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清流2:大师们的“战国”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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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民国十六年(4)

沈先生说,这是《左传》里的话。下课后,胡适走到讲台旁,用蹩脚的上海话,低声对沈先生说:“这个‘传曰’是《易经》的《系辞传》里的话,不是《左传》。”沈先生知道自己说错了,没作辩解,即出题《孝悌说》,让胡适回到座位上写一篇作文。等胡适交了卷,沈先生认真读了百十字的作文,便让胡适随他下楼,胡适惴惴不安地随老师来到二班教室,沈先生对二班的顾老师小声说了一番话,顾老师忙把胡适引进教室,坐在后排。胡适这才知道,自己从五班一跃跳上二班。

在梅溪学堂,胡适接触到梁启超的著作,读了最富激情的邹容的《革命军》,思想上种上了革命的火种。曾与一同学合写痛骂上海道袁海观的匿名信,又拒不参加上海道衙门的考试,拂袖离开梅溪学堂。

1905年春,入澄衷学堂,读严复之《天演论》《群己权界论》,梁启超之《新民说》等进步书籍,“开辟了一个新世界”。接受二哥的建议,取名“胡适”,字“适之”。次年,当了班长,作《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试申其义》一文,成为第一篇正式文章。不久,因学校开除一名学生,胡适为之不平,出面与校方交涉,竟然被悬牌记大过处分,愤然离校。

1906年夏,胡适考进中国公学,搬进虹口新靶子路中国公学校舍。私立的中国公学,创办伊始,经济窘迫。后得到两江总督端方的帮助,方站住脚跟。中国公学师生中有不少革命党,胡适在《中国公学校史》中说:“中国公学和中国革命的关系,这实在有深厚的渊源。”当时中国公学的革命党组织了一个公开外围组织,叫“竞业学会”,其宗旨是“对于社会,竞与改良;对于个人,争自濯磨”。为此,还创办会刊《竞业旬报》。胡适积极为之写《无鬼丛话》等破除迷信的文章,同时撰文批判社会政治,如《中国的政府》《爱国》等文,将矛头指向中国政府崇洋媚外丑行。他还写了不少关于伦理家庭人格自治和关于中国妇女问题的文章,如《婚姻篇》《敬告中国的女子》等。把婚姻问题当作与中国社会兴衰攸关的大事,很有穿透力。

《竞业旬报》的主笔,前后有三位:傅君剑、张无为、胡适。胡适是最后一位主笔,任期最长、文章最多。到第四十期,胡适发表“铁儿启事”,辞职不干后,《竞业旬报》也就“寿终正寝”了。胡适多以铁儿为笔名,“启事”说:“鄙人今年大病数十日,几濒于死。病后弱质,殊不胜繁剧,旬报撰述之任现已谢去,后此一切,概非鄙人所与闻,此布。”后来胡适回忆道:他作为主笔,是有了“一个绝好的自由发表思想的机会”,“充分发挥我的思想”。《竞业旬报》培养了胡适独立思考、大胆说话、自由表达意见的习惯和能力。

胡适在中国公学,还是一位“少年诗人”。所作的悠远吊古之情的诗《西湖钱王祠》,忧国忧民、存志高远的《送石蕴山归湘》,使他的诗名蜚声中国公学校园,也为少年胡适开辟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为他成为“新诗的老祖宗”打下了基础。

1909年深秋,中国公学解散。胡适清楚记得,那是一场悲壮的风流云散,他精神上陷入惶惑的同时,经济上也遭到危机,家业败落,连自己的糊口都成了问题,更无法赡养只有薄田几亩、半栋老屋的母亲。前途茫茫、忧思戚戚的游子胡适,“连日百无聊赖,仅有打牌以自遣……只得呼卢喝雉为解愁”(胡适1910年1月31日日记)。甚至“赌博到吃馆子为止,逛窑子到吃‘镶边’的花酒或打一场合股份的牌为止”(胡适日记)。但有些论者就此坐实了胡适“嫖妓女”,就有些别有用心了。

但胡适在颓废中并未自甘堕落。他还在读书,作读书札记,还认真教书和修改学生的作业,他还与文人聚会谈诗论文,他还接受王云五的劝告,业余时间翻译外国小说,写些文章,有收入可以维持生计。是的,胡适因理想破灭与交友不慎,一度沉沦过,但他自幼培养起来的读书习惯、求知欲望与怀疑精神并未泯灭,自省与洗心革面意识的火苗不时在胸中升腾。

终于有一天,否极泰来。1910年春,一个叫唐国华的朋友,请胡适、林恕几位朋友,到四马路湖北路的迎春坊吃酒后,又到一处去“打茶围”。

夜深时分,胡适因明天还要到华童公学教课,独自一人雇人力车先走了。众人不知,彼时胡适已经大醉,归途已不省人事。对此事,胡适在日记中有详述:等胡适醒来,已是“头面皆泥”地躲在租界的巡捕房监狱里。原来,车夫见其大醉,“遂相欺凌,推予堕车,乃取予马褂帽子而去”。胡适“遂手执一履踽踽独行。至文监师路文昌阁左近,遇一巡捕”,问答几句,“予遽以手中皮鞋力批其颊”。其巡捕与之相搏,力吹警笛。后巡警叫来一辆马车,与两车夫制服胡适,送到捕房。问清情况后,罚了五元钱,算作是给那个被打的巡警养伤治病的赔偿。

走出巡捕房,彻底觉醒的胡适,立即辞去华童公学的教职,“因为我觉得我的行为玷辱了那个学校的名誉”。后在《四十自述》说:“我没掉一滴眼泪,但我已经过了一次精神上的大转机。”从此立定心志,闭门读书。开始为第二期“庚款”留美官费考试做准备。

是年6月,在二哥胡绍之的陪同下,到北京应考。7月下旬,考试国文,题为“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说”,后来胡适自称是“做了一篇乱谈考据的短文”,结果竟然得了一百分。英文考了六十分,头场平均八十分,排名第十。第二场考各种科学,“考得很不得意”,得了第五十五名。录取时,“接近榜尾了”,但所幸被录取了。

8月16日,胡适从上海乘海轮远赴美国,穿越太平洋进美国纽约州康奈尔大学……此次再次到上海,胡适的重要工作,是重振新月社。1923年,新月社成立于北京松树胡同。它不是纯文艺社团,只是部分名流学者的俱乐部,主要人物有梁启超、胡适、徐志摩、陈西滢、林徽因等。新月,是徐志摩袭用泰戈尔《新月集》而来。按徐志摩解释,“它那纤弱的一弯分明暗示着怀抱着未来的圆满”。稍后,闻一多、余上杭等也参加新月社活动。新月社成员在文学创作和文学理论上,做出过贡献,产生过影响。

1926年后,随着胡适、徐志摩、闻一多等相继出国,新月社活动暂告停止。胡适此番到上海,新月社老骨干再次围簇在胡适周围。徐志摩、梁实秋办的新月书店开业,推胡适为董事。又办起《新月》月刊、《诗刊》季刊,并准备筹办一个政治性《平论》周刊。

6月,胡适被选为管理美国退还庚子赔款的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董事。8月,受聘为光华大学教授。

几乎与鲁迅收讫大学院聘书和当月三百大洋薪金同时,胡适于10月24日致信蔡元培,请辞“大学委员会委员”(酬金也很丰厚)之职,原因是,不能同意国民党“党化教育”的方针。此前,胡适曾向蔡元培院长“坚辞两次,终以先生苦留,故不敢坚持”(《致蔡元培》)。为胡适坚辞之事,“被吴稚晖先生指为‘反革命’,亦不与计较”(《胡适来往书信选》)。但从此胡适不再列席有关会议,对吴稚晖等人“只认朋友,不问是非的行为”坚决反对。并云:

我虽没有党派,却不能不分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