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贞洁(4)
“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我冷淡地问道。
“我看过他写的信了。”
“你是说她把他写的信都给你看了?”
“这有什么奇怪吗?当然是了。”
对于一个男人来讲,他们对女人们将他们的隐私泄露给他人总是感到难以保持克制。这些女人真是不知廉耻。她们可以在一起谈论男女间最私密的事情而丝毫不感到尴尬。庄重是男性特有的美德。一个男人虽然知道这一点,但每逢女人们做出缺乏矜持之事的时候,他还是感到极为震惊。莫顿的信件不仅是被马热丽读了,珍妮特·马什也跟着读了,而且马热丽把他迷恋于她的状况也逐日随时告知了珍妮特。根据珍妮特的描述,他对马热丽是一见钟情。自打他俩在席罗兹俱乐部我的那个小型晚餐聚会上相识后,第二天早上他就给她打电话,邀请她过来,找一个能跳舞的地方跟他一起吃早点。我一边听着珍妮特的故事,一边想,她的叙述显然是根据马热丽的描述而来。我决定不带偏见地听下去。让我感到有趣的是,珍妮特同情的一方是马热丽。当马热丽抛弃了她的丈夫后,是珍妮特出主意让查理跟他们在一起住两三个星期,免得他孤零零地待在那个小公寓内,一个人伤神。珍妮特对他照顾得也确实非常到位。她几乎每天都陪查理吃午饭,因为他已经习惯了每天都与马热丽一起吃午饭。她每天都陪他到摄政公园去散步,让比尔在周日陪他打高尔夫球。她非常耐心地听他讲自己不幸的故事,尽其可能给他抚慰。她为他感到非常难过。尽管如此,她显然是站在马热丽一边。当我表示不赞成她这样的做法时,她气势汹汹地申斥我。这件事让她非常兴奋。她从一开始就参与到这件事中。开始时,马热丽面有得色,又犹疑不决地到她这里,微笑着告诉她,自己有了一个相好的年轻人;直到最后,马热丽怒气冲冲又心神不宁地来到她这里,宣布自己再也无法忍受了,已经带着自己的行李离开了公寓。
“当然,起初我也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解释道,“你非常了解查理与马热丽。他俩简直就是形影不离。他俩的关系这样亲密,别人禁不住都要笑话他们了。他这样一个矮小的男人,我从来都不认为有什么吸引力。但我无法不喜欢他,因为他对马热丽太好了。我有时甚至有些嫉妒她。他们没有钱,住的地方也是一片混乱。但他俩非常快活。当然,我从没想过他俩的关系会出现问题。马热丽也只是把这当作一件有趣的事而已。她对我说:‘自然我没有非常认真地对待这件事。但到了我这样的年龄还能有一个年轻人来追求,确实让人感到开心。已经有好多年没人给我送鲜花了。我告诉他不要再送了,因为查理会认为这样太傻帽了。他在伦敦没有任何亲人和朋友,而且他喜欢跳舞。他说跟我跳舞就像在做一场梦。他总是自己一个人去电影院太凄惨了。我俩一起看了两次日场电影。每次我答应与他一起出去时,他那副感激的样子真让人可怜。’她接着说道:‘我知道你能理解我。你不会责怪我吧?’‘当然不会,亲爱的。’我这样回答她,‘你对我还不了解吗?我要是处在你这样的情况下,也会这样做的。’”
马热丽并不向她丈夫隐瞒她与莫顿出去游玩的事。而查理只是宽厚地揶揄一番她和男友的事。但查理认为莫顿是一个非常彬彬有礼、讲话讨人喜欢的小伙子,很高兴在自己忙碌的时候,能有个人陪着马热丽一起玩。他从未吃过莫顿的醋。他们三人还一起吃过几次饭,还一起看了一场电影。但不久后格里·莫顿就恳求马热丽在晚上单独跟他出去。马热丽说这不可能。但他不断恳求,让她不得安宁。最后,有一天她找到珍妮特,让她帮忙给查理打电话,叫他晚上过来吃饭,并告诉他要打桥牌,独缺他一人。查理从不在晚上撇开妻子,一个人外出。但马什夫妇是他的老朋友了,而珍妮特又特别重视这件事。珍妮特编造了一些荒诞无稽的借口,让这个聚会看起来很重要,使查理无法不参加。第二天马热丽与她见了面,告诉她昨晚妙极了。他俩一起在梅登黑德饭店吃的饭,还跳了舞,然后在夏日的深夜开车回家。
“他说他疯狂地迷上了我。”马热丽这样告诉她。
“他吻你了吗?”珍妮特问道。
“当然吻了。”马热丽咯咯地笑道,“别说傻话了,珍妮特。他非常可爱,性格非常好。当然,我并不全信他对我说的话。”
“亲爱的,你不会爱上他了吧?”
“我已经爱上他了。”马热丽回答说。
“亲爱的,这不是要有点儿难办了吗?”
“这场恋情不会很长的。他秋天就要返回婆罗洲。”
“哦,你现在确实显得年轻了好几岁。”
“这我知道,我自己也感觉年轻了好几岁。”
不久,他俩就每天都要见面了。他俩在上午见面,然后一起到公园去散步,或者一起去美术馆。中午时分他俩就分手了。因为马热丽要陪她丈夫一起吃午饭。午餐后他俩又会一起开车去郊外兜风,或者开到河边的一处地方。这些事马热丽没有告诉她丈夫。她很自然地认为他无法理解。
“你怎么就从来没有见过莫顿呢?”我问珍妮特。
“哦,是她不让我见。你看,我跟马热丽属于同一代人。我完全能理解她的这个做法。”
“我明白。”
“当然,我是尽可能帮她的忙。只要她跟格里出去时,她总是借口上我这来。”
我是一个非常注重细节的人。
“他们俩就没有做出轨的事吗?”我问道。
“哦,没有。马热丽不是那种人。”
“你怎么知道的?”
“如果真有这种事,她会告诉我的。”
“我猜她应该干了这样的事。”
“我当然问过她。但她断然否认了。我相信她对我说的是实话。她俩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这类事。”
“对我来说似乎有点儿难以理解。”
“这你知道,马热丽是一个品质非常好的女人。”
我耸了耸肩膀。
“她对查理绝对忠诚。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欺骗他。她不能忍受自己有任何瞒着查理的念头。当她意识到自己爱上了格里时,马上就想把这件事告诉查理。我当然恳求她别这样做。我告诉她,这样做不会有任何好处,只能使查理感到伤心。不管怎么说,这个小伙子两个月后就要走了。把一件不会持续很长时间的事闹得满城风雨的不会有什么好处。”
但格里返程的日子越来越近,这促使了这个事件的爆发。毕肖普夫妇早已计划像往常一样出国去旅行。他们这次打算驾车穿越比利时、荷兰和德国北部。查理忙着寻找各地的地图和旅游手册。他从朋友们那里收集到了旅馆和道路的信息。他盼着自己的这个假期,像一个中学生一样兴奋不已。马热丽沮丧地听着他议论这次旅行。他俩要离开四个星期,而格里在九月份就要乘船走了。她与格里在一起的时间本来就不长了,现在又要浪费掉这么长一段时间。这让她难以忍受。她想起这趟驾车旅行就生气。随着假期一天天逼近,她的情绪也越来越不安。最终,她决定只能跟他摊牌了。
一天,他正在跟她谈论刚听人说起的一家餐厅,她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查理,我不想进行这次旅行了。我希望你另找个人跟你一起去。”
他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她对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话感到吃惊,嘴唇也有些颤抖了。
“为什么?出什么事了么?”
“没什么事。我就是不想去了。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一段时间。”
“你感觉不舒服吗?”
她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突然降临的恐惧。他的关心使她更加难以忍受。
“我感觉挺好。我的一生中都没有这么好过了。我爱上了一个人。”
“你?你爱上谁了?”
“格里。”
他极为震惊地看着她。他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而她误解了他的表情。
“责怪我也没有用。我不由自主地就爱上了他。他几个星期后就要走了。我不想把这点儿宝贵的时间浪费掉。”
他突然大笑起来。
“马热丽,你怎么这么傻呀?你的岁数差不多可以做他的母亲了。”
她的脸红了。
“他也同样爱我。”
“他是这样告诉你的吗?”
“他这样说了无数遍。”
“他是一个该死的骗子,就是这么回事。”
他咯咯地笑个不停。他的胖肚子乐得直抖。他认为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我猜查理这样对待他妻子的方式不对。珍妮特似乎认为查理应该表现出体贴和同情的态度。他应该能够理解这件事。我看得出来,她认为应该出现这样的情形:查理嘴唇紧绷,默默地伤心,最后宣布两人断绝关系。女人对他人表现出来的自我牺牲之美总是非常敏感。如果他勃然大怒,打碎一两件家什(当然,他还会买一件新的补上),或者朝马热丽的下巴重重地打上一拳,珍妮特也会对他表示同情。但对她进行嘲笑却是不可原谅的错误。对于一个矮胖的、年龄已达五十五岁的病理学教授而言,要让他像一个洞穴人一样对突然的变故做出反应,这也太难了一点儿。但我并没有指明这一点。不管怎么说,他俩预定去荷兰的旅行取消了,毕肖普夫妇在伦敦度过了八月份。他俩都不怎么开心。他俩的中饭和晚饭依然在一起吃。因为这么多年来形成的习惯难以改变。而其余的时间则是马热丽与格里一起度过。她与他在一起的时间极大地弥补了她所忍受的痛苦。查理喜欢开粗俗的玩笑,对她和格里百般挖苦嘲弄,以此为乐事。他断然拒绝严肃地对待这件事情。他为马热丽如此愚蠢而发火,但显然他从未想过她会干不忠于自己的事情。对此,我与珍妮特有不同的看法。
“他甚至从未怀疑这一点。”她说,“他太了解马热丽了。”
几个星期过去了,格里终于搭船离开了。他是从蒂尔伯里[7]上的船,马热丽为他送了行。她回来后哭了两天两夜。查理看着她,愈来愈生气。他的脾气变得非常暴躁。
“听我说,马热丽,”最后他说道,“我对你一直很有耐心,但现在你必须重新振作起来。这件事已经超过开玩笑的限度了。”
“你就不能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吗?”她喊道,“我什么都没有了,生活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别犯这样的傻气了。”他说。
我不知道他还说了些别的什么话。但他将自己对格里的评价说给她听就太不明智了。我推测他一定是用极其恶毒的语言描述了格里。他俩大吵了一架。以前他俩从未这样激烈地吵过。她过去之所以能够忍受查理的冷嘲热讽,是因为她知道,再过一个小时或一天,她就又能见到格里了。而现在她永远也见不到格里了,就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语言刺激了。她已经忍耐了几个星期,现在,她把自我控制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也许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都对查理喊了些什么。他本来就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最后他动手打了她一巴掌。这一下将俩人都吓了一跳。他抓起帽子,转身冲出了公寓。婚后尽管生活艰辛,但他们始终共享着一张床。但当他后半夜返回家中后,他发现她在客厅的沙发上为自己搭了一个地铺。
“你不能睡在这儿,”他说道,“别犯傻气了,到床上睡去。”
“不,我不会去的。让我自己在这里待着。”
这一晚他俩接着争吵。她已经打定主意,以后每晚都在沙发上睡。但公寓这么小,他俩谁也逃离不了对方。甚至对方的一举一动自己都能看见,对方说的话也都得灌进自己的耳朵里。他俩在一起亲密地生活了这么多年,出于本能他俩也要待在一起。他试图跟她讲清道理。他认为她傻得令人不可思议,不断跟她争吵,想要让她知道自己是多么执迷不悟。他不让她自己一个人待着,也不让她睡觉。他一讲就讲到后半夜,直到俩人都精疲力竭为止。他认为自己通过讲道理,能让她摆脱这场爱情。有一段时间,他俩两三天时间都不说话。一天,他回家后发现她正在痛哭。看到她在流泪,他乱了方寸。他告诉她,自己多么爱她。他回忆起两人这么多年来所度过的幸福时光,试图用这个办法来感动她。他打算让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他许诺再也不提起格里了。他俩真的能忘记经历的这场噩梦吗?但这样一种和解的想法已经使她感到厌恶了。她对他说,自己头痛欲裂,让他给自己拿瓶安眠药水来。第二天早上他出门的时候,她还假装在睡着。但他一离开家门,她就将自己的东西打上包裹,离开了公寓。她有几件继承来的廉价首饰。变卖掉这些首饰后,她手上有了一小笔钱。她在一家廉价寄宿公寓内租了一间屋,没有告诉查理自己的住址。
查理发现马热丽离开了自己后就垮了。她逃离带来的打击彻底击溃了他。他告诉珍妮特,自己无法忍受这种孤独。他给马热丽写信,乞求她回来;他请珍妮特为他求情,他愿意做出任何保证,他卑躬屈膝。但马热丽执拗地不愿回去。
“你认为她终有一天会回去吗?”我问珍妮特。
“她说绝不回去。”
现在已经是近一点半了,我必须走了。我驾车向伦敦城另一端驶去。
两三天后,我接到了马热丽打来的一个电话。她问我能否见她一面,提议到我的住处来。我招待她喝茶。我尽量对她表现得友好一些。虽说她的风流韵事与我无关,但我内心深处认为她是干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我猜自己的态度也有几分冷冰冰的。她的长相从来也称不上漂亮,流逝的岁月也改变不了这一点。她的一双黑眼睛还是那样好看,让人感到吃惊的是,她脸上一点儿皱纹都没有。她的穿着很普通,即使是化了妆的话,她也是非常在行,反正我没有看出来。她仍然透出那么一种魅力。她是一个非常自然的人,和蔼中带着幽默,使你感受到她的魅力。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请你为我做件事。”她开门见山,一点儿也不拐弯抹角。
“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