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感动

那年秋天，天空飘着小雨。整个城市都湿茫茫的，颇为清凉。我两天前就病了，原以为年轻体健，没有事儿的，那天早晨又匆匆地赶去上班。下午下班的时候，不想病得更重了，脸庞烧得通红。天上的雨仍然下着，无声无息。挤上车，车上人很多。我好不容易挤到对面的窗前站定，旁边的一个姑娘却有些怨言了。车窗下坐着一个老人，侧影像个雕像，目光很有神儿。老人也寻声扬起头来望了我一眼，问道：“小伙子，酒喝多了？”我摇摇头，“病了”。“烧得不轻呵，你坐吧，我该下车了”。我很感动地谢过老人，坐了下来，可我也分明感觉到姑娘那鄙夷的目光。我把头脸埋低些，有意地又咳了两声。但老人并没有离开，只是走过了两个座位，凸着青筋的手紧握着扶手。我有些后悔，我再怎么有病，也不该让一个老人为我让座，我并不是不可以坚持到家的。我把脸扭向窗外，窗外的风景含在朦胧之中，偶尔有彩色的伞闪出一份鲜亮。

老人又隔了两站才下的车，他很艰难地从人缝中挤出去了，我下意识地用手指擦着车窗。玻璃被抹过的那一片很亮，是要看老人一眼吗？可我没有看见。这一站，有抱小孩的妇女，票员喊着让座，确实也有人让了。我冥冥中生了一些遗憾，那妇女如果把孩子抱到我的身边，那么此时此刻我会勇敢地站起来的。我要让这个孩子在幼小的瞳仁里，很早就留下一个红脸叔叔的印象，更让那不知情的姑娘看一看我也本有坚强。这一站上下了许多人，车才慢慢地启动了。我正想收回目光，仔细地体验一下自己的病势。可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发现了那位老人。他已过了马路，并准备斜插入一条小路上。那条小路是土的，湿亮的泥水反着光，路面上还没有脚印。一棵老树斜在路旁静思。

老人走得很有力，但他的左腿有些跛。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他的衣服很普通，他的背影也很普通，像我的父亲一样。直到许多年后，我都注意有些跛的人，看他是不是我遭遇的那位老人。以便有机会再看看他的脸面，接触一下他仁爱的目光。

1993年11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