“什么?”

“北方墓葬里的一种塑像。”他解释说。我松弛下来,朝着那玩意儿走去,但依旧保持着恐惧与警惕。我走近置物架,看到了大佛背后的那扇门。

打开门,荧光照亮了内里的房间。命运女神对我露出了微笑。

如此多迷人的红色方块整齐地堆放在不超过两米的正方形桌子上。我再次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但这一次我可一点儿不紧张。

我折回老A身边,拿起袋子,告诉他,金色的秋天已经到来。老A看着我,似乎对这一切根本提不起兴趣,他说他得缓缓。我没说什么,提着袋子走进了里间。

几乎都是旧钞。神木许以高额的利息,将钱聚集到这里,然后通过更高的利息放出去,从中赚取差额,一切都以煤矿产业的高速运转为基础。但这些钱,对于他的体系而言,或许有更多的价值和用途,我了解得不多,然而也不需要有过多的了解。

我拿下最上层的一个方块,没有想象中那么重,但也足够沉甸甸,数了数,大概十万。我深吸一口气,把第一个方块放进张开大口的编织袋里,计算着它所代表的价值——两点五个平方,接着又将第二个两点五平方放进了袋子里。

很快,我拥有了一个厕所,接着是一间卧室。当腰感到微微疲惫时,我拥有了客厅、次卧、厨房。一共四十个方块,距离一套完整的房子还差一点儿,但一袋四十个方块是我和老A之前的承诺,那是我们计算出来的没有跃迁危险系数的重量。我深吸一口气,拉上了编织袋的拉链。

我有些疲惫,于是回过头,希望老A能过来帮帮忙,但他已经离开了刚刚歇息的位置,到了佛像的另一侧。我轻声叫他,但没回应。当然,我可以去外间找他,但不知为何,我无法让这些钱脱离我的视线,就仿佛我一离开,它们就会消失一样。

我听到置物架上的东西被挪动的声音,他似乎在翻找什么。我抖抖手臂,开始装第二袋、第三袋、第四袋……我看着桌上那个不大的缺口,意识到两千万或许还不及这堆钱的二十分之一。第五只袋子终于也被装满了。每袋接近五十公斤,我拉动第一只袋子,想要把它拉到距离桌子至少一米的位置,这样就有足够跃迁的空间。但袋子接近一个成年人的体重,我没法提起来,于是我停下来,拿起钞票堆里的荧光棒走到门外。

此时,我最为得力也是唯一的队友正站在置物架前,身边是那只面目狰狞的镇墓兽,荧光棒插在那只静默怪兽的獠牙之间。老A抱着一只黑色箱子,低着头,眼中是难以言喻的沉迷。

“我需要你来搭把手。”我轻身说道。老A纹丝不动。我重复了一遍,他这才抬起头来,问我是否已经做好返回的准备。我告诉他,我需要他帮我把钱抬到空旷的地方,以及,我们还没有点燃最后一把火。

他没再说什么,和我一同走进里间,看到那堆如航母般的钞票时也毫不吃惊。他用一只手夹住黑色箱子,另一只手抓住袋子的一角,我抓住另一角,卯足吃奶的力气。价值四百万的重量离开了地面。

“箱子里是什么?”搬完五个袋子后我问他。

“你准备好了吗?”他没有回答我,而是这样问道,然后把箱子抱在胸前,分外谨慎。

“咱们的计划里可没有一只箱子!”

“这只箱子还不到十公斤。”他声音微弱,面部虽然没有跃迁之初的那种僵硬,但依旧没有恢复他标志性的嘴角上扬,看上去就像另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