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世界(2017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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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银河奖征文(特别赞助:微像文化 阅文集团)(5)

“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和你说这些,我应该和我的学生说这些,但我是一个历史系教授,我不能告诉他们在宇宙的尺度之下,人类的一切宏观历史都无关紧要。这不是我在面对学生时应该说的话。我们有自己的历史话语和思维方式,但有时候想想,这不过是某种阻碍进步的桎梏而已。就像平原上一场永不散去的浓雾,遮挡了我们的眼界,而我们称这场雾为科学。”说到这里,王教授停下来,看着面前这个一知半解的年轻人,露出一点歉意的微笑,“我的老毛病又犯了。其实我只想告诉你,咱们所在的位置不过是一切神奇的起点而已。接下来的很多存在都会超出你的想象。我只是想提醒你,对于发生的一切,不必太惊讶,一切都只是还得不到解释的科学现象而已。”

我大口喝着水,把还未嚼碎的牛肉咽进喉咙。在把瓶子递给他时,我感到身体突然从内部割裂分离,接着,我便完全失去了意识。

就好像意识的一次闪烁,从熄灭到点亮的过程漫长得如同一生,又短暂得如同刹那。不知何时,我已经置身于刚刚所仰望的洞口内,周围光滑的褐色石壁正泛起淡淡的光泽。

王教授在我身旁,我们两人几乎占据了整个洞口的宽度。他倚靠着石壁,一言不发,眼神空洞——但和我们这些年轻的跃迁者比起来,他似乎懂得如何对付跃迁对于身心的副作用——大约一分钟后,虽然看起来还有些虚弱,但他眼中已经燃起了意识的光。

“欢迎来到迷雾之外的神奇领地。”王教授努力站起来。洞口不宽,但高度足够容下两个他。

“我们刚刚……”我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一次空间跳跃。但更准确的说法是量子级的信息复制。这就是这片神奇领地的基本法则之一,你不必如此惊讶。我会慢慢向你解释。不过,我得先缓缓。”

他站在那里,轻闭双眼,似乎进入了冥思之中。此时,从洞穴深处刮出一阵微风,带着淡淡的苔藓气息,让我渐渐平复下来。我顺着洞口向内看,只有无尽的黑暗,不知有多深,也不知通向哪里。

几分钟后,王教授睁开了眼睛,从腰包里拿出两支强光电筒,将其中一支递给我。我们开始顺着岩洞内部的石阶前行,弯弯曲曲,电筒的光只能照亮眼前可怜的一小段路。

“你刚刚所说的量子级的信息复制是什么意思?”

“我们被重组了,我和你,我想刚才你肯定感到了身体上的割裂与分离。那是因为我们曾经的身体被分解到原子状态,真正意义上的灰飞烟灭,可是庞大复杂的原子组合信息被保留了下来。在我意识的指引之下,在另外的地方重组。”王教授的声音很轻,但在洞穴中依旧有浅浅的回声。

“有那么一会儿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重组需要时间,脑神经的组合尤其复杂。但这并不是这一原则的关键。分解、重组,这个很好理解。原子自身具备的能量如果被激发,也可以支持整个复制。但重点是信息的转移,就好像原子之间有某种类似心灵感应的东西,根本不需要任何传输通路,也无论距离多远,它们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缠绕在一起。而这正是这一原则的神奇之处。”

“我想,你的意思是说,它们不需要传输速度,因为它们根本不是以传输的形态复制。可是,信息又是怎样由此及彼的呢?”我问。随着下行得越深,洞穴也越来越宽阔。周围开始出现更多人为开凿的痕迹。

“我没法回答这个问题,这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不过,我希望这次来能解开这个谜团。”王教授说着,关掉电筒,转而点燃一只照明用火炬,光明瞬间铺展开来,填满了眼前宽阔的洞穴——比一个千人礼堂小不了多少,岩层呈褐色,表面光滑。

在这岩洞胃部的中间位置,是一圈奇异的原始纹路。王教授告诉我说,那是典型的云雷纹。纹路所围绕的中心,残存着一具兽类的尸骨,完整无缺地倒在那里,骨头的一部分已经深陷入岩石之中,上面布满了暗红色的斑块。可当我走近时,却发现那骨骼雪白,上面根本没有什么斑点。

同样的错觉也发生在岩壁和山洞弧形的顶部。那些斑点如同一只成年沙丁鱼大小,在褐色的岩石表面忽像微弱的霓虹一样熄灭,又在另一处瞬间亮起。

王教授拿着火炬,看斑点变化、闪动,接着将火把照向朝右侧的位置。借着光明的移动,我看到了一块如成年大白鲨大小的暗红色斑块在闪烁,然后又消失在洞壁的表面。

“这是什么?”

“我猜是一种生活在岩石中的生物。我之前也看到过,几十年前,它们就在岩石里闪烁。不过不必担心,它们只能存在于岩石这种介质中,就像鱼和水。但成因复杂,我猜同样和这种信息传输有关。”

“生活在无机物中的生物?”我说,想起了之前休息时,他曾零星提到过。

“我不知道是否该把它们定义为生物,但它们的确显示出一种独特的生命特征。”王教授边说边向一个更深的洞穴走去。闪烁的火光照亮了一条三到四米高的通道,顶部呈弧形。走在这里,就像置身于水族馆的水下通道,只是大小不一的斑块没有热带鱼的斑斓色彩,而是略显单调的暗红色,不断地闪现又消逝,仿佛岩石在说话——是在述说孤独和存在的意义吗?我不知道。

那段路就像是某种原始的形式,当我们终于走到尽头时,展现在眼前的,是它闪耀浅蓝色光辉的大脑中枢。

那仿佛是一颗被倒置的浅蓝色大脑,有两个篮球场大小,优美的弧线从洞顶向地上弯曲,同样弯曲着的还有两根相互对称的黑色石柱,似乎将它包裹在一个透明的容器中。

随着越来越靠近中心地带,头顶上暗红色的斑块变得更为密集,也更为活跃,在浅蓝色光芒的映衬下如同一片片宁静的火焰不断舞动着。

在距离中心大约三十米时,王教授停了下来,感叹道:“我老了!到达这里几乎让我精疲力竭。”

“但是很值得!”我望着眼前如同梦幻般的浅蓝色说。我看到了几条黑色脊背的鱼在浅蓝色的“大脑”中游动,石柱的边缘有水草摇曳。我突然意识到,这里是那湖泊的湖底。

“我们的存在都带着某种目的,年轻人,你要知道正是这种目的点亮了我们的存在。你的目的是什么,年轻人?”王教授问。可我却突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正视过这样的问题。但我知道,在看过这奇迹般的存在之后,我很难再回到碌碌无为的生活中去寻找一个目的,或许这激起了我的某种野心,而我根本无法说清楚。

“我不知道。或许像你这样阅历丰富的人能给我一些建议,而这也正是我上路旅行的所求之一。”

“因为未知而存在。”王教授说,“这是我一生都引以为傲的存在目的。几十年前站在这里是这样,如今还是如此。我没有改变过这种信念,但我老了,真的老了,无法像这里的一切一样近乎永恒地存在下去。”

“我不过是个高中都没有念完的退伍士兵。”我说。抬起头来,洞顶那些暗红色的斑块开始如同火焰般剧烈地闪烁变化。

“可你却比我的任何一个研究生都渴望了解世界,还有足够踏上未知领地的勇气。你还记得我说的缘分吗?”他看着我问道。我点点头。“悬而未决之外的一种可能性。如果你接受,我会将我一生的所知与能力都传授给你。”

“可是——”

“哪怕是给一个老头子一点慰藉。即使在漫长的一生中,你有了新的选择,你所获得的这些都具备足够的价值。”他说,似乎带着那么一丝祈求。但我告诉他,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好了学习这一切的准备。

可他告诉我,这都是瞬间就能完成的事情,包括那种空间跳跃的能力,只要按照他所说的方法就能获得。我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丝犹豫,但眼前的一切和他那份仿佛有害无益的信念最终还是说服了我。

那时我太年轻,并不理解人性深处的渴望究竟是什么。很久之后,我才明白,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摆脱那种能力在他身上施加的副作用。可他不会告诉我这些。毕竟这世上有谁会乐意替他承担这天赐的诅咒呢?

我按照他的方法向浅蓝色的湖底走去。手指轻轻触摸冰冷柔软的弧形水面,看着涟漪弯曲扩展。

“走进去,不要有任何恐慌。”他激动地说。此时我已经没什么可犹豫的了,当时我并不了解那份能力的副作用,因此会有一种天真的渴望。我走入湖中,就像穿过一面镜子,冰冷清澈的湖水包裹了我,眼前是摇曳的水草和悠闲游动的鱼。

接着,一股刺痛感穿过肌肤,进入我的体内,开始奔流涌动,在意识深处产生了深深的回响。透过摇晃的蓝色湖水,王教授已经消失在弧形的蓝色帷幕之外,他的身体和意识同我合二为一。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回忆般提醒着我,放松一切警惕和防备,否则,我们将一同跌入意识的黑暗深渊之中。

我放松下来,任由他侵入我的意识之中,直至一切变得影影绰绰,头脑中充满了熟悉与陌生的喜怒哀乐、过去与现在的叠加。我的意识模糊起来,但某种异常坚固的力量指引着我“看见”雷卦前的景象:我们的登山背包、放在草地上的水瓶和拆开包装袋的压缩饼干。我闭上眼睛,感觉大脑在撕裂、分离,仿佛一次死亡的体验。

再次醒来时,我已经躺在雷卦巨大的岩壁之下,眼前是我们的装备。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憩之后,我拖着虚弱的身体,向小湖走去。那条路很漫长,比我想象的漫长,混杂着失落、空虚,就好像我并不是我自己,而是在宇宙中一颗流浪亿万年的孤独陨石。

当接近那面湖泊时,我看到了躺在湖边的王教授和他身边一具白色的人类骸骨,他仰面朝天,左手抓着那具骸骨的小臂,右手伸向湖边,流出的血液染红了大片湖面。

“一切都像是一个谜。”老A说,“后来,我去过西北大学,查询是否有王教授这个人,他们告诉我,他是一个性格孤僻的怪人,一辈子未婚,从来也没有朋友。我猜那具骸骨就是他的女朋友,几十年前他们到达时,她就死在了那里。”

“后来,我渐渐了解了这种能力,也了解了王教授是如何在某种特殊介质的引导下自我分解身体,仅仅将意识跃迁到我体内的。之后,他引导我分解和重组,带着这种能力离开这具不再属于我的身体。简单地说,就是我俩合二为一。”老A说,“一切都是如深渊般的虚幻,他的遭遇让我意识到跃迁造成的副作用是什么。而这也正是我小心翼翼地活着的原因。”

我站了起来,看着窗外的城市,此时华灯已经亮起,璀璨得如同银河,过去的光芒历经无数光年才反映在我眼中的那条银河里——活在过去的城市和自己。突然,我感到每一根神经都在这暗示中偏移、闪动,过去的一切就像一道道闪电一样在脑海中亮起又瞬间熄灭,撕心裂肺,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我捂着胸口,大口呼吸着仿佛不真实的空气,身体向沙发的一侧蜷缩下去。这时,我抬头看到了老A。

他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手里拿着那块黑色陨石,慢慢向我靠近。那石头仿佛有魔力,使我感到自己正被某种绵密柔软的感觉所包裹。

可转瞬间,那绵密便变得尖锐,有什么东西涌入我的体内,最终向头脑中汇聚。

我完全无力抵抗,只能仍由这股力量迅速握紧我。我的意识开始分解、破裂,部分记忆的碎片闪闪烁烁地飘落,另一些则缓缓升起,弥补我留下的意识空间。

顺着那些向上的碎片,我看到了昆仑山中的那片湖泊,年轻的老A从湖泊中缓缓走向岸边。不——这不是老A,而是又夺得了一具年轻躯体的王教授——他先是击溃了我的心理防线,之后用同样的方法侵入了我的意识。

我听到了许许多多年轻的声音,就像是从地狱的深处传来一样。盘旋在他们的痛苦之上的,是一个老者的孤独和他对于永恒的执着。我屈服了,朝着意识的黑暗深渊坠落。我看到了冯依依,那是最后一次。一股巨大的悲伤如同黑水般将我彻底淹没。

一切最终消失于虚无。

【责任编辑:陈雪媛】

云鲸记

文/阿缺

飞船进入比蒙星大气层时,正是深夜。我被播报声吵醒,拉开遮光板,清朗朗的月光立刻照进来,睡在邻座的中年女人晃了下头,又继续沉睡。我凑近窗子向下望,鱼鳞一样的云层在飞船下铺展开来,延伸到视野尽头。一头白色的鲸在云层里游弋,巨大而优美的身躯翻舞出来,划出一道弧线,又一头扎进云里,再也看不见。

窗外,是三万英尺的高空,气温零下五十多度。不知这些在温暖的金色海里生长起来的生物,会不会感觉到寒冷。

我额头抵着窗,只看了几秒,便产生了眩晕感,手脚都抖了起来。为了阿叶,我鼓起勇气,咬着牙,穿越星海来到这颗位于黄金航线末端的星球,但这并不代表我克服了航行恐惧症。在漫长的航行中,它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

幸好,这已是最后一程,我马上就能拥抱阿叶了。

飞船穿越厚厚的云层,降落在比蒙星七号港口。这个由纯钢铁建成的庞然大物,直插云霄,上千个船坞不停地吞吐着飞船,其中,超过百分之九十的都是货船。它是一个巨型水蛭,每一个船坞都是快速收缩的吸盘,吮吸这颗星球的资源——从矿石到木材,从走兽到鱼群,甚至连金色海的海水,都被从外空间垂下的高轨甬道,一刻不停地抽走。

人类走出群星,靠的正是这种永无止歇的榨取和掠夺。

“你来比蒙星打算做什么?”出港疫检时,消瘦的黑人检察官一边问我,一边低着头看我的个人信息。他的头发很短,掺着星星点点的白。

“我来带回我的女朋友。”

“噢,她在这颗星球上做什么?”

“她是行星生物学家,主要在比蒙星上研究云鲸的生理习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