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灭顶之灾近在咫尺,广宁堂不由人人紧张。
吕叔说:“我看把柴火堆移到后院南、西两排房子的转角处,遮住暗室那处夹皮墙,在仓房里多存放一些装粮食的麻包,一旦保安团要来搜查,先拦住他们,将麻包垒住壁柜,他们还能掘地三尺?”
韩儒仁说:“此多是无用功。保安团一旦要强行进院搜查,那高柱久就是胜券在握了。不过,也只好如此了,赶紧去做吧。”
众人离去后,韩儒仁经过一番分析,认定高柱久已怀疑周立民藏在广宁堂里,欲入室搜查,又怕无果,惹了广宁堂又伤了龚雨辰的面子,故以保护广宁堂的名义,先将广宁堂监视起来。看来这盘棋还未走死,尚有回旋之地,韩儒仁稍微放了点心。
因心中有事,韩儒仁早早来到前厅诊室,刚坐下,保安团副官高凤年就来了。此前两人见过几面,算是熟人,客套几句后,高凤年就直言不讳地对韩儒仁说:“韩大掌柜,凤年奉高团总命令,昨夜率部进驻太平镇,剿匪剿共,保境安民。据情报,昨日下午,有一受伤共匪在贵堂院后匿迹,料已潜入镇里,大掌柜如有所闻,要及时报告;另据情报,湖匪见谢嘴驻军调走,正蠢蠢欲动,欲趁机抢劫太平镇上大户,自今日起我部在镇上几户大的商家设岗,广宁堂是保护重点,如大掌柜还有别的良机妙策,只要能保贵堂万无一失,尽可点拨凤年,凤年一定竭诚效劳。”
韩儒仁听到保安团在其他商家也设了岗哨,知高柱久暂时还不想和广宁堂撕破脸面,这无疑是给了龚雨辰的面子。看来,他对广宁堂确实是费了心机了。心想,既然高柱久忌惮龚雨辰,那自己就借助钟馗之威来震慑鬼魅,使他不至于太过放肆,故作动容地说:“高团总虑事缜密,对广宁堂的厚爱,我早已感同身受,想必高副官也心知肚明。高副官文武双全,今日由高副官坐镇太平,是广宁堂和太平百姓的福分。雨辰兄对副官也是赞誉有加,他说你精明干练,是不可多得之干才。在副官你面前,儒仁岂敢妄谈什么良机妙策!广宁堂的安危系于副官,有你运筹帷幄,广宁堂定可高枕无忧,只一心把脉问诊就是了。”
韩儒仁这番话可谓绵里藏针,恰到好处,既点出高柱久的祸心、给高凤年戴了顶高帽子,又抬出龚雨辰这个护身符,使高凤年不敢肆意妄为。他说的雨辰兄便是南京政府驻苏北皖东北剿匪特派专员龚雨辰将军,洪泽湖西风传此人和江苏保安五旅旅长南汉文与韩儒仁关系甚密。
淮阴城自古以来有韩刘杨秦龚五大家之说,乃淮阴侯韩信,西晋时三公尚书刘颂,清直隶总督杨四骧,清咸丰进士、广西按察使秦焕和著名南宋诗人、画家、丹青圣手两淮制置司幕府龚开。龚开就是龚雨辰先祖。韩家祖辈在淮阴时与龚家颇有渊源,韩儒仁曾祖一辈且与龚家结有姻亲,民国初年,龚家十三口人皆得重病,幸得韩家全力施救,未殁一人,自此,龚家对韩家心存感激。后来龚家仕途通畅,于民国5年举家迁至南京,韩儒仁二十余年未曾与龚雨辰谋面了。他青少年时与龚雨辰、南汉文交好,亲如兄弟,且两人都是淮阴名人,虽说久未谋面,但情谊未减,时常关心、打探对方消息。前年九月,在淮阴召开的剿共剿匪会议上,高凤年见过龚雨辰,并给他敬过礼,和他握过手。会后,龚雨辰特地交代高柱久说,你辖区太平镇上韩家广宁堂,与龚家乃是世交,韩儒仁是我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高团长务必多加关照。其表弟、江苏保安五旅旅长南汉文还托高柱久给韩儒仁带了一支“左轮”,可见其关系非同寻常。
高凤年听了韩儒仁的话,甚为惊讶。之前,他风闻韩儒仁神拜安东亭那几个石人为师,修炼得谋略过人,心中不以为然,想他充其量不过是进过大学堂的乡村郎中,懂什么谋略?后来见广宁堂在高柱久、朱殿魁的打压、祸害下仍安然无恙,觉得韩儒仁是有点能耐,待听了韩儒仁刚才这番话,便感到此人深藏不露,老辣无比。一时弄不清韩儒仁所说何真何假,心中很是疑虑。但龚雨辰、南汉文与韩儒仁颇有交情是真,自己与龚雨辰有过接触是真,高柱久让自己来控制广宁堂也是真。他心想:广宁堂在湖西百姓心中犹如救命菩萨,又有党国大员罩着,高柱久都忌惮三分,我一个副官何必惹他。再说,如果龚雨辰真的赏识自己,他是一方大员,要是能靠上他,跟他公干,岂不比在这声名狼藉的保安团强上百倍。若此,恐怕还得靠韩儒仁来牵线搭桥。所以,对广宁堂的外置要把握分寸,不可莽撞,更不可完全按照高团总的布置祸害广宁堂。
正如韩儒仁等人分析的那样,保安团围住广宁堂,是高柱久出的一个毒招。高柱久听说周立民可能藏匿在广宁堂里,本想借机查抄广宁堂,一来顾忌广宁堂院大物杂,怕搜查无果;二来也忌讳韩家与龚雨辰、南汉文的关系,不敢贸然搜查。特别是在那次剿共剿匪会议上,龚雨辰特地交代他要保护好广宁堂,给早就想将广宁堂据为己有的高柱久浇了一桶凉水,他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欺压广宁堂,就唆使朱殿魁祸害广宁堂,以图韩儒仁求救于他,他好趁机从中渔利。谁知广宁堂对他不卑不亢,以不变应万变,让他的阴谋难以如愿。现在,太平镇有了共党分子,给了高柱久控制广宁堂冠冕堂皇的理由,便让高凤年以防止共党和土匪危害为名,在广宁堂前后加设明岗暗哨,还要高凤年派人驻在广宁堂里,每天放上几枪,来刁难、骚扰、作践广宁堂,让广宁堂无法正常开诊。他对高凤年说:“如果那个漏网共匪真的藏在广宁堂里,我给他韩儒仁玩个猫捉老鼠的游戏,你给我严看死守,让那个共党分子成为瓮中之鳖。”
高柱久的用心,让韩儒仁三言两语地说破,高凤年心中忐忑,他本来就是个善于应变的主儿,心想这为难广宁堂的事,我不能给高柱久当枪使,否则惹恼了龚雨辰他们,成了高团总的替罪羊,那就冤死了。就客气地对韩儒仁说:“韩大掌柜,凤年此举如有不妥,就请指出,万不可客气。”
韩儒仁听了,说:“既然副官如此体贴广宁堂,我实有个不情之请,广宁堂本是治病抓药的所在,来往的都是普通百姓,门口站着拿枪的兄弟,既会让人望而却步,又会引起误解,以为广宁堂犯了什么事了,可否通融一下,换个方式?”
高凤年觉得韩儒仁的要求尚不为过,爽快地说:“谢韩大掌柜理解,凤年照办就是了。岗哨的事,待我另做安排。至于龚特派员那里,还望多多抬举。”
韩儒仁说:“高副官不必客气,龚特派员、南旅长那里我自当尽力!至于为广宁堂站岗的兄弟,待会我让人送去一百块现洋,略表心意,请高副官代为笑纳。”
高凤年听了,喜得满脸堆笑,说:“大掌柜客气了,那凤年先替弟兄们谢了!”便客气地拱手告辞。
送别高凤年后,韩儒仁陷入了沉思,高柱久既能派兵看守广宁堂,也能进入广宁堂搜查,一旦他无所顾忌,那广宁堂的处境将十分危险。看来,要想阻止高柱久搜查广宁堂,别无他法,也只有借助龚雨辰这棵大树了。
高凤年回到设在镇西镇公所大院里的中队部后,对韩儒仁的撤岗要求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一个既不使高柱久恼火,又顾及了韩儒仁面子的办法。他找来三个小队长和镇警察所所长,交代他们将广宁堂前门两个岗哨和警察撤到大门两侧十米处;对进出人员要一一检查确认,凡额头上贴膏药的要揭下来检查,如发现右额上长有红痣的要立即捉拿。又在东西两处院墙外各设两名固定岗哨;后门的岗哨撤到距广宁堂后院三十米处的安东河堤,在河堤上搭座哨棚,驻一个班,日夜巡查;夜间,由三个小队轮流巡查,重点就是广宁堂,从后门出来的人不得越过安东河,否则开枪射杀。并给警察所所长说:“广宁堂的人你都认识,要是放走了共党疑犯,你脑袋可就保不住了!”吓得那个警察所所长连连点头称是。高凤年这般安排,既执行了高柱久的命令,又给了韩儒仁面子,而广宁堂也被围成了铁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