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日出

黑暗的帷幕即将合上，光明的白昼即将来临。在这黑白交替的时刻，无数细微或庞然的事物，都于即将破碎的夜色之中静静地等待着。

这时的天空是肃穆的，肃穆能够显现出自身的庄严，在历尽苦难之后，安详地面对黎明。满地的清霜悄然将寂寞困顿的心情凝结，除了大地之外，还有四周的房舍、林木和田野。城中或旷野上的灯火，在黎明到来之前，仍在苦苦地坚持，他们心中的信念是久远而明艳的。这时同处于一个永恒时空中的万物，短暂且悠长。

得益于许多美好事物在黑暗中的启示，天空开始排列出它的色彩以显示它自身绚丽的雏形。它将铺设的道路设定为非凡的霞彩之路，那是通向神圣或经典的道路。那天地的神来之笔，凌驾于灰暗寂静之上，感动于新事物的临近，震颤不已。那从远古奔腾而来的青云，似硝烟迷漫，似万马奔驰，孑然显现出它雄浑的声色。这时早有鸟群惊起，那已经汇集起来的俏丽的精灵，准备为即将来临的巨变而鼓噪。这时大地也发起它满怀的联想，将用心意装扮绵延的林木、火红的果实和金色的秋意。使它们在黑暗中恢复起来的本色与天空的绚烂一致。万物都在为一个伟大的事物的诞生做着准备，就像人类的分娩一样，忧郁与劳顿都会因日出而弥散。这时，灰暗的僵化的无动于衷的还剩下些什么呢？——是角落，是内幕，是废墟。

有一点轮廓了，那轮廓正如天地间开启一道沉重的宇宙之门，正如万道金线撒开一把巨扇。让东方释放出所有叛逆于黑暗的洪流吧，那千百条道路正是通向光明的道路，未来的道路。镶金的云霞化作万朵旷野的鲜花，丰富而灿烂。东方英勇地打出了它鲜明的旗帜，赞成与反对，期待与支持，态度明确而坚定。没有人再会相信，黑暗曾经拥有过的那种森严的法度，不能为光明所突破。而光明一旦破坏了黑暗的森严，光明就会自由纷扬了。

此刻东方似有千军万马在操练，那嘶喊那威严那雄武在云与云之间骤然传递。但是你听不出那种声音，只能凭借一份心灵去静静地感受。如果你曾受过无数黑暗的羁绊，艰险的围困，此刻你尤其感动。你会新奇、愉快地面对万物，像是受到了一个伟大事物的感召，你会变得如此自由轻松，充满新生的力量。这时大地更加多姿多彩，所有的事物都在经历黑暗之后，恢复了它们应有的尊严和本色。它们开始为自由和新生欢跃起来了。这时满地的清霜映衬着静静的黎明，俏丽而明朗。前方的城也俏丽而明朗。城中早起的人们都将开始筹划一天的事情，他们将在忙碌或休闲中分享生活。但太阳还没有出来，千万面光的旌旗更加激越。下界万物都在向东方瞩目。此刻天空像宁静的海洋，博大而精深。那势那欲已不可阻挡。

终于在那重重的红金之中，一轮金红的太阳出现了。犹如天地间一个浮动的核儿，跃然飞升。在它的背景之下，撒开的光芒的金扇，描绘出的万物悠然展现于天地之间。那可是忧愤不平的屈原的红日么？那可是苦难深重的巴金的红日么？那可是热情浪漫的郭沫若的红日么？它生于东方，沉坠于西方，轰然运行于广寞明亮的宇宙大众之间，投光明以泽万物，昭文明以施未来。那是我心中丰润的红日呵，恩泽我的人生以越千年。

但此刻由于诞生于黑暗中的阵痛，它又显得凝重和平淡。在它的周围，那无数纷乱的霞光的旗帜，也因惊奇而渐归于平静和有序。万物都在为日出而感叹，也即将跟随着日出而飞跃向前。此刻徘徊在远边的云，像为日出献出的牺牲，宁静而安详。这时候残存在退却中的黑暗里的事物还有些什么呢？

——谨以此篇献给热爱日出的人们

1997年3月13日

注：此篇根据1995年11月22日早晨的记录而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