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月亮像一个元宵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和尚。——今晚的月光淡淡的，自由宁静，我不知怎么又想起了这个故事。生活像是准备揭示着什么，又没有完全揭示出来，从那个和尚到现在的我，仍然有一种隐隐的神秘。

在以前的日子里，在寂寞至深的时刻，我常会想起那个和尚来。是个老者呢，不像是我们这般年龄的人。也想起那座山，在夜晚暗淡得总有一个轮廓，树木都是些婆娑的影子。而且如果是今天这个日子，树的背阴处或山石后面，也该留有些许干枯的残雪了；而且如果是今天这个日子，山顶晴朗的话，林木也应该是晴朗的，沁满溶溶的清凉，包括那座庙和那个小小的院落。

可我不像那个和尚，我和他相同的似乎只有这晴朗的月光。我的今晚，严冬那最紧迫的充满冰雪的时刻已经终结了，天地之间时时让你感触到，一种积极而浪漫的时光。我的今晚，月亮像个元宵，一种芬芳、一种甜蜜、一种真实而单纯的诱惑。我的心里也似乎真在想着春天，想着大地茁出的草芽和重重的花影了。

那和尚有过家么？或许有过，还有过三个儿女，在成人后死于疾病和战争，一个远远地嫁给了异乡的人。他的妻好像很久以前就不在了，坟头也变得小小的了。不然怎么会当和尚呢？——不但在我的眼里，在许多平常人的眼里，似乎理解中的和尚都是这般地无奈，因此俗人是永远不懂得那份献身的高尚。

而我今晚则轻轻地感动着冬天已逝的欢悦，欢悦也轻轻的，似乎对春天有一种确认。

月亮像一个元宵。从前的正月十五似乎不是这样，每年的八月十五也不是这样。八月十五很热闹，母亲微笑着从早忙到晚，紫葡萄堆在大托盘里，饭桌上还有丰盛的午宴或晚宴。那个夜晚，月光和美酒盛在每个人的杯中，空气里依旧储着暑夏消退中的腥热，还有附近稻田里或河水蒸发出的温香。蛙声已经很稀落了，但是还有，秋虫的合唱却正流行。那时的心情，现在已记不多了，不过却永远有着岁月达到繁盛时期的那份洋溢。

而今晚月亮像个元宵。生活在一年中刚甜甜地开了个头儿，新的世界还远远的。今天的我，已不再遵循什么教条，并开始重新审视生命曾面对的一切。生活也脱掉了层层的外壳，逐渐显露出那已文明起来的内核。正如钱钟书先生那《围城》所说，我也是那即将出城的人了。

——今晚真好。

1993年2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