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悄然风波起(3)
拍完才发现不妙,晏云之面色一凉,坐得离她远了些。刚才还和谐的气氛陡然冷场,二人之间似乎都能听见寒风呼啸,桑祈尴尬地咳了咳,没话找话说道:“那个,司业果然很厉害啊,无论琴瑟琵琶都能信手拈来,演奏得那么美妙,我就完全没有那个天分。”
“嗯。”晏云之语气淡淡,“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这样上元节大家都好过些。”
桑祈嘴角一抽,连连摆手:“还是算了,朽木不可雕,我真不是那块料。”言罢瞬间眼睛一亮,凑过去转了话锋道,“可司业有这份心意弟子实在感动,不舍得推辞……要不,您还是教我功夫吧!”
晏云之又挪了挪,理理衣袖,悠悠然道:“也好,只要你不再送荷包。”桑祈抿唇,坚定摇头:“不行,功夫要学,荷包也要送。”努力了但是赌输,和压根不努力中途放弃还是两码事,虽说从结果来看差不多,可她并不愿走后一条路。晏云之瞄了她一眼,潇洒起身,略显遗憾地道:“如此,晏某实在爱莫能助。已耽搁许久,桑二小姐还是先回去吧,等会儿就放学了。”“唉,你别走啊,有话好商量。”桑祈见他要跑,急忙伸手去拽他的袖子。晏云之什么身手,刚才那是疏忽了,如今防备起来,当然连袖边都没被摸到。待到她回到教室的时候,众人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了。卓文远一见她要发火,急忙赔笑,扯了扯她的衣袖道:“别生气,我不是有意的。咱俩谁跟谁啊?走,请你到庆丰楼吃包子去。”
桑祈一见他如此有诚意请客,便只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并未发作。二人再入庆丰楼,又点了之前念念不忘的白切羊肉。不久后小二端上一大盘羊肉,她瞬间眉开眼笑,伸手拿了一块羊排,闻了闻,突然问:“庆丰楼是不是宋太傅家开的啊?”
卓文远疑惑地摇了摇头:“何以见得?”“不是的话,怎么每次来都能碰到她,我都怀疑她驻扎在这儿了。”桑祈言罢,咬了口蘸了重口味酱料的羊肉,扬扬下巴,示意他往身后看。自己隔间的竹帘没放下,楼梯对面的那间竹帘也没放下,卓文远回头一看,又是宋佳音。小姑娘也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正高冷地端着架子,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旁边的丫鬟则忙着颐指气使地对菜品鸡蛋里挑骨头,嫌弃这个菜炒得太烂没有嚼劲儿,那个肉又没炖透咬起来太硬,要小二端回去重做。
虽然只是派丫鬟出面,主人本人没有撒泼,还算保持着淑女形象,可偏生就是这股做作的伪装最让桑祈看不下去,拎着羊排站了起来,走到扶手边,一扬声,懒洋洋地朝对面开了口:“我说,这火候问题纯属个人喜好,你喜欢吃嫩藕,我喜欢吃脆藕,哪有什么对错?在外面吃饭总不能样样都正好合你的口味,以为是自家小厨房啊?因为这点事儿就找碴儿,真是大小姐脾气。”说完咬了口羊肉,舔舔手指头继续道,“不愿意吃何苦还来呢,自虐不是?”
声音不大,但不少雅间里的人都能听到,更何况还当着个小二的面,宋佳音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如纸,燃烧着怒火的视线猛地向她射来。
桑祈若无其事地笑着,挥舞了一下羊排,打招呼道:“哟,原来是宋大小姐。怎么样,这羊排不错,要不要给您来一根?”
虽说对面这个穿的是男装说话却是女声的客官似乎在帮自己出头,但单看衣着都能轻易判断出两边都不好惹,小二生怕自己被卷入风波,匆匆道了句:“小的这就去重做。”一溜烟跑了。
桑祈继续靠在栏杆上,好整以暇,丝毫没有自己管了不该管的闲事、十足是在找碴儿的觉悟。
宋佳音方才是不屑于亲自和小二说那些话,降了自己的身份格调,和桑祈说话就不用那么“见外”了,笑意一浓,讥诮道:“桑二小姐如此关心我的饮食,我还真是有点受宠若惊。看你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吃饭,我就放心了,之前听说你那荷包一直没送出去,还担心你每日发愁,郁郁寡欢呢。”
“劳您费心。”桑祈笑道,“赌输了就是丢个人嘛,有什么大不了的。”真是好面子的怕了厚脸皮的,这无赖的说法将宋佳音接下来要说的话悉数堵了回去,宋佳音又是愤愤地想走,又是犹豫着想留,纠结了半天,看在桑祈眼里实在觉得有趣。
忽见旁边隔间的帘子一动,转瞬又出来个熟人,面皮白净眉宇英挺,竟是闫琰。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桑祈挑眉看了过去,只见闫琰忍了一天,终于大笑了出来,乐得脸色通红,道:“果然是你,哈哈哈……今日你那琴声真乃魔音入耳,太摧残人了。”
见他当着敌人的面肆意拆台,尤其是那眼泪都快笑出来了的浮夸模样,桑祈气不打一处来,凑近两步,趁其不备抬腿就是一脚。没想到今天就是倒霉到喝口凉水都塞牙的地步,闫琰正好在这个时候动了下,她没踢到人,反倒大力踢在了栏杆上,一个错劲儿,只听脚踝发出一声微妙的脆响,自作孽不可活地扭伤了。
卓文远方才一直没有帮腔的意思,闲闲摇扇围观着,这会儿看见桑祈的脸色变了变,才适时走上前,恰到好处地扶了她一下,风流暧昧的桃花眼笑得弯弯,向闫琰打招呼,并善意提醒:“时候不早了,琰小郎还不回吗?当心闫夫人要担心了。”语气中尽是温和关怀。
闫琰是出了名的“母管严”,闻言怔了怔,好像刚才光顾着乐呵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似的,赶忙一拍头,道:“啊,子瞻兄说得是,我先走一步。”而后露出小虎牙,朝桑祈不怀好意地笑笑,挺高兴地走了,美滋滋地想着,终于报了骑射课上的一箭之仇。啊,今天天真蓝啊,月亮真圆,心情真好!
一个大男人,心眼儿这么小!桑祈无奈地朝他后背做了个鬼脸。“行了行了,人家又看不见。”卓文远假意嗔怪,收起折扇敲了敲她的头,扶着她回到隔间,干脆利落地放下竹帘,不再理会对面还有一个宋佳音也在跟她吵着架呢。
一放下戒备,桑祈趔趄着蹭了两步坐下来,龇牙咧嘴道:“疼。”“我看看。”卓文远一听蹙了眉头,蹲下来挽起她的裤脚,看了一眼并没肿胀,又不放心地上手按了按。按得不重,可桑祈差点嗷的一嗓子喊出来,幸好顾忌到怎么丢脸也不能丢在宋佳音面前,识时务地忍住了,咬着唇一脸幽怨。他便改成了轻轻握住她的小腿,用温热的手掌揉了揉,笑道:“还行,不严重,回去赶紧擦擦药就好了。”“嗯。”跌打损伤以前遇到多了,桑祈也知道算不得什么事儿,可是毕竟伤了筋,眼下是不能好好走路了。只好……先把东西吃完。
等到二人离开庆丰楼的时候,宋佳音早就走了。卓文远搀扶着桑祈小步蹭出大门,见如今天寒,街上也没什么人,便蹲下身来,勾了勾手指,魅惑一笑,道:“上来。”这个动作看着好熟悉,小时候在草原上,二人嬉戏打闹,他也经常这样背她,都不知道有过多少次了。为了大家都能早点回家,桑祈也没客气,动作熟练,三两下挪到了他背上。趴好之后才发现,和小时候不一样了,他的背宽阔了许多,力量也比那时大了许多,毫不费力地便能将她的腿在自己的劲腰上卡好,轻轻松松迈步向前。桑祈借着月色看到自己摇晃的脚尖和石板路上影子的距离,有些恍惚地感慨着,竟不知在什么时候,他都已经长这么高了。想想也是,毕竟已过了加冠之年,都取了字号,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啊。可他还是整天没个正经,还混在国子监里,搞恶作剧捉弄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上心干点事业……正乱想着,忽听卓文远问了句:“看你,每次遇到她都要闹得不欢而散,可有想过一直这么下去不妥吗?”
“怎么说?”桑祈一怔,不明白什么意思。“越跟洛京的小姐们交恶,就越融不进她们的圈子吧。”卓文远解释着,“以后终归要在洛京常住,你就不怕一直交不到朋友?”桑祈趴在他肩上,一只手勾着他的脖子,一只手把玩着他的头发,用无所谓的语气答了句:“那有什么,我不是有你吗?”纱笼寒烟、玉洒清醴的月光下,石板路反射着柔和的银辉,微风拂动下树叶沙沙,街道上只有他一人的足音跫跫,此外万物空寂。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便在梨涡浅笑的少女长发随着他的步伐一晃一晃、不经意说出口的瞬间,毫无预兆地击中了他的心灵。卓文远微微一怔,俊美多情的面容上笑意深了几许,声音也变得更温柔:“那不一样,我毕竟是男子,将来要做你夫君的。”说得倒顺溜,桑祈忍不住笑了,明白他的意思是希望自己能够交到几个同性朋友,和其他洛京的世家小姐一样,没事儿一起游玩啊,绣花啊,吟诗啊,弹琴啊,聊男人聊八卦,融入现在的小姐圈子将来的夫人圈子中去。可是,那不是属于她的世界,她有不同的追求。她觉得把这些想法一一解释给他听太麻烦了,只道是:“没事,我们做一辈子朋友就行了。”
每次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都会各执一词,无疾而终,卓文远无奈地笑了笑,换了个方式说道:“那我要是以后不在你身边了怎么办?你再扭伤了脚,谁背你回去?”
“我可以自己走啊,为啥一定要人背,虽说会慢,但……”桑祈说着就要跳下来示范,卓文远赶紧用力按了按她,更加无奈地道:“行行,我信了,你老实待着吧。”
等送她到家,已经过了亥时,莲翩一直没敢告诉大司马小姐还没回来,忐忑不安地守在门口,一见着人就赶紧走小路把她悄悄扶回了房间,手脚麻利地端水准备伤药,俏脸上一片焦虑神情,语带责备地道:“怎么回来得这么晚,还受了伤,又在外面惹事了?”
“遇到了宋佳音。”桑祈耸耸肩,若无其事道。莲翩便心下了然,也不再多问,专注于给她上药,涂抹好后才叹了口气,嗔道:
“她就不能消停点。”说起桑祈和宋佳音的过节,其实真没有什么不得了的大矛盾,都是些互相看不顺眼的小冲突。两个人都是要强不愿意服输,更不愿意看别人脸色的性子,俗话说一山容不下二虎,确也容易生出摩擦。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宋佳音,是刚回洛京不久的事。桑公应宋太傅之邀前去赴宴,为了能让桑祈尽快适应洛京的生活也带上了她。其间,男人们同席把盏言欢,女眷们则在后院赏月玩乐。七八个世家小姐,称得上热闹。可桑祈觉得她们的话题自己插不上嘴也没兴趣,便很少说话,只有别人点名问她的情况才应付着答两句。
于是乎有人觉得她是故意摆架子,看她的眼神不太友好。当时宋佳音作为主人,“善意”地提醒她:“姐姐可别学那些自诩孤高傲世的才子,姑娘家还是柔和温婉些的好。”
刚从西北回来,一身棱角的桑祈最不喜别人对自己指手画脚,立刻眼神一凛,冷冷看了回去:“多谢提醒,但我怎么个性子,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从小到大,洛京里谁不给宋太傅最疼爱的小女儿几分面子,新来的却是这个态度,也不怪宋佳音当时脸就是一白,尖声问了句:“你说什么?”“说你多管闲事了。”桑祈撂下话,起身就走。“你!都说桑公家的独女自小长在军营里,乃是将门虎女,如今看来果然是个不知礼数、野蛮莽撞的悍妇!”宋佳音气得不轻,喊出这句话的时候身子向后倾倒,眼见着那弱柳扶风的架势,就跟马上就要被对方气晕了似的。
桑祈见状倒是停住脚步看了回去,但在众女子埋怨的目光注视下,只是皱着眉头,十分不能理解地问了句:“至不至于这么娇弱?说句实话而已,你怎么好像就崩溃得要吐血了……”
“你……”宋佳音眼前一黑,本来没想吐血也要吐出来了。二人之间的梁子就此结下。桑祈嫌弃宋佳音为人行事矫情做作,宋佳音恼恨桑祈让自己没了面子。以至于后来,听说宋太傅有意给自己的爱子和桑祈结一门亲事的时候,桑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宋佳音先开口尖声道:“不要,我才不要这个女人进宋家的门!”而且这话还是当着桑巍的面说的,礼数全无。这下宋太傅脸也白了,把桌子拍得震天响,怒斥道:“不得胡闹!”
结果宋佳音当场就泫然泪下,哭得那叫一个楚楚可怜,好像无理取闹的不是她,而是她爹似的。本来还见桑祈姿色不错,有几分意思的宋落天大约是个地地道道的妹控,一见自家妹子哭得这么惨,立马也不干了,不惜反抗老爹,自己先否了这门亲。
倒是也算给桑祈省了事,只是彼时,桑巍的脸色已经跟门上贴的煞神差不多。宴会最终自然是不欢而散,从此以后,便传出了刚回洛京的桑祈是个蛮横无理还自视甚高的丑八怪的传闻。虽然在宋太傅本人表态这只是犬子小女无礼,并不能代表宋家态度,自己一定拉回去好好教育的情况下,桑巍大度地没有找宋家什么麻烦,但桑祈和宋佳音私下交恶的消息,还是很快便在洛京各大家族的后院中不胫而走。
加之桑祈本来就乐得清静好练武,不愿主动与人结交,虽说后来懂得了洛京不比西北那样自在,为了避免麻烦,行事言辞都有所收敛,也还是不可避免地造就了到现在只有敌人渐多,不见朋友增加的局面。
眼见着小姐和宋佳音有越闹越厉害的趋势,莲翩不禁愁眉苦脸地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小姐在洛京这日子可怎么安生哟。
桑祈那边却很大度地笑了:“不,这回不是宋佳音……”
莲翩心里一激灵,哀号道:“什么,又树了新敌?”“咳咳,是闫琰。”桑祈有些尴尬地将自己踢人暗算未遂的事儿和长久以来与闫琰的斗智斗勇说了一通。莲翩听完立马不乐意了,脸一沉,义愤填膺地将闫琰强烈谴责了一番,称宋佳音怎么说都是个姑娘家,小心眼也就小心眼了,闫琰作为个大老爷们儿竟然也这么别扭,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