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贞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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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圣女贞德(5)

贞德英姿勃发,跪地感谢上帝。所有人都跪下,只有大主教站在那里,做出祈福的手势,拉·特雷木瘫软在地上,嘴里不停咒骂着。

第三场

一四二九年四月二十九日,奥尔良。在银色卢瓦尔河的南岸空地上,二十六岁的杜诺瓦正在来来回回地踱步,两岸风光尽收眼底。长矛上的小三角旗在强劲的东风中飘动。一面带有一条左斜线线条的盾牌放在长矛的旁边。他手握指挥杖,身体孔武有力,身披盔甲也不在话下。宽宽的前额,尖尖的下巴让他这张历经战火、身负重责的脸看上去像一个正三角形。一看就知道他是一个性格温和、有才干的男人,这种男人不会什么矫揉造作,也没有什么愚蠢的幻想。他的侍童正坐在草地上,胳膊支在膝盖上,手捧着脸,意兴阑珊地看着河水。时间已近夜晚,主仆二人都被卢瓦尔河上的美景所吸引。

杜诺瓦:(停了一下,抬头看着飘扬的小三角旗,不耐烦地摇了摇头,又开始踱步)西风,西风,西风。你这婊子,让你刮的时候你不刮,不让你刮你还偏刮,西风吹过卢瓦尔河——什么词能和“卢瓦尔河”押韵来着?(他又看了看小三角旗,冲着它挥了挥拳头)改风向啊,该死的,倒是给我改啊,你这个英国的娼妇,快点改啊。西风,西风,我和你说话呢。(一阵咆哮过后,他又开始沉默地踱步,过了一会儿,又故技重施)西风,我要西风,你这个水上吹来的浑蛋西风,臭婊子,王八蛋,你就再不来了吗?

侍童:(从地上一跃而起)看啊!看那儿!是她来了!

杜诺瓦:(一下子从白日梦中惊醒,急切地)哪儿?谁来了?是那个少女吗?

侍童:不,是只翠鸟。像道蓝色闪电似的,一下子飞到那边的灌木丛里了。

杜诺瓦:(大失所望)就那个?你这个可恨的小白痴,我真想把你扔进河里去。

侍童:(了解他的为人,所以并不害怕)可好玩了,像是一道蓝色的光。看!又来了!

杜诺瓦:(急切地跑到河岸上)哪儿?在哪儿?

侍童:(用手指着)飞过芦苇丛了。

杜诺瓦:(高兴地)我看到了。他们一直盯着那只翠鸟,直到看不见为止。

侍童:你冲着我发火是因为昨天援军没有赶来。

杜诺瓦:你知道我一直等着那个少女,这个节骨眼上你却在那儿给我乱喊乱叫。我下次得给你点颜色瞧瞧,再让你在那儿乱叫。

侍童:那些鸟不好看吗?我真想抓住它们。

杜诺瓦:要是让我抓到你逮鸟的话,就把你关在铁笼子一个月,让你也尝尝待在笼子里的滋味。你这个遭人嫌的小子。(侍童大笑起来,又像刚才那样蹲到了地上)

杜诺瓦:(踱着步)蓝鸟啊蓝鸟,“我与君为友,给我换换风”。不对,还是不押韵。“君与我为仇”,这样就好多了,可是意思又不对。(发现自己又走到了侍童身边)你这个讨厌的小子!(转过身,又走掉了)扎着翠鸟般蓝色发带的玛丽啊,你就那么不舍得给我点西风吗?

西边一个哨兵的声音:站住!来人是谁?

贞德的声音:少女。

杜诺瓦:让她过来。到这儿来,少女!到我这儿来!

贞德身着一件闪闪发亮的盔甲,怒气冲冲地跑了过来。风停了,小三角旗无力地垂在长矛上,杜诺瓦的注意力都被贞德吸引过去了,没有注意到这一切。

贞德:(开门见山)你是奥尔良摄爵吗?

杜诺瓦:(态度凛然,冷冷地指着他的盾牌说)你自己看看上面的斜线。你是少女贞德?

贞德:当然。

杜诺瓦:你的军队呢?

贞德:在离这儿几英里的地方。他们骗了我,他们领错了路。

杜诺瓦:是我让他们那么做的。

贞德:你为什么那么做?英国人是在对岸呢!

杜诺瓦:河两岸都有英国人。

贞德:可是奥尔良在对岸啊。我们必须去那里打英国人,可怎么过河啊?

杜诺瓦:(严肃地)有桥。

贞德:上帝保佑,我们赶紧过桥吧,给他们来个迎面痛击。

杜诺瓦:说着容易,实则做不到。

贞德:谁说的?

杜诺瓦:我说的。那些比我老练比我聪明的参谋也都这么说。

贞德:(粗鲁地)这么说来,你那些老练又聪明的参谋都是大傻瓜,他们耍了你,现在他们还想耍我,竟然带我走了错路。你不知道我给你带来的帮助,比以前那些将军,那些城池给你带来的都大吗?

杜诺瓦:(温和地笑起来)就凭你自己?

贞德:不,凭上帝所给的神助和奉劝。通向那座桥的路在哪儿?

杜诺瓦:你真没有耐心,少女。

贞德:现在是谈论耐心的时候吗?敌人就在我们的家门口,我们却在这里无动于衷。噢,你为什么不去打仗?听着,我要把你从恐惧中解救出来。我——

杜诺瓦:(开怀大笑起来,摆摆手示意她不必说了)不,不,姑娘,如果你把我从恐惧中解救出来的话,我就成了故事书里的英勇骑士,可在军队里我就成了不合格的指挥官了。来吧,让我先把你变成一名士兵吧。(他把她领到水边)你看到了桥那头的两个桥头堡了吗?那两个大的!

贞德:看到了。那是我们的还是天杀的英国佬的?

杜诺瓦:安静点,听我说。如果每个桥头堡,我只带十个士兵驻守,那么我就能抵抗得了一支军队。现在英国人却派了不止一百个天杀的英国佬驻扎在那里,来阻拦我们。

贞德:可是他们拦不住上帝。上帝是不会把桥头堡下面的土地给他们的,是英国人从上帝那里偷走了它。上帝既然把土地赐予了我们,我就要攻下桥头堡。

杜诺瓦:单枪匹马?

贞德:我们的人民会攻下桥头堡,我来带领他们。

杜诺瓦:没有人会跟你去。

贞德:我是不会回头看身后有没有人跟着我的。

杜诺瓦:(了解了她的勇气,高兴地拍了拍她的肩头)很好。你的内心已经是一名战士了——你喜欢战争。

贞德:(大吃一惊)哎呀,可是大主教说我热爱宗教呢。

杜诺瓦:上帝宽恕我吧,我自己倒是有点喜欢战争这个丑陋的魔鬼!我像是有两个老婆的男人,你想当有两个丈夫的女人吗?

贞德:(一本正经地)我永远也不会结婚。图勒有个男人告我悔婚,可是我从来就没有和他订立过婚约。我是一个士兵,我可不想去考虑那些姑娘家的事情,也不会打扮成姑娘的样子,更不会去在意姑娘家关心的事。她们不是在想情人就是在想钱财,我却想冲锋陷阵,排兵布阵。你的士兵们不知道该如何用大炮,而你却认为打胜仗靠得就是大嗓门和放放枪,冒冒烟。

杜诺瓦:(耸了耸肩)这倒是实话。大多数时候,大炮给我们带来的麻烦比它发挥的作用还大。

贞德:是呀,伙计,可是用马队来对付石头墙可不行,你必须得用大炮,就是比枪大很多的那个。

杜诺瓦:(笑嘻嘻地模仿着她这种自来熟的态度)是呀,丫头,可是一颗勇敢的心和一个结实的梯子也能翻过最坚固的高墙。

贞德:摄爵,如果我们到了桥头堡,我会第一个爬上梯子。你敢跟着我上吗?

杜诺瓦:你不要对一个指挥官用激将法,贞德,只有那些小军官们才会由着性子逞英雄。还有,你必须知道,我是把你当成圣女来欢迎的,而不是一个士兵。要是冒失鬼能帮我打胜仗的话,我可以随意差遣,想要多少有多少。

贞德:我不是个冒失鬼,我是上帝的仆人。我这把剑是圣剑,是在圣凯瑟琳大教堂的祭坛后面找到的,上帝特意给我藏在那里的。它不可以用来杀人,可是我的内心却充满了勇气,而不是愤怒。我领头,你的人民也会追随我,这就是我要做的,这也是我必须做的,你拦不住我的。

杜诺瓦:先别急。靠突围过桥,我的人民攻占不了桥头堡。他们必须走水路,然后从这个方向给英国人来个背后袭击。

贞德:(显示出她的军事判断力)那就做木筏,把大炮放在上面,然后让你的人过河赶上我们。

杜诺瓦:木筏已经准备好了,士兵们也都坐上了船,可是他们都必须等待上帝的旨意。

贞德:什么意思啊?是上帝在等他们行动呢。

杜诺瓦:那让上帝给我们送风来吧。我的船在下游,它们不可能逆风逆水而上啊。我们必须等上帝变变风向。来吧,我带你去教堂。

贞德:不。我喜欢教堂,可是英国人不听祷告,他们什么也不懂,只知道打打杀杀。不打败他们,我决不去教堂。

杜诺瓦:你一定要去,我在那里给你安排了要紧的事。

贞德:什么要紧事啊?

杜诺瓦:去祷告啊,让上帝赐予我们西风。我已经祷告过了,还供奉了两个银蜡台。可是我的祷告并没有得到回应,你的祷告可能有用,你年轻又纯洁。

贞德:话是没错。我会去祷告的,告诉圣凯瑟琳,她会让上帝赐给我们西风。快点,告诉我教堂在哪儿。

侍童:(打了一个大喷嚏)啊——啾!

贞德:上帝保佑你,孩子!走吧,摄爵。他们走出去。侍童站起来要紧随他们下去。他拿起盾牌,正要把长矛拔起来的时候,发现小三角旗正在随风朝东飘动。

侍童:(扔下盾牌,兴奋地高声喊他们两个)老爷!老爷!小姐!

杜诺瓦:(跑了回来)什么事?又是翠鸟吗?(他急切地向河面望去)

贞德:(也赶了过来)啊,翠鸟!在哪儿?

侍童:不是鸟,是风,风,风!(指着小三角旗)就是这个让我打喷嚏的。

杜诺瓦:(看着小三角旗)风向变了。(在胸前画着十字)上帝已经发话了。(跪下,把指挥杖交给贞德)你来指挥上帝的军队,我是你的士兵。

侍童:(看着河的下游)船队已经出发了,像飞一样往上游驶过来。

杜诺瓦:(站起来)现在攻打桥头堡。你刚才激我跟随你,现在你敢冲在前面吗?

贞德:(眼泪夺眶而出,用胳膊紧紧箍住杜诺瓦,亲着他的两个脸颊)杜诺瓦,我亲爱的战友,帮助我吧。我的眼睛都被眼泪给迷住了。把我扶到梯子上,然后告诉我:“上,贞德。”

杜诺瓦:(吃力地把身子挣脱出来)别去管什么眼泪了,冲向大炮的火光就对了。

贞德:(信心百倍)好!

杜诺瓦:(拉着她冲了下去)为了上帝,为了圣丹尼斯,冲啊!

侍童:(尖叫)少女!少女!上帝和少女!呼——啦——啦!(他抓起盾牌和长矛,欢呼雀跃地跟着他们跑了下去)

第四场

英军营地的一个帐篷里,坐着一个脖子粗短的随军神父,五十岁左右的年纪,正坐在一个凳子上在桌子上艰难地写着什么。桌子的另一头是一个威风凛凛的英国贵族,年纪四十有六,正坐在一把漂亮的椅子上翻阅金尼写的《定时祷告书》。这位贵族怡然自得,而牧师却在强忍愤怒。一个空皮凳放在贵族的左手边,右手边是那张桌子。

贵族:哎,这才叫做工精良。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本书更精巧漂亮了。这一排排位置得当、颜色饱满的黑字,还镶着美丽的黑色边框;这些插图编排得多么巧妙。可是现在,人们反倒不去欣赏它们,而只是读它们。看看你写的那些培根,麦麸的账本,照这样下去,它也能算得上是本书了。

神父:爵爷,我必须告诉你,你对我们的处境真是漠不关心,是非常的不关心。

贵族:(傲慢地)那又有什么关系?

神父:关系是——咱们英国人输了,爵爷。

贵族:事情已经那样了,你也知道的。常胜不败是史书和民谣里才有的事。

神父:可是我们已经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吃败仗了。第一次是,奥尔良——

贵族:(嗤之以鼻)噢,奥尔良!

神父: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爵爷,你要说“很显然那是一场魔法妖术的战例”。可是我们一直在吃败仗,雅尔若、默恩、博让西,也都和奥尔良一样。现在我们只能在帕泰坐以待毙,连约翰·塔尔博特爵士也都成了别人的阶下囚。(他扔下笔,几乎要哭出来)爵爷,我是感同深受啊!我不忍看到我的同胞被一帮外国人打败。

贵族:噢!你祖上是英吉利人吗?

神父:当然不是,爵爷,我是一个上流绅士。和阁下一样,我生在英国,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贵族:你跟土地有依附关系吧?

神父:阁下就是爱用话挖苦我,拿我寻开心,反正你的贵族特权也不会让你受到什么惩罚。可是阁下非常清楚,我跟土地的关系不是像农奴跟土地的关系那样粗俗。我对它有深深的感情,(越来越激动)我不会以此为耻,(疯狂地站起来)上帝为证,如果事态再这样发展下去的话,我就脱下神父这身衣服,拿起武器,亲手勒死那些可憎的女巫。

贵族:(宽容地对他笑着)你可以那么做,神父,如果你没什么更好的事情做的话。不过不是现在,现在还远不是时候。神父悻悻地又坐了回去。

贵族:(轻松地)我倒不是很在意那个女巫——你知道,我已经去圣地朝过圣了,天上的神明就算是为了顾全自己的面子也不会让我轻易地败给一个乡村女巫的。可是那个奥尔良摄爵是个难对付的家伙,他也去圣地朝过圣。考虑到这一点,我们很自然地会尊重对方。

神父:他只是一个区区法国人,阁下。

贵族:一个法国人!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个词?是勃艮第党人?布里多尼人?皮卡第人还是那些加斯科涅人,到底是谁开始怎么称呼自己的,就像我们的同胞开始称呼自己英国人一样吗?那他们也把法国和英国说成自己的国家喽。是他们的国家,知道吗!如果人们都用这个思路想问题,那我和你成什么了?

神父:怎么了,阁下?和我们有关系吗?

贵族:一人不能侍奉二主。一旦这个为自己国家服务的口号迷住了人们的心智,那他们封建领主的权威往哪儿放,教会的权威又往哪儿放。也就是说,我和你也就都完蛋了。

神父:我希望做教会的一个忠实的仆人,并且征服者威廉大帝钦定的司托干巴男爵是我隔了六辈的远亲。就冲着这个原因,难道我就该冷眼旁观那个法国私生子和那个从香槟省乡下来的女巫打败我们的英国同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