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悄然风波起(4)
这……好像扭脚这事儿也确实怨不得人家,是自己作死,桑祈想解释一下都没找到可以插嘴的空当,只好由着她去。
好在伤得不重,紧急处理后,第二天从走路改为坐马车也能正常上学。于是她不顾莲翩劝阻,踏上了身残志坚的求学旅途。
虽说琴技已被验证岂一个“惨”字了得,但令她自己也没想到的是那一首歌谣竟然以别开生面的旋律和清亮高远的嗓音给不少同窗留下了深刻印象,今儿一来,便有人来找她请教音谱——她当然不懂,只是口口相传学来的而已,根本说不出个宫商角徵羽,于是挺不好意思地看着那人唉声叹气、怅然若失地走了。
可这么一高调,还没出一日,便有人说,她别出心裁地倒腾出这个花样,是刻意要接近晏云之所为,总嫌弃别人做作,自己还不是一样。流言的源头,正是昨天刚生了气回去的那位娇小姐的妹控兄长宋落天。
却说此人平日纨绔,很少来上课,比如昨天就没在,今儿倒是说得最热闹的一个。桑祈心中了然,约莫着他是替妹妹报仇,专门来找碴儿的。好在,面对这对讨人厌的兄妹,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自然有一直对他看不上眼的人昨天是在的,觉得并非那么回事儿,帮桑祈说了两句话,言辞俱厉地呛了回去。
而桑祈本人,却因宋落天故意恶语相向的那句话,生出了醍醐灌顶之感,醒悟到原来讨好晏云之还有这个办法啊!不是送礼溜须就行了,讨好虽然很必要,但更关键的是要表现到点子上,投其所好啊!
这么说,仔细一想,昨天确实是多和他说了很多话呢,气氛也和谐了许多。想通了路数,桑祈只觉前路豁然开朗,连脚伤都没那么不适了。可是转念,又有些迷茫,虽说投其所好……可是晏云之所好的是什么呢,听西北歌谣?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空想不如行动,下了课她便挪着跛脚往晏云之那儿去,看到晏云之正好在,便笑嘻嘻地问了句:“司业,我给你唱个歌?”晏云之原本是侧面朝向她坐着的,闻声笔下一顿,缓缓扭过头,面无表情地沉默良久……又缓缓转了回去,提笔继续书写,好像刚才只是幻听了似的。毫无疑问,作战失败。这人怎么这么难伺候啊?桑祈灰心丧气,又艰难地往回挪着,哀叹自己昨天好不容易才和他拉近了距离,难道只是一种错觉吗?这苦日子,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哟?好在区区扭伤,对于摸爬滚打惯了的她来说根本不算事儿,在御赐跌打损伤神药和莲翩的悉心照顾下,没几天就好了。这日莲翩最后一次给她换药,出去丢了纱布回来,又是一脸忧心,对桑祈低语自己似乎又在府上看见了之前遇到过的神秘人影。“还是告诉桑公一声比较好吧?”她皱着眉头提议。桑祈若有所思地沉默着,扭了扭脚踝,确认没事了后站起身道:“在哪里见的?你先带我去看看。”
凡事得讲究个证据,她可不想因为莫须有的事情去找父亲,至少也得自己相信确有其事,不是莲翩眼花多疑才行。莲翩带着她出门,绕出院子,一路来到后墙,指着墙角一处道:“就是这儿。”桑祈探头一看,这地方虽然谈不上十分偏僻,但正巧在光亮照不到的死角,瞧了半天什么也看不清,不由得感叹道:“亏你在这种伸手连几根指头都数不清的地方,还能看出对方是不是人啊……”
莲翩怨恼地推了她一下,嗔道:“因为听到有动静,就特别留意了一下,借着微弱的光线还是能看到有东西在动的,有这么高。”说着在自己的头部上方比量了一下。
“就是说也并没有看清一定是个人影了?万一是小动物,比如直立行走的狗什么的……”桑祈正教育着莲翩说话要逻辑缜密,有真凭实据,不能靠主观猜测,突然听得一阵枝叶婆娑的声响,下意识地朝响声方向一看,只见幽暗星光下,一个矫捷的身影正快速从墙头跃过。
无论怎么眼拙,也能看出那是人不是狗。主仆二人面面相觑,都愣了愣,桑祈旋即一跃,跟了上去。
莲翩急得小跑两步喊道:“小姐,你的脚!”可桑祈已经消失在墙的另一面不见踪影了。
莲翩没法子,只得跺着脚,赶紧去找府上管事。而这边追着那道身影远去的桑祈,本想直接将其抓住问话,怎奈对方轻功了得,她脚伤初愈,衣物又不便,能保持不跟丢已经是极限。良久,终于见其停了下来,轻车熟路地进了一个院落。
她也跟着上了墙头,刚要尾随进去,发现院中有三五个体形魁梧的黑衣男子,每个身上都带着武器,于是刚探进去的半个身子又缩了回来,屏气凝神,静观其变。
远远地,能看到自己一路追踪而来的那个黑衣人在跟一个看起来像头目的男子说着什么。然后头目进了个屋子,很快又出来换他进去,而后再对其余人嘱咐了几句。那些人便散开到院子各处,开始巡逻。
看这架势,明显是有组织有纪律的犯罪团伙。桑祈蹙了眉,觉得恐怕不是遭贼那么简单。这伙人是干什么的?潜入大司马府有什么目的?带着这些疑问,她决定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悄悄移动到黑衣人进去的那个屋顶上,看看能不能偷听到什么。奈何院子太小,巡逻的人移动得太频繁,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正在她聚精会神地观察着院内动向的时候,忽然听耳边传来一句温和的话语:“这么巧,你也来听墙角啊。”
“是啊。”她下意识地答了一句,还不悦地提醒道,“嘘,小点声。”话音一落,她方意识到哪里不对,瞪大眼睛猛地一转头,便对上了一双好像会笑的桃花眼,不是卓文远又是谁?
脚上一滑,桑祈差点掉下去。桑祈强压下惊呼的冲动,凑近他耳边小声问:“你怎么在这里?”“路过,看见有人家墙头上挂了个人,就上来看看,没想到竟然是你,腿脚可是好了?”卓文远也凑到她近处,在她耳边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道,呼出来的气让她直痒痒。就知道看戏,桑祈白了他一眼,又细声细气地严肃道:“我觉得这些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应该是在计划什么阴谋。”卓文远也学着她的语气一本正经地回道:“我觉得,我们这样挂在人家墙头上说话也不像什么好人。”进屋的人一直没出来,他们又没有机会靠近,既然已经知道对方的大本营了,不如从长计议,桑祈这样想着,便点点头,和卓文远一起跳了下来,悄无声息地走远了些,确定说话声不会被院子里的人听到后,才叹了口气,恢复正常音量道:“吓我一跳,你怎么会大半夜地跑到这儿来?”
她方向感不错,虽然没来过却能判断出此处位于城西,居住的应多为商贾,不是通常世族中人会来的地方。
“哦。”卓文远眼波中流转着意味不明的光华,勾唇一笑,解释道,“刚从浅酒姑娘那儿回来。”
桑祈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个人,恍然大悟道:“哦哦哦哦……”连说了好几个“哦”,语气十分诡异。
卓文远抬手便拿扇子打了她的头一下,无奈道:“‘哦’个头!还不都怪你。”“你泡你的妹子,我又没拦着,怪我什么了?”桑祈不满地回击。卓文远忙不迭地招架,还是被她打到好几下,二人推搡嬉闹了一会儿,桑祈满意了才收手。只见他缓步走着,沉默下来,面上笑容淡去,长叹一声,道:“如果你肯答应嫁给我,我不就不用出去解决生理问题了吗?”
那语气极轻、极柔,也极为寂寞怅惘。桑祈扯了扯唇角,回道:“是吗?可我看你明明拈花惹草得挺开心啊……”
卓文远这回只是淡淡一笑,没说什么。二人说话打闹间,已经共同走了好一段路,从城西回到了城东世家望族集中居住的地方。卓家和桑家分别在巷子的两头,之间还有些距离。桑祈先到家,与卓文远挥手作别,推门而入,前脚刚迈进去一步,后脚想起来什么,回头对他嘱咐道:“阴谋那事儿,你先别管。”
“知道了。”卓文远回眸微笑,表示明白。她却发现他走错了方向,疑惑地问道:“绕糊涂了吗?卓府在那边。”说着好心指了指。
“我先不回去,发现有东西忘在浅酒那儿了,得赶紧去取。”卓文远半侧着身,并没有往自己家的方向挪步。
什么东西不能先回家再让家仆去取,桑祈心里想了一下,嘴上却没说什么,又摆了摆手,便大步走进门,不再管他的事。
在府上焦急等待的莲翩一直悬着颗心,得知她回来,赶紧跑来迎接,说了管事后来派过人去追,可是因为晚了一步,没有追上,只得将事情始末告知了桑公。
桑祈平静地应了一声,问道:“父亲现在何处?我要去见他。”难得见她这么主动,莲翩赶忙道:“还在书房。”说着便高兴地将她引过去。桑巍本已睡下,此时穿着寝衣,正在书房一圈一圈地踱步,见桑祈平安无事地回来,才松了口气,叫人将前去追踪的人撤回。桑祈耐心地听父亲传完令,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了个正礼,便将黑衣人的行踪和对其正在计划什么阴谋的猜想一一道来。按说这种事应该向洛京府衙呈报,社会治安问题不归大司马管,可遭贼这种事发生在桑府上,传出去总是不好听的。桑公连自己家的贼都防不住,还能放心让其抵御国贼吗?因此桑祈想让父亲私下把这事儿调查清楚也就算了。
桑巍大概也有此顾虑,沉着脸思索了一会儿,教育了一番女孩子家家不要再轻举妄动以身涉险,凡事要先知会于他,自己自有主张,以后不要再搅和进这种事了这类的大道理,便打发她先回去睡觉。临放她走之前,桑巍还皱着眉头问了她脚上的伤是否有恙。
“谢父亲关心,已经无碍。”桑祈拱手行礼,语气无波,客套地回应了句,便退了出去。一出房门,便不甘心地微微挑眉,揉了揉太阳穴。
莲翩可是太了解她了,跟在她身后,显得有些忧心。自家小姐在和桑公说话的时候,虽然总是这样恭恭敬敬的,并无丝毫冒犯顶撞,看上去父女关系和睦融洽,可她却看得清楚,礼貌背后是一种刻意的疏离。
莲翩脑海中浮现出大司马斑白的霜鬓,昔日锐利如鹰隼的眼眸里,如今流露出的一丝丝迷蒙与混沌,她忍不住感叹,大司马年事已高,又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眼见到了嫁人的年纪,已留不住多时,当然希望小姐能多跟他撒撒娇才好啊,小姐怎么就不明白老人家的拳拳心意呢?在外面要逞强说什么给家族争光,容不得人轻视贬低桑家,可在自己家里,面对自己可以依靠的人,却为何还非要别扭着,对往事不肯释怀?也许只有等出嫁离家之后,小姐才能体会到在自己家中,在父亲身边的好吧?
桑祈却不知莲翩的忧心忡忡,第二天哈欠连天,一到书院就见着个稀客。宋落天坐在教室里,见她进门,缀着浮夸络子的雕翎羽扇一摇一摇,迈着云步就朝她走了过来,唇角一勾,用习惯性的轻浮语调道:“哟,桑二小姐,好久不见了呀。”桑祈“嗯”了一声,想躲开,可路就这么一条,还被他堵住了,好不烦人。视线顺着他的青缎粉底小靴向上,瞄了眼百花迎蝶的五彩锦袍,被华丽得闪着光的织锦晃了眼,只觉得富贵逼人,却有几分艳俗。并且,即使有如此鲜艳的衣物衬托,这位唇若丹脂、眉如柳叶、面似桃花,长得像个秀美姑娘似的阴柔贵公子的面色,仍欲盖弥彰地显出几分苍白。一看便是长期浸淫酒色,又不爱锻炼,身子骨亏空的结果。
桑祈在心里叹了声,同样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这做人的气质怎么就相差这么大呢?
宋落天可不知道她无言的嘲讽,打定了主意要和她聊聊天,张嘴又寒暄了几句,突然就话锋一转,提到了卓文远:“听说,桑二小姐前几日拒了琰小郎的亲,是因为心有所属了,要嫁给青梅竹马的子瞻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