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来了个女弟子(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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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悄然风波起(5)

他还特地把“青梅竹马”四个字咬得很重。教室里来得早的人都听见了这句话,不乏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洛京人其实在男女之事上看得比较开,只要不犯什么大忌讳,异性间正常结交并不会为人所诟病,相反曾经还流传过不少名士佳人君子之交的美谈。所以桑祈和卓文远都说彼此只是朋友,又确实没有太亲密的举动,人们大多也就信了。然而,忽地冒出来个心有所属的说法,事情的走向似乎就变得不太一样了。

桑祈脸色一黑,果断否定道:“是谁背后嚼舌头胡说八道?”宋落天闻言,故意眉头一皱,假意失言:“那可就怪了,昨日我还见着,你和你的小情郎夜半私会,卿卿我我,莫不是婚事定下来了?坏了坏了,既然没定,我岂不是多嘴了?这可如何是好……”

“卿卿我我个头……”桑祈忍不住骂了一句,这人还真是什么都说得出口,女子的名节问题,能是这么拿来瞎闹的吗?

“咦,可我昨天晚上明明看见你和卓文远在一起,可是看错了?”宋落天依旧不依不饶地追问。

桑祈皱着眉,不悦地解释道:“是没看错,但我们也没卿卿我我。”话音还没落,就听宋落天阴阳怪气地连连“哦哦哦哦哦……”了几声,“哦”得桑祈直心烦,推了推他,道:“少哼哼,真不是你想的那么龌龊。”“我想什么了?呵呵……”这回宋落天也不明说了,只意味深长地笑着,满意地转身晃悠回了座位上。桑祈一开始没把这个小插曲当回事儿,瞪了他几眼后就照样上自己的课。可是事情的发展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谣言猛于虎,她太低估人们根据信息碎片想入非非的能力了。整个一上午,众人看她的眼神都格外怪异,充满探询和欲说还休的意味,也免不了有人私下里议论纷纷,在她背后指指点点。

得亏是闫琰早上起晚了没来,他一来就更热闹了。这不,午休刚结束,鲜衣玉面小公子便怒气冲冲地大步朝她走来,一巴掌拍在了她的桌案上。

桑祈吃饱了饭正困得迷迷糊糊的,陡然被吓清醒了,条件反射地往后一躲,惊道:“你这是?”

“桑祈!”闫琰连名带姓地吼了她一句,然后指着她气得手直抖。桑祈见他这怒发冲冠的阵仗,有些糊涂,仔细回忆了一番也没想起来最近自己又哪里得罪了他,于是自认不理亏,又坐回来了些,挺直脊背,手上默默把书合起来收好,免被殃及,同时坦然地直视着他,清清嗓子礼貌地回叫:“闫琰。”

“你!”不知道为啥,效果好像火上浇油,对方又奓毛了。桑祈很无辜,只听他激动得声音发颤,恨恨道:“我说你做人能不能稍微讲究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你不要脸面,小爷还要脸面呢!”

她听得云里雾里,彻底糊涂,迷茫地反问:“我也要啊。但你要你的,我要我的,有什么关联吗?”

“怎么没有关系!”闫琰声调又高了好几度,面色涨得通红,支吾半天道,“我怎么说,也算是跟你求过亲吧。你要是生活作风不检点,那我成什么了?你若和子瞻成了亲,爱怎么要好怎么要好,谁也管不着。跟这儿拖着不嫁,还非要夜半私会……你……你……”他挖空心思想找几个难听的词出来形容她的所作所为,也没找到,只好“你”了好几句作罢。

宋落天又凑了上来,及时帮他补充了一句:“简直不守妇道。”闫琰一听脸更红了,愤愤地回头瞪他一眼,嗔道:“不是这个词,你走开。我们俩的事,旁人莫要掺和。”桑祈这才听明白,他又犯起了好面子的毛病,于是耐着性子解释了句:“别听人瞎说,我跟他真的没什么。”“我不信,你有证据?”闫琰哼道。

“我没有,可他们也没有啊,你怎么就信呢……”桑祈很无语。“……”闫琰沉默了一下,好像回过味儿来了,却还是死撑着不肯下台,用哀怨的眼神瞪她,表达自己的不满。其实仔细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流言嘛,散播的一方本来就不需要什么证据,真相一方想要反驳却麻烦许多。势如白丝染墨,变黑容易,再洗白,可就难了。桑祈只觉清者自清,不愿再多言。可那边闫琰却和宋落天吵闹了起来,另有几个同窗帮衬,待到晏云之来的时候,场面已经白热化。

他一身白袍,往教室门前一立,看着里面乱糟糟的人群,面色清寒如雪,抖了抖长袖,问了句:“何事如此喧哗?”

声音不算太大,但语气比平时重了许多,给人一种威严凛冽的感觉。桑祈下意识地朝他看去,闫琰也瞬间就住了口。

孤高傲岸的司业在阳光洒落的地方卓然而立,斜飞入鬓的长眉并没有蹙起,也没有任何表示他在生气的动作,面容清冷而平常,眸光却又深又暗地沉着,不怒自威,好像高高在上的神祇。在他的气场下,凡人只能专注于反思自己犯的错,却不敢抬头直视他。

桑祈还是第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这样一股压迫感,对闫琰为何那么敬畏他有了几分感同身受的认知。

弟子们纷纷识趣地闭了嘴,只剩宋落天几人不消停,挤眉弄眼地将事情告到他那里去,称桑祈和卓文远俩人把国子监的风气都带坏了。他自己常入烟花柳巷,竟也好意思这样说,桑祈在心里一个劲儿地翻白眼。

待他将事情始末说完,晏云之的视线越过众人,朝她射来,语气淡漠地道:“以后出门多注意点。”便不再多作评论,只道等下冯默博士就来上课了,让大家赶紧老老实实回到座位,免得惹师长生气。

桑祈心里却有些别扭,“以后注意点”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是信了宋落天的胡扯还是没信……想着想着,竟然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一定得解释清楚才行,朝着晏云之的背影就追了过去,急急唤道:“晏司业,等等。”

晏云之走出去许久,听她还在追,停了下来,没等她开口便一脸淡漠地道:“我没误会,不用同我解释。”

“好吧。”桑祈面色一红,扯了扯衣角,也没明白自个儿干吗非要跑过来多此一举,抬手挥别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不料还没来得及跑,又被唤住。晏云之看了看她轻盈矫捷的步伐,忽然想到晏鹤行说的话,用琳琅碎玉般的声音叫她:“留步。晏某虽不在意你和卓文远,却有另外一事想问。”“嗯?”桑祈诧异回眸。“关于上次流寇事件。”他尽量用若无其事的语气提及,“已经圆满解决了吗?”桑祈眉心一蹙,晃悠回来,坦言道:“若非要说没解决吧,其实也结案了;可若说解决了吧,我心里又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此话怎讲?”晏云之调整了一下姿势,侧过身来,与她靠近了些准备听她细说。

桑祈闻到他身上一股好闻的草木清香,不由得多吸了几口气,也趁此深呼吸的工夫将思绪整理了一番,把自己曾经疑惑过的细节说与他听,并总结道:“我总觉得,不是普通的流寇那么简单。”

洛京风平浪静的碧空下,似乎一切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太平。可此时万里无云,阳光和煦,晒得人身上微暖,那突然生出的身在阴谋旋涡之感,很快便散去了。

她不明白晏云之为何突然问起这件小事来,用探询的视线打量着他。可他认真听罢,未予置评,只是以符合师长身份的语气叮嘱了句:“既然如此,夜里小心着些,别独自出门。”

想起上次在郊外偶遇,他也曾如此叮咛,虽然只是公事公办的一句话,桑祈还是会心一笑,感到几许温暖。也许,他的确不是表面看来那样清冷倨傲、拒人千里的人,其实也有热情的一面。她好像偶然发现了他隐藏的小秘密一般,将其小心翼翼地揣在心底。

与晏云之告别,冯默博士的经史课已经开讲,桑祈琢磨着反正也是迟到,与其回去还要挨通批判,不如逃课好了。于是她便偷偷摸摸地绕到了后院,找到一处假山后坐了下来。环顾四周,自认为很难被发现,谋划着睡个午觉,刚摆好姿势,突然听到一声清咳,立刻又做贼心虚地弹起,闪身到假山后。

可那人的脚步声却听得更清晰了些,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对她道:“别躲了,我不是司业,也不是博士。”

又是闫琰,桑祈有些头疼,叹了口气,理好衣服从假山背后出来,无奈道:“继续兴师问罪吗?”言罢只见这哥们儿瞬间面颊泛起了酡红,攥着拳头,纠结半晌,开口却没张牙舞爪:“我问你,你今天说的是不是实话?”语气虽冲,气势却是收敛了很多,附加要求道,“你看着我的眼睛,老实回答我。”

桑祈不明所以地抬头凝视他:“是实话啊。”便见他视线不自在地瞥向旁边,抿了抿唇,语出惊人地道:“好吧,我信你。”

这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弯,让桑祈怔了又怔,完全没明白他演的是哪一出。闫琰似乎有点不太好意思,自个儿主动解释道:“你说得对,关于你和卓文远的事,大家都没有证据。可宋落天说晚上看见了你俩这件事本身也没有证据,你却承认了。所以,我觉得你应该不是那种会说谎的人。我为刚才的言论道歉。”

桑祈眨眨眼,吃惊极了,一来是为他居然会主动道歉感到不可思议,二来则是感慨,自己怎么没早想到,可以干脆不承认昨天半夜跟卓文远碰见过这件事儿呢!真是肠子都悔青了,表面上却只扯了扯嘴角,有些心虚道:“没什么。”

闫琰还在盯着假山,脸上的红润未退,用余光瞟了她一眼,又挣扎了半天,道:“还有之前的事,我也道歉。”

话说到这份儿上,桑祈好像终于领悟了什么,挑眉笑问:“所以,你是来宣布停战协议,跟我和好的?”

“什么好不好的,你这女子怎么……”闫琰一急,连耳朵根都红了,“我只是觉得,你也没有那么讨厌罢了。”而后清清嗓,转移话题道,“你和宋落天,也有过节吗?”

怎么能叫有过节,是十分有过节。桑祈扶额,沉重地点了点头。闫琰眼眸一亮,立刻附和,郑重道:“我也是。”好像革命战友相见恨晚一般,义愤填膺地说起许多二人之间的纠纷。“第一次是五年前,宫廷宴会上,我看中了一串西域送来的葡萄,每桌就只有那么一串。他的吃完了,非要来跟我抢……我没抢过他!后来我气不过,每次在街上遇到他时,都故意要走在他家马车的前面。你猜怎么着?他居然玩阴的,弄坏了我的马车轱辘!再后来更过分,凡是我看中要买的玉,他定要夺走,自己不戴也不让我如愿……你说他坏不坏?”

闫琰越说越气,摩拳擦掌地恨不能当场给宋落天一拳,愤愤道:“可惜父亲就是不让我报复他,说不能惹宋家麻烦,不然小爷早就照他那张小白脸来两记勾拳解气了。”

桑祈看他那个样子,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闫琰蹙眉红脸,喊了半天“不许笑”才生效,又提议道:“你看,既然咱俩都跟宋落天不对付,不如联起手来,一起治治他怎么样?”说这话的时候,他眼里闪烁着蠢蠢欲动的小火苗,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桑祈不由得好奇,“怎么治?”闫琰见她感兴趣,高兴地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可桑祈一听就觉得不靠谱,都是些小孩子恶作剧的把戏,倒是符合闫琰的风格,可惜对付宋落天那种人,恐怕伎俩有些低级,容易被对方看破。

于是她摇摇头,劝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算了。下次见他,你离得远点儿就是。”

闫琰却不乐意:“他这么欺负你,你就不生气,就想看他一直耀武扬威?我闫家是不想得罪他宋家,莫非你们桑家也不敢吗?”

“是的,我也不敢。虽然我现在还做不了什么对家族有利的事,但至少也不想给桑氏惹麻烦。”桑祈诚恳道。

闫琰轻哼一声:“还能做什么有利的事,找个好婆家不就行了吗?你也是,我也是,我们一样,能通过联姻把桑闫两家联合在一起就是最好了,你还不乐意。”

“呵,你还小,不懂啊。”桑祈笑了笑,腿有点麻,起身动弹动弹,抬手一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

闫琰脸色一黑,不满地辩道:“我明明比你还年长三个月呢。”那边桑祈已经伸着懒腰,摆摆手走远了,散了会儿步后,回忆起闫琰表情生动的那张俊脸,还是忍俊不禁。是啊,这人明明年长她三个月,今年也十七了,再过三年就要加冠,竟然还像个孩子似的,不知道该说他单纯还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