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洗刷污辱(3)
李太后心中酸楚,摸摸她的头发,“不然,我若有竞华妹妹或阿武那样的能力,你和小五又怎会伤在唐阳景那竖子手里?终是我才疏识浅,让你们受了委屈。”
她提到了瑞羽已去世多年的嫡亲祖母和父亲,瑞羽心中也不禁微酸,涩声道:“王母,您为我和小五劳心费神十余年,并不曾委屈我们半分。”
李太后苦笑摇头,转念想到她竟能强闯东内,将东应带出来,心里又有几分欣慰,温言道:“我只怕你和东应跟在我身边,会消磨了志气。可今日你的所作所为虽然有些冲动鲁莽,但却不失勇敢刚强,大有竞华妹妹和阿武的遗风,好得很!”
祖孙二人一面走,一面说话。瑞羽将李太后送到千秋殿,方折返回来。青红恐夜间露湿生寒,命人准备了披风送来。
瑞羽系了披风,见东应依旧昏迷不醒,忧心之外又多了两分焦躁。她看了一眼因为发热而涨红了脸的东应,突然一拂衣袖,转身出殿,召来周昌,问道:“原来服侍小五的从人现在何处?”
周昌恭声回答:“薛卫尉派了禁卫守住宫门,安仁殿上下人等,除去乔狸之外,仍在殿内各尽其职,并无一人出走。”
瑞羽微微颔首,起步往安仁殿走去,周昌等人一声不出,紧紧跟在她身后。
东应清早去采集花露,唐阳景能闻风而至,这不可能出于巧合,应该是东应身边有人往东内那边通风报信。
这个通风报信的人,留不得。
东应年纪尚小,并没有太多的从人,除去轮值的侍卫,李太后派来负责起居引导、衣食住行、庭院洒扫的侍者共有二十八名。
从东应被东内强行带走之后,西内卫尉薛安之便将宫门守住,不放任何人进出。安仁殿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虽然没有人向他们明示上谕,但守门禁卫们冷峻的脸色,已经昭示了一种不祥的预兆。几个小黄门和侍从大着胆子探问消息,却被看守的禁卫大声地呵斥了一番,于是这些侍者更是胆战心寒。
最难挨的不是罪名确定,而是等待罪名确定的这段时间。
因此,当瑞羽走进安仁殿时,殿中上下人等虽知她此来必是兴师问罪,却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一齐下拜行礼。
瑞羽本是个妙龄少女,与宫人内侍年龄相差不大,虽然不至于全无尊卑之分,却也极少以长公主的身份压人,在安仁殿的内侍眼里,她不喜威严。今晚李太后没有亲临,却是她来,安仁殿上下人等,无不觉得侥幸。
瑞羽对他们冷眼漠视,既不动怒,也不多言,直到在殿中的正座上坐稳了,方才抬头正视殿中诸人。
一干宫人内侍急于查探消息,都忍不住暗中窥视她的表情,此时她一眼扫来,正将这种窥探尽收眼底。她慢慢地问:“东应今日去采集花露,被东内强行带走,受了重伤,生死未卜。予此来安仁殿,是问你们一件事,是谁给东内通风报信的?”
她的话直白道来,安仁殿的宫人内侍愣了一下,接着响起一片参差不齐的喊冤声,这个自称清白,那个大叫冤枉,殿内上下,乱得仿佛炸开了锅。
青红见状,眉头一皱,正想大喝安静,却见瑞羽端坐在上首,静观下面纷乱的人群,两手分按圈椅扶手,面无厌烦之色。青红突然想起今天下午瑞羽强闯东内时的神情,心中一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能静立不动,等待命令。
安仁殿诸人嘈杂一阵,却没有听到任何怒斥呵问,心里都觉得奇怪,不知不觉中也就收了声。虽然他们觉得瑞羽平日好性子,但今天瑞羽带着数十名禁卫戎装而来,不似要息事宁人的样子,现在又一言不发,他们内心的侥幸顿时又变成了惶恐——这远比立即发落更可怕。
瑞羽见他们不再说话,才继续她刚才的问话:“向东边通风报信的人,若有苦衷,趁早自首,予可以网开一面,免除一死;若是心存侥幸,意图蒙混过关,那就休怪予不念往日情分。”
人群中一阵轻微的骚动,却没有人站出来。瑞羽不再对他们说话,转头问看守安仁殿的禁卫统领刘春:“秀园,安仁殿上下人等的居所,你可查抄过?”
刘春面带愧色,“末将惭愧,查虽然查过了,不过并未查出什么来。失职之处,请殿下降罪!”
瑞羽嘴角微动,脸上却无丝毫笑意,“此人既敢卖主求荣,自是早有准备,不会轻易露出马脚。禁卫并非提刑司,查不出异常也属常事,你不必自责。”
青红见状,忍不住问:“殿下,如今宫中事多,安仁殿恐调重兵戍守,详查安仁殿却怕时间不足,可怎么办好?”
刘春已经看守了安仁殿一天,面对这些弱女阉人的哭泣讨饶,早已厌烦至极,加上没及时查出内奸,他更是脾气火暴。他见瑞羽不言不语,一句话就蹦了出来,“殿下何必劳神?这些阉人贱婢既敢卖主,便都不是什么善茬,那也不用查是哪一个卖的,尽数杀了,反倒轻省。”
他这句话一出,安仁殿上下人等却是真的吓傻了,齐呼冤枉。刘春受不得他们的哭叫,拔刀出鞘,又当的一声返刀入鞘,厉声喝道:“吵什么,怎么发落自有殿下决断。谁敢乱叫,老子一刀劈了他!”
他这句话比任何安抚都有效,一干内侍贱婢被他的杀气所惊,竟不敢再讨饶,只好看着瑞羽。
刘春一喝之威,再一次让瑞羽感觉到了武力的威慑,瑞羽五指在圈椅扶手上一紧,“东应重伤未醒,此时不宜多杀孽。但那卖主求荣的人,予定饶他不得。”
虽怒到了极致,瑞羽的脸色却异常平静,她看着殿中诸人,慢慢地说:“你们也不必喊冤,冤或不冤,予自会分辨。现在,你们逐个过来报备所司何职,今日行踪如何,若无嫌疑,予自会放了你们。”
青红虽觉得瑞羽所定的章程过于简单,但感到瑞羽渐有威严,当下遵命维持秩序,让人过来报备所司行踪。
瑞羽坐在主位上,听着他们向青红报备事务,却不出声,任人从自己身前一个一个地走过。眼看二十八人,都将过完,她才抬起头,淡淡地问:“紫萱,你偷偷笑什么?”
已经走过去的一个司殿内添香之职的婢女吓了一大跳,“没有,殿下,我没有。”
瑞羽一哂,“你地位不高,用的脂粉倒比紫芝她们好。”
紫萱一张脸顿时煞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抹泪道:“奴婢知错,不该暗里将殿中的香料克扣偷卖,用来买胭脂。”
瑞羽唇边泛起一丝笑纹,眼里的寒气却陡然重了几分,森然道:“只怕你卖的不是香,而是主。”
紫萱连连叩首,叫道:“没有的事,殿下,我冤枉。”
瑞羽的目光落在她的鞋底上,然后娓娓道来,“你说你今天除了安仁殿之外,唯一去过的地方就是承庆殿。可安仁殿到承庆殿,有千步廊相通,廊外便是沙场,你鞋底的苔泥从何处得来?你既然掌管添香的事务,对随身所携香料必然照看周全,不会令之为水所浸,为何香囊和衣裳的印色都有被水沾过的痕迹?”
紫萱这一听,吓得面如土色。瑞羽轻哼一声,“谅你一介宫中女侍也出不了西内,不能直接向东内报讯,还不将教唆你卖主的那人供出来?”
紫萱吓得两股战战,唇动齿摇,却只是喊冤。瑞羽怒极,一掌拍在圈椅扶手上,厉叱:“混账东西,送你脂粉的人是谁?你不说,难道与你同屋的使女都是死人,会连半点消息也不知?”
紫萱涕泗纵横,突然一跃而起,向殿外冲去。刘春怎容她逃跑,拔刀便砍,寒光一闪,便将她双足齐膝斩断。只听她惨叫一声,扑倒在地,她双足已断,却仍旧匍匐向前,爬到殿门口,厉声尖叫:“阮郎,快走!快走!”
瑞羽听到她的叫声,不等她话音停下,便命令刘春,“安仁殿周围戍守的禁卫,有姓、名、字、号里带阮字的,都给予先行扣下。”
刘春没想到瑞羽竟会直接下令查找禁卫,不由得愣了愣,过了会儿才想明白:西内在李太后统治下,里外牢固得如铁桶一般,除去禁卫和李太后的几名亲信外,无人能够随意进出宫门。紫萱一介弱女,不可能直接给东内通风报信,其合谋者一定是能够容易进出西内的禁卫。紫萱身受重伤,还要爬到门口来报信,可见那禁卫必然就在附近。
紫萱拖着断腿,已经爬出了殿门之外。鲜血顺着她的断腿涌出,流到殿外的石阶上,在这残月黯淡的夜里,分外恐怖。
瑞羽不是没见过血腥,她看到紫萱血流如注,却仍然挣扎着匍匐前行,甚至句句催促她的同伙快走,不禁一怔,大惑不解。
紫萱若是被刘春一刀砍死也还罢了,但此时偏偏不死,她在血泊里拼命挣扎的样子确实很可怜。殿中脱了嫌疑的宫人内侍都是她以前的伙伴,总有几分香火情意,忍不住对她心生怜悯,于是所有人都看着瑞羽,隐隐中有几分哀怨悲愤之意。
李太后自去年发病后,便将宫中处置事务之权移交给瑞羽和东应。因二人年纪尚小,不精理事之道,便恩多罚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虽有鸾卫统领薛安之辅佐,也不免弄得西内宫禁日渐松弛。二人统摄西内大半年,却仍然缺乏威严,镇不住宫人内侍,才终有今日事变。
这安仁殿上下人等,明知错在紫萱,但看到紫萱此时的境况,反而对瑞羽有怨愤之意,觉得瑞羽既不令人拿下紫萱,又不令人救治紫萱,乃是存心折磨,其心性过于狠毒。
若在往日,瑞羽多半都会施恩宽恕,但此时她担忧东应之伤,痛恨卖主之人,心生怨恨,于是戾气大盛,对这些哀怨愤慨之声充耳不闻。
刘春带了人出去,不一会儿,便听到安仁殿左边的小花园里有打斗声和脚步声,跟着便是刘春大声呼叫:“兄弟们,不可乱动,守紧宫门,别让这几个叛徒冲破了防卫,惊了长公主鸾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