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扭伤的脚踝
我心慌意乱,连忙顺着走廊往前跑。我深信,那个神秘的入侵者,很有可能就是凶手,已经被找到了。此刻,他正躺在滑道底部,生命垂危,甚至已然变成了一具尸首。我茫然地冲下楼梯,穿过厨房,向通往地下室的楼梯跑去。贾米森先生已经先我一步进去了,门大敞着。
莉蒂站在厨房中央,手持一口煎锅当作武器。
“别下去!”她见我朝楼梯口跑去,便大叫了一声,“别下去,瑞秋小姐。那个贾米森已经下去了。抓鬼只会惹事上身,它们会把你带进无底的深渊。噢,瑞秋小姐,别——”
我用力地想推开她,这时,贾米森先生又出来了,令她顿时停住了话头。他大步跑上楼梯,满脸涨红,面带怒色。
“整个儿都锁着呢,”他怒气冲冲地说道,“洗衣间的钥匙在哪儿?”
“就插在钥匙孔里,”莉蒂不耐烦地说道,“地下室总是锁着,谁都拿不了衣服,所以,就把钥匙留在门上了。大概是这么回事。所以,除非哪个小毛贼瞎得像——某些警官,否则,尽可以畅通无阻。”
“莉蒂,”我高声说道,“和我们一起下来,把灯都打开。”
她像往常一样,当场就表示要辞职不干。不过,我拽着她的胳膊,她到底还是一起来了。她打开所有的灯,然后指向前面的一扇门。
“就是那扇门,”她始终绷着脸,“钥匙就插在门上。”
然而,钥匙并不在那里。贾米森推了推那扇门,很重,锁得也很牢。于是,他便弯下腰去,用一根铅笔的笔尖在钥匙孔里刺来刺去。随后,他直起身来,脸上一派得意之色。
“从里面锁住了,”他压低嗓门说道,“有人在里面。”
“哎呀,我的天!”莉蒂猛吸了口气,转身就跑。
“莉蒂!”我高声喊道,“马上去仔细检查一下,看看有谁不在大屋里,或者都有谁在。我们必须赶快把这件事情搞清楚。贾米森先生,您可以在这儿守着吗?我去门房把司机瓦纳找来。托马斯肯定派不上用场。等瓦纳来了,你们也许可以合力把门弄开。”
“好主意。”他深表赞同,“但是,洗衣房里肯定有窗户吧,如果里面的人想从窗户跳出去,谁也拦不住他。”
“没错,那样的话,就把地下室楼梯口那扇门锁住吧。”
我建议道,“然后在外面看着大屋。”
我们就这样说定了。我有一种感觉,向阳山庄之谜马上就会解开。我匆匆冲下台阶,沿着车道向门房跑去。刚过拐角,正在全力奔跑的我猛地撞上了一个人。看上去,她似乎和我一样惊慌不安。我被撞得后退了两步,这时,我才发现对方原来是格特鲁德,而她也同样刚刚认出我。
“天啊!瑞瑞姑妈!”她惊呼道,“出了什么事?”
“有个人被锁在洗衣房里,”我气喘吁吁地说道,“那是——除非——你没看见什么人穿过草地吧?或者是在大屋四周偷偷摸摸地转悠?有没有?”
“我看我们大家是对神秘事件着了魔。”格特鲁德一脸厌烦,“没有,除了老托马斯,我谁都没看见。他正在四处找人,好像是刚刚把配膳室彻底翻了一遍。你们把谁锁在洗衣房里了?”
“我没时间跟你解释,”我回答道,“我得赶紧去门房找瓦纳。如果你想出来呼吸新鲜空气,最好穿上套鞋。”
这时,我突然注意到格特鲁德的腿有些跛,不太严重,但显然令她走得比较慢,而且似乎疼痛难忍。
“你受伤了!”我高声叫道。
“我在停车台那儿摔了一跤。”她解释道,“我想也许可以等到哈尔西。他该回来了。”
我匆匆沿着车道往下跑。门房到大屋有段距离,就建在车道与公路相交处的那片小树林里。庄园入口的地方,有两根标志性的石柱子,但一度曾由看门人照管的那紧闭的铁门,如今却始终敞开着。汽车时代来临了,没人再有耐性等看门人来把门打开。向阳山庄的门房现在仅仅是座佣人房,里面的设施和大屋一样齐全便利,而住在这里,显然要舒服得多。
我一边走,脑子一边在不断思索。被贾米森先生困在地下室里的会是谁呢?我们是否会找到一具尸首?或者是伤得很重的人?很有可能两者皆非。因为,那个人掉下去之后,还有力量把洗衣房的门从里面锁上。如果说,这个逃跑者来自大屋之外,那么,他是怎么进来的呢?如果说,那是家里的某个成员,又可能会是谁呢?这时,我突然感到一阵恐惧。
格特鲁德!格特鲁德和她扭伤的脚踝!我以为她该躺在床上,结果,却发现她跛着脚,正沿着车道慢慢往回走!
我试图把这念头抛诸脑后,但却始终挥之不去。如果今晚真的是格特鲁德待在那条螺旋楼梯上,那么,她为什么见了贾米森先生就跑呢?虽然这一猜想非常令人费解,但却似乎已经被眼前的情况证实了。不管是谁躲在楼梯顶上,显然都对这座大屋毫无了解,或者说,对那条滑道的存在一无所知。谜团似乎日益庞大。哈尔西和格特鲁德,究竟与阿诺德·阿姆斯特朗的被杀有什么可能的联系呢?然而,无论我怎么盘算,总是发现似乎确实存在着这样一种联系。
车道尽头,马路绕着门房,弯成了一个倾斜的大马蹄铁形状。灯光从屋子里面透出来,柔柔地映在了树梢上。楼上的一个房间里光影闪烁,似乎是有人正举着灯四下走动。我脚上穿着拖鞋,走起路来无声无息,所以,在门房外面的马路上,我今晚第二次撞上了人。我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个身着大衣的男人身上。他正站在车道一侧的阴影里,背对着我,望向那些透着光亮的窗子。
“该死!”他一边激动地怒骂,一边向我转了过来。然而,刚一瞥见我,还没等到我开口反击,他便消失了。我没有丝毫夸张,他真的——他完完全全地消失在了暮色之中,好似惊鸿一现,我甚至没有来得及看他第二眼。在我脑海中,只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印象:陌生的五官,戴着一顶鸭舌帽。随后,他便消失了。
我走到门房跟前,抬手轻拍房门。直到我用力敲了两三下之后,托马斯才来应门。他只把门拉开了一英寸左右。
“瓦纳在哪儿?”我问他。
“我——我想他已经睡了,小姐。”
“把他叫起来,”我说,“看在上帝的分上,托马斯,快把门打开。我要进去等瓦纳。”
“里面有点儿闷,小姐,”他说,“或许,您可以在门廊里稍微休息一会儿。”
表面上,他似乎小心翼翼,毕恭毕敬,但一看便知,他的心里非常冷静泰然。
显然,托马斯不想让我进去,但越是这样,我便越是非进不可了。
“告诉瓦纳,抓紧时间。”进门后,我又重复了一遍,然后转身走进了那间小小的起居室。我可以听见托马斯上了楼,可以听见他叫醒了瓦纳,还听见了司机瓦纳匆匆更衣时那忙乱的脚步声。然而,我的注意力却集中在了眼前的这个房间上。
房间中央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敞着口的海豹皮旅行包。
里面塞满了金色盖子的瓶瓶罐罐,以及几把刷子。包的里里外外都散发着富贵和奢华的气息,充满了女人味儿。它怎么会在这里?
瓦纳跑下楼,冲进了起居室,这时,我仍旧在问自己这个问题。瓦纳已经穿戴整齐,不过稍微有点不太搭配。他那张率真的娃娃脸上涨满了潮红。这个乡下男孩特别老实,绝对值得信赖。他受过良好的教育,聪明过人——他将自己在机械方面的天赋应用在了汽车这一特殊领域,从而谋到一个合适的职位,赚到了不错的薪水。像他这样的美国青年,为数并不算多。
“出了什么事,英尼斯小姐?”他紧张地问道。
“有人被锁在了洗衣房里,”我回答道,“贾米森先生想让你去帮他把锁打开。瓦纳,这是谁的包?”
此时,他已经走到了门口,假装没有听见我的话。
“瓦纳,”我高声喊道,“回来。这是谁的包?”
于是,他停了下来,但是并没有转过身子。
“那是——那是托马斯的。”说完,他便躲了出去,跑到了车道上。
托马斯的!一个伦敦包,装着镜子和瓶瓶罐罐的化妆品!
托马斯甚至都猜不出来那是做什么用的!不过,我还是把旅行包的事暂时抛在了脑后,跟着瓦纳向大屋走去。我的脑子里塞满了各式各样反常而又矛盾的事实。
莉蒂已经回到了厨房里。她给地下室楼梯口那道门上了两道门闩,还推过去一张桌子顶上了。而她自己则坐在那张桌子上,身边堆着几乎全部的厨房用具。
我对那一排炖锅、擀面杖和火钳视而不见,开口问道:“你有没有去看屋里是否少了什么人?”
“罗茜不见了。”莉蒂虚情假意地说道。她打一开始就不喜欢罗茜这个客厅女佣(the parlor maid,专门负责照料客厅、用餐以及应门的女佣。——译注)。“华生太太去了罗茜的房间,发现她连帽子都没戴就走了。有人就是喜欢住在远离城市的陌生房子里,使唤从来都不认识的佣人,要是哪天一大早醒来,发现自己的喉咙被人割断了,可真是不用觉得惊讶!”
一番指桑骂槐之后,莉蒂又故态复萌,变得阴郁起来。
这时,瓦纳拿着一个小工具走了进来,跟贾米森先生一起去了地下室。特别奇怪的是,我竟然毫不惊慌。我一心希望里面会是哈尔西,但却并没感到恐惧。
瓦纳来到那扇门跟前,放下手里的工具,看了看它。然后,他拧动了门把手。未费吹灰之力,门便应声而开,只见门后的干衣间里一片漆黑。
贾米森先生懊恼地低呼了一声。
“该死!”他说,“真是大意!我早该料到的。”
事实的确如此。
终于,我们打开灯,把位于地下室这一侧的三个房间全都搜了一遍。一片寂静,空空如也。我们发现,那名逃跑者之所以安然无恙,是因为滑道下端放着一个堆满了衣服的洗衣篮。如今,那个洗衣篮被踢翻了。但是,这是唯一的发现。
贾米森先生检查了窗户:有一扇没有上锁,轻易便可以逃出去。是窗还是门?逃跑者是从哪里脱身的?门似乎最为可能,我也希望事实如此。那一刻,我无法忍受这一想法:我们在茫茫黑夜中追捕的竟是我可怜的格特鲁德,而——我正是在距离那扇窗户不远的地方碰到她的。
最后,我上了楼,精疲力竭,闷闷不乐。华生太太和莉蒂正在厨房里煮茶。对从事某些行业的人们来说,在身感压力、烦扰或不适之时,茶壶就是她们的避难所。她们让垂死之人喝茶,甚至会在婴儿的奶瓶里灌上茶水。华生太太正在准备一盘茶点,打算给我送去。我向她问及罗茜之事,她证实说,罗茜的确不见了。
“她不在屋里,”她说,“不过,我不会把这事儿看得太严重,英尼斯小姐。罗茜是个漂亮的年轻姑娘,也许是有了心上人。如果真是这样,那倒是件好事。女佣们要是因为这事儿留在这里,往往会干得更起劲儿。”
格特鲁德已经回房了。我正喝着热茶的时候,贾米森先生走了进来。
“我们应该继续进行一个半钟头之前中止的那场谈话了。”
他说,“但是,在开始之前,我想告诉您:从洗衣房里逃走的那个人是一位女士。她有一双中号的脚,弧度优美。她没穿鞋,右脚穿了只长袜。尽管门没有上锁,但她却是从窗户逃走的。”
我再一次想起了格特鲁德那只扭伤的脚踝。是左脚还是右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