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来了个女弟子(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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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郎君何所思(1)

虽说黑衣人一事,桑祈已经告知了父亲,又当着晏云之的面应下了不再半夜一个人出门,可这心里始终还是放不下。闫琰的一番话让她想起,这或许是一个向父亲、向家族、向世人证明自己有能力独当一面,并不需要依靠联姻的机遇。于是她决定再去亲自探上一探,夜深人静之时,她穿上低调方便行动的衣服,带好兵器出发了。

一路摸到之前到过的院子,只见院内有若干黑衣人在交谈,从那五大三粗的身形判断,应该是她昨天夜里见过的那批。正当桑祈想凑近一些听清楚对方在说什么的时候,院子的大门突然打开了,又进来一拨黑衣人。对方人数太多,她不敢贸进,只得往暗处躲了躲。

看样子,两拨黑衣人彼此相识,因而对于来者,原本驻守的黑衣人并没有感到惊讶。然而,就在她做出这样的判断不久后,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只见后来的那批黑衣人随着前一批黑衣人进屋,可在对方行进的过程中,竟主动落在后面,毫无预兆地手起刀落,霎时割破一个人的脖颈,取了其性命。见到这一幕,不光是桑祈,倒下的黑衣人的几个小伙伴也震惊了。在震惊之中错失还手良机,悉数被对方剿灭。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桑祈掩住口,将惊讶强行吞入腹中,感到难以置信。杀死了同伴的那几个黑衣人训练有素,看上去一点感情波澜也没有,冷漠而熟练地将尸体挪动布置一番,伪造成内斗之状后,又如同悄无声息到来一般,悄无声息离去。

惨白的月色下,院子里弥漫着鲜血与阴谋刺鼻的味道。桑祈皱眉看了一眼,权衡之下,决定先不管这些尸体,追上杀人凶手再说,提剑跟了上去。一路追到外城,那几个黑衣人似乎看出甩不掉她,便回身与她缠斗在了一起。

她打定了主意抓活的,要揪出幕后主谋,而对方似乎也不想额外制造杀孽,招招都往她腿上来。以一敌四,桑祈这回用的是自己的兵器,比上次争气了些,没有很快呈现败势,可实在纠缠得难分难解,眼看又要变成一场鏖战。

她可不指望这一次又会有人从天而降,只得靠自己寻找突破口。趁一个黑衣人近身的时候,灵机一动,伸手握住对方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一拉,身形变化,又趁其不备扯过另一只手,迅速抽出腰间的绳索将它们绑在一起,而后抬剑架在那人的后颈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封锁了对方的穴道,发挥自己轻功的优势,往回奔走。

尽管其他人马上就追上来,可过了眼前这片空地便是一处小树林。在小树林里,她自信能够甩开他们。

果然不出所料,身后渐渐没了动静。桑祈寻了个僻静之处,在一棵古树粗壮的枝丫上将挟持的那哥们儿放了下来,看着他,随后俏眉一挑,心里有些得意。开玩笑,四个人姐姐打不过,甩开其中三个,抓一个活口不就行了。她真想为自己的机智鼓个掌。

被俘虏的倒霉蛋一动不动,面罩后一双阴鸷的眼睛,毒辣辣地瞪着她。桑祈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解开他的哑穴后他会咒骂的脏话,就只是靠在树干上不理他,只等休息一会儿恢复了体力后带他回去。

额上的汗还在一个劲儿往下滴,周遭并无一丝风声,寂静得吓人。忽而传来一阵树叶窸窣的轻微声响,她皱了眉头,警觉地握紧手中剑。然而还没来得及分辨出声音的方向,便突兀地感到后背一凉,锋利冰冷的剑尖抵在了她的腰上。

桑祈心里咯噔一下,刚才目睹了血案,经历了缠斗,都没有害怕的她,在这一瞬间感觉到了恐惧。

是谁?能做到如此神鬼不觉,实力已远非这些黑衣人和自己所能及,这下要如何是好?

正在她心头狂跳,还不得不紧握拳头佯装镇定之时,一阵风起,蓦然间,见着了一袭雪白的衣角。桑祈隐约觉着这衣裳有点眼熟,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个名字脱口而出:“晏云之?”

抵在她腰上的力道一顿,身后的人语气也沉了沉:“桑祈?”这熟悉的声音让桑祈长长松了一口气,一放松戒备,整个人险些瘫倒下去,连声叹道:“还好还好,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晏云之微微蹙眉,将剑收了回去,言语间又恢复了以往的清冷薄凉,还带了丝丝嘲讽:“你还知道害怕?”桑祈想起白天刚像模像样地答应人家半夜不出门闲晃,感到几分心虚,干笑两声,打圆场道:“怕还是知道的,但也要伸张正义不是?”说着一回身,便见到了晏云之挺拔俊秀、飘逸出尘的身姿。月色下一身清辉的男子压根没听她瞎扯,低头查看被绑的黑衣人,示意她交代一下情况。

桑祈便赶忙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遭。他听罢若有所思,应了句:“嗯,先把他带回去。”而后伸手要拉人。那黑衣人似是明白了脱身无望,挣扎一番,用愤恨的目光狠狠剜了桑祈一眼,而后重重低了一下头,便开始全身抽搐,眼神惊恐,显出极为痛苦之状。晏云之反应迅速,急忙解开他的面纱,可为时已晚,还没等桑祈弄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人已脸色青黑,表情狰狞,口吐白沫,抽搐着倒了下去。晏云之上前仔细看了看,蹙起眉头,道:“中了剧毒,已经没救了。”

桑祈为其惨烈的死状震惊,恍惚地道:“所以,他们绝非流寇之辈,而是死士?”

这种机密行动前,在口中藏有封闭着毒药的蜡丸,如若事情败露,便咬破自尽的手段,她听说常为大家族培养的死士所用,于是叹了口气,收起佩剑,沉吟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先前她一直忙着跟踪,忙着打斗,忙着警惕,根本没有时间细细思考整件事。这会儿理理头绪,似乎才抓住什么线索。

“我觉得,我上次追踪府上的黑衣人到那个院子,应是被他们发现了。而后便不知为何,设计了今晚这一出。你想想看,今晚我如果晚一点到那个院子呢?只要晚上那么一点,就不会看到黑衣人自相残杀的那一幕,而是被精心布置好的,几个黑衣人死亡的现场。就算报官,查来查去,结论八成还是流寇作乱。”

桑祈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推论正确:“可惜偏偏就是那么不巧,被我撞破,追了过来……然后,为了不出卖幕后主谋,他就变成了这样。”她边阐述,边遗憾地指了指那个服毒自尽的尸体,确定道,“不惜动用死士,这一切的背后一定有大阴谋。”言罢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晏云之,希望得到对方的认同。

晏云之沉默半晌,淡淡看了她一眼,却道了句:“此事与你无关,不要再查下去了。”

“那怎么行!”桑祈一听不乐意了,激动地站了起来。晏云之宽慰她道:“晏某会告知该负责彻查此事的洛京府衙……”“不不不。”桑祈连连抗议,“歹人都到我窗户根儿底下了,怎么能说是跟我没有关系呢?桑府已经牵扯其中,我不能置身事外,要查咱们一起查。而且,上次他们查成那样,我有点信不过洛京府衙。”

然而,她磨了半天嘴皮子,晏云之只沉默不语,一张俊颜淡漠而清冷,那表情……着实让人看着牙痒痒。她在心里将其全家老少都埋怨个遍,嗔了句:“小气鬼,好像没你我就不行了似的。大不了你我各查各的,腿长在我身上,你又管不着。”

而后自觉多说无益,正好体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干净利落地与他挥手作别,踏过枝叶,拂动清风,远去林间,惊动了几只早起的飞鸟。晨光熹微,映着她打斗中垂落下来的长发闪闪发亮。

晏云之看看她轻灵跳跃的矫捷身姿,再看看身边的尸首,无奈地笑笑。桑祈几乎一夜未眠,回家洗了把脸,换了衣服,就黑着眼圈赶来上课,一进门,又觉得哪里不对。卓文远不在,可以理解;宋落天不在,也很正常。可是,上学态度端正的乖宝宝闫琰居然也不在,这就有些奇怪了。她斟酌良久,拉了个同窗询问。那人告诉她,听说闫琰出事了,上学来的路上不小心摔断了腿。

桑祈心里咯噔一下,寻思这孩子不会是自作主张地把那个不靠谱的计划实践了吧?这洛京大道一马平川的,上哪儿摔腿去!

为了验证猜想,放学后她便马不停蹄地去了闫府。主母闫夫人大约是因为先前联姻被拒的事耿耿于怀,孤高冷傲了半天,各种找理由不肯让她进,后来还是闫琰派人出面说情,才绷着个脸勉强同意。

桑祈第一次来闫府,深感不愧是百年传承的朱门望族。大宅中既不像人丁稀少的桑府那样空空荡荡不讲究排场,也不像宋府那样太过铺张奢华富贵。制式器具,代代传承,每一件看似普通的物品,都有岁月雕琢的痕迹。宅邸设计规整,规划有序,没有一处多余,给人感觉肃穆又大气。

正当准备晚膳的时间,几个忙碌的家仆脚步匆匆,却都低着头,不发出一点声音。这样严谨得体的院子里,怎么就……偏偏生出了闫琰那么个人?桑祈看着那高贵端庄的闫夫人,若非一早知晓,如何也想象不出二人居然有血缘关系,与她粗略寒暄几句,便去见了闫琰。

闫琰果然伤了筋骨,腿上绑着厚厚的绷带,唉声叹气地从卧房里蹭出来,时不时发出一声凄惨的“哎哟”,还非要守规矩地在迎客的主位上坐着。

桑祈看不下去,赶忙制止道:“可别乱动了,就跟那儿坐着吧。”说着指了指离他最近的一把椅子。

闫琰纠结了半天,疼痛才战胜礼貌,乖乖坐了。桑祈指着他的腿问:“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真跑去惹事了?”闫琰悲愤地拍了一下桌子,哀叹道:“别提了,我就是想给宋落天一点教训而已,不承想会把自己弄得这么惨。”“是啊,怎么会把自己弄得这么惨?”桑祈也跟着不理解地问。闫琰的计划,本来应该是这个样子。某一个月黑风高……不……日头高照的早晨,上学途中,他假装步行,扭伤了脚,倒在宋落天出门的必经之路上。宋落天那人,若是看到他出丑,定然会上前取笑一番,于是便会落入他的圈套。闫琰再一抬脚,把事先用沙土掩盖好、勾在脚上的绳索一头收紧,将宋落天绊倒,反取笑对方一番。

虽然这个主意桑祈当时听来觉得操作难度大又不靠谱,可怎么着挨个步骤看去,也没有看出有会让闫琰受这么重的伤的环节啊。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被他发现了吧。”闫琰委屈道,“我没想到,他根本就没下车,非但没下车,还故意指使车夫从我身边过。我为了躲马,着急收腿,没想到绳索偏偏就惊了马,于是躲闪不及,不小心被踢中。”说着抚了抚自己的腿,唉声叹气道,“郎中说,所幸是踢在了腿骨上,好好将养着,虽然暂时行动不便,倒也不至于落下病根。若是踢中腹部,恐怕就难办了。也不知道我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桑祈听完,脸色一沉,声音也凉了几分,道:“他家的马都是上等良驹,有些还是上过战场的战马,怎么可能因为区区一个套索便受惊?定是马夫受了他的命令,故意让马乱踢。”

闫琰何尝没想过这一点,可毕竟是自己想坑人家在先,就算有这种把柄也说不出口,只能又是一声重重的叹息。

桑祈凝视着他受伤的腿,感到内心不平。此事闫琰是有不对,可程度充其量不过是跟宋落天开个玩笑而已,他却反过来下此狠手。刀剑无眼,马蹄亦是,战马踢死人的事例,她在西北听说过好几回。眼下闫琰看着是侥幸没伤到要害,可万一伤到了呢?岂不是非死即残?

人家才十七岁啊!做人怎么能这么阴损!

正义感勃然爆发,她越想越气不过,暗暗咬牙,决心帮闫琰讨个公道。但现在暂时不想告诉闫琰,怕他知道后再惹出什么事端,只跟着他骂了宋落天两句,便若无其事地起身告辞,道:“成,我就是来探望探望你,没事了,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一步。”

回到家后,桑祈便开始计划。很快,在一番调查后,她想出了一个好主意。洛京人杰地灵,物产丰润。位于西郊的灵雾峰半山腰,高约三千尺,层峦叠翠,自古以来便是著名茶叶产地。宋家便有一处财源滚滚的茶庄坐落在此,属宋落天名下,他在外面花天酒地用的都是这个小金库。如今正是冬天,茶树呈现出老叶浓郁的绿,放眼望去,一片深翠。

桑祈掀开车帘一角,见如自己所料,看守茶园的长工果然稀少,满意地勾起了嘴角。让车夫将车停在僻静处后,肩上扛了一个大布袋,脚步轻快地跳了下去。

山上的空气格外清新,弥漫着茶树的馨香,她深吸一口气,趁长工不注意,悄悄来到水渠边,将布袋打开来——只见里面是一整袋白色粉末。根据她先前的调查,灵雾峰之所以出产的茶品质好,是因为土质特别。而她今天带来的这些粉末——石灰,倒入灌溉茶园的水渠中,渗入地下,便可悄无声息地改变土壤成分,自然也就不能够产出好茶来。此计不容易被发现,也难以追究是何人所为,这是她经过深思熟虑后想出的好点子。

然而她没料到的是,石灰入水,水面立刻剧烈翻腾,发出嗞嗞的声响,并隐隐冒起白烟,引来了留守茶园的长工注意,一声厉喝,抄起家伙儿便赶了过来。见势不对,她赶忙加快速度,趁长工们赶到之前将整袋石灰都倒了个干净,而后在对方马上就要挥着砍刀砍到自己的时候,挑眉一笑,拔腿便跑。桑祈一溜烟回到马车上,催着车夫快些离去。

桑家的车夫出身军旅,何等训练有素,马车甩开长工们纠缠的叫嚷声,朝山下疾驰而去。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恶作剧过的她急喘着向车后看去,忍不住咯咯地笑,只觉大快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