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福岛
命好,注定有好东西吃。
年轻时本来没条件的,托邵逸夫先生的洪福,尝到的都是顶尖食物。当年半工读,为邵氏机构买日本片来港放映。一般的片商都要回佣,只有我不懂这些,得到的尊敬,对方以宴客酬报。日本公司的应酬费是可以扣税的,吃来吃去,也只是吃政府,就不客气了。
请客本来是外国部长的工作,但是在大公司一当上老板就没什么事,无聊起来常找我吃饭,同时又可以显示一下他们的破英语,饭局来个不停。“东映”公司办公室,就在“次郎”寿司的旁边,数十年前已是常客了。“松竹”的在京都关系很强,老远地被请去“吉兆”吃。“东宝”的老板是喜欢吃东西的人。“日活”公司的多来自大阪,关东人又以好吃著名。“大映”的老板永田雅一风流,几乎每晚要去银座的酒吧。
应酬最多的是福岛先生,他是“东洋现像所”的老总,每个星期一定请我一次。我反正要去“东洋现像所”检查拷贝和看中文字幕是否出错,等五点半收工,就和福岛一齐吃饭去。
“现像所”开在五反田,当年也是高级消费区。那里开了一间无店名的“料亭”,也就是设有艺伎的餐厅,顾客多为政要或黑帮首脑,而主理这家料亭的“女大将”(OKAMISAN),就是福岛的情人。
最高级的食物当然应有尽有。怀石料理的礼仪,也是在那个时代学到的。更难得的是,“女大将”甚有品位,分析各类陶器,并把名窑作品一一展示,教导我如何欣赏。可惜当年更有兴趣的,是她身旁那些年轻艺伎。虽说她们卖艺不卖身,但到底有思春期,放假的日子还是要找我们吃饭的。
“开那么多公账,会计部不会来查?”我问福岛。
他笑着回答:“邵氏公司每年在我们这里冲印的彩色电影是四十部呀。每一片加上几十个拷贝,数目是非常可观的。而且,这一切,还没有加上你们买的日本片的冲印呢。我虽然是老总,但要向各大股东交代,不请你吃饭,他们还以为我偷懒。”
就那么吃呀吃,以半工读到全职任邵氏的驻日经理,东京,一住就八年。
日本四季分明,很多节日也跟足中国,如清明、中秋等,只是门口的摆饰和送礼方式不同而已。这些,都可以从那些高级料亭看得到,学习得到。到了过年,玄关处得放一大盆松树,日人称之为“角松”。又供上白色的纸花,中国人看到,就叫大吉利是,尤其是广东人,更认为不吉利。
后来,更多香港片来拍外景。我从剧务做起,到副导演、制作、监制。有些电影需拍厂景,就到京都去。当年“松竹”和“东映”在京都都有很大的摄影棚,我们时常租用,又得与厂长们应酬。片子一拍就是几个月,对大阪、京都这一带日本人叫为“关西”的饮食文化,又有更深的认识。
不了解的反而是冲绳,除了当年的艺伎之中有些是那地方来的。记得其中一个喝醉了酒昏昏大睡,半夜惊醒,打起冲绳派的功夫来,有点像少林寺的。
至今也没去过冲绳。我组织的旅行团团友多喜乘坐商务舱,而飞冲绳的只有经济客舱。讲到冲绳的饮食,又想起另一位福岛。他年轻时来香港经商,喜欢上了,就不回去,但对冲绳旅游的推广,非常落力,也推荐别人到香港开的冲绳料理吃饭。
冲绳人吃的中国菜比日本更接近,像那道苦瓜炒鸡蛋,基本上和我们各地的一模一样。只是冲绳的苦瓜个头小,皮上的疙瘩很细,但味道苦上加苦,吃起来会上瘾的。当今,已把冲绳苦瓜的种子拿到大陆,种出来的没那么苦了。他们也像中国人,喜欢吃猪多过吃牛,猪肉的做法特多,红烧肉最普遍,也最像样。
这些都要靠福岛的推广。他还教会我吃他们的腐乳,腌制得不会太咸,所以不能久藏。口感则比我们一般的细腻润滑,有点像以前“镛记”老板吃的董事长腐乳。他老人家过世后,我就只吃冲绳岛的。
冲绳又出一种细如丝的海草,叫MOZUKU,汉字“水云”。甘老板的大儿子甘健成曾经为它推广,但到底不适合中国人口味而失败了。
咸鱼也和我们的一样。当香港野生咸鱼也快绝迹时,我们可以重新考虑从冲绳进口腐乳和咸鱼。他们还生产一种鱼露,点起来也比潮州、泰国、越南的放心。
福岛本人操纯正的粤语,亦爱中国文化。早些年收购了不少中国的古玩字画,当今叫他拿出来卖又不肯。太太又过世了,孤身一人,只爱一只小狗,每天陪着它散散步。
第三个福岛,FUKUSHIMA,也是大家知道,海啸时出了事故的福岛,当地垃圾没有清理,发电厂附近也还是废墟一片。近来还有好心人,把被人抛弃的猫狗拍摄下来当纪录片放映。许多家庭还没被安置,小孩上学也是问题。虽说日本并非一个贫富悬殊的国家,但是看到福岛的惨状,还是很可怜的。
两年过了,今天是地震纪念日,想起这三个福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