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仁的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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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三天后,安东河堤上的哨棚盖好了,高凤年在完成了对广宁堂的布置后,当天下午便迫不及待地召见太平镇代理镇长田延年,说有要事商量。

田延年是太平镇吕集保人,待人圆滑,行事明哲保身,但求无过,倒也无甚不良行为。他民国14年(1925)给县知事周炳文做文案、民国16年(1927)给县长陈定邦做文书,在“四一二”大屠杀中,田延年又惊又怕,辞职回乡,赋闲在家,后来应聘到太平镇当了文书。三年前,太平镇镇长死于非命,镇长一职由驻军长官兼任,警察所所长协管,镇公所形同虚设,八个乡丁跑了六个,只剩下两个乡丁和田延年撑着门面,还有几位挂名委员,不发薪水,在每年的捐税中给予几分减免。田延年主要工作就是写写文告,跑跑腿,收捐收税的事插不上手,每月领取一块大洋的辛苦费,倒也自在消闲。这次没想到鲁佩璋让他代理镇长,很让他惶恐不安,本想推托,又贪恋代理镇长那两块大洋的月薪,便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高凤年的传令兵找遍了镇公所大院,也没见着田延年。因为高凤年的保安团住进镇公所后,镇公所就没了田延年容身之地。其实,镇公所本是一座大院,近二十多间房子,但一百多人的保安团住进后,就显得拥挤了,镇长办公室和一旁的文书室被高凤年占了,田延年只好在乡丁住的屋子里摆了张桌子,每天去打一头,做做样子,便四处晃悠去了。

找不到田延年,高凤年火了,又派乡丁去街上找,后来在东街脚手行里找到了田延年,他正和脚手行管事王九阳在喝茶聊天。田延年一听高凤年找他,不敢怠慢,一路小跑着进了高凤年的办公室。高凤年二话没说,就让他火速召集太平镇各保保长及各集镇商家店铺管事,明天上午到镇公所开会,为保安团剿共剿匪筹粮筹款。随后,高凤年拿出自己拟定的征收数目,让田延年照此办理。田延年看了,数目太大,认为不妥;高凤年勃然大怒,吹胡子瞪眼地把他斥责一顿,俨然一副太平镇太上皇的嘴脸,吓得田延年冷汗直冒,只好诺诺称是。

耍过威风后,高凤年见田延年那副惶恐模样,心有不忍,故作无奈地说:“田镇长,非我为难于你,这事是高团总定的,高某作为下属,唯有执行。如确有不妥,你去给团总说吧。”

田延年哪敢去捋高柱久的虎须,抹了把额上的汗水,说:“既然高团总定了,那我照办就是了。我这就去安排。”

回到了镇长“办公室”,田延年便安排两个乡丁分头通知相关人员明天上午九点准时在镇政府开会,对于会议内容,田延年没有说是收捐纳税的会,他知道如果说是收捐纳税,大伙十之八九不来。便说是驻军调离,魏友三马子一千多人正向太平镇窜犯,保安团已进驻太平镇,特请各保保长、商家大户共同商讨保境安民拒匪剿匪之事,各方人士务必到会,不得有误!

田延年这一招果然奏效,土匪利用去年国民政府和军队忙于在陕北对付共产党军队,今年又忙于在华北对付日本人之机,尤为暴戾,烧杀不断。自四月初魏友三等匪徒洗劫泗阳县屠园圩,杀害数十人后,又连续作案十多起,这伙瘟神说不定哪天就会降临太平镇了。人们无不忧心忡忡,保安团此时驻扎太平镇,让人们心里稍感踏实,开会时应到之人大都到场。会场设在镇政府院内的槐树下,面北朝南处摆了一张桌子,桌子正面和桌头一边放了一把木椅,高凤年坐在正中,田延年站在桌头,众人围在槐树四周,会议按时召开。

会上,高凤年反客为主,先作了一番自我介绍,说是奉专区特派专员兼保安司令鲁佩璋县长之命,高团总命他率部进驻太平镇,和乡亲们一起防共剿匪。并说据可靠情报,有受伤的匪人藏在太平镇里,要大家时刻留意,帮助捉拿,政府将有重奖,如窝藏不报,将以通匪罪论处,等等。然后便宣布由代理镇长田延年作剿匪布置。保长、大户们听了,便都噼里啪啦地拍起了巴掌。

田延年在镇上混了多年,与在座的都是老相识,往常从没把他当回事,今天大伙一反常态地抬举他,窘得田延年手足无措,连连作揖打躬,惹得会场上一阵哄然大笑。

田延年满脸通红地说:“代理镇长之说,延年实不敢当。延年只是镇上闲差,岂敢鸠占鹊巢。县秘书科说是在新镇长就职之前,鲁县长让我操几天心,我给高副官跑跑腿,传传话罢了。今天将各位请来,是因土匪猖獗,高副官不辞辛劳,亲自率领保安团弟兄来我镇保境安民,肃清匪患。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无奈镇公所无钱无粮,只有官出于民,民出于土,特增收捐税。”说着,田延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瞅了高副官一眼,突然降低了声音说:“高副官……这个……这个上峰要求,捐税最好是大洋,也可收法币。但法币要按大洋换算。关于所收捐税的数额,高副官这个……这个……和镇公所体恤父老乡亲难处,人头税暂免,日后视捐税收缴情况,再定是否追收。现只按户头收缴,每户收粮油捐一块、柴草捐一块、鞋袜捐一块、伕役捐一块、饷银捐一块、弹药捐一块、伤残捐一块、抚恤捐一块。除以上各项外,日本人正调兵遣将,要从上海那边打来,每户再交抗日捐两块。另:有地五十亩以上户各项加收一块,一百亩户各项增收两块,二百亩以上户每项加收五块。太平、吕集、高集、香城街上店铺,每户每项加收两块;经营金银玉器、当铺、饭庄、旅店者每项增收五块,广宁堂四位兄弟尚未分家,且经营药铺,按五百块现洋交纳,不收法币。”

田延年说毕,众人皆有上当受骗的感觉,会场上一片哗然。有的责问田延年这个会是剿匪会议还是剿钱会议;有的说以往交纳捐税,从未分此细目,更无此重赋,这是不让人活命了;有的说这种按户征收的捐税,是一网打尽,比土匪抢劫更甚。众人七嘴八舌,皆说无力承受。

治安委员王有民原是第二十五路总指挥梁冠英的手枪队员,在“蒋阎冯大战”中伤残回乡,火药味尚浓,起身问田延年:“这次捐税,是另外征收还是常年皇粮国税?如是常年皇粮国税,今年已收缴,这是不是算来年捐税?”

田延年不敢与王有民对视,低头应道:“这次的捐税嘛,这个……这个……是临时加收,算在常年的皇粮国税之外。”

王有民怒道:“去年就加收一次,今年又要加收,那老百姓交得起个屁?”

田延年赔着笑脸说:“剿匪事大。望父老乡亲想想办法。”

脚手行管事王九阳冷笑着说:“剿匪事大?日本人和土匪还没来就被抢开了,还让不让老百姓活了!”

与会的人中,有人低声附和:“哪有钱交这捐税,除非卖儿卖女。”

田延年无奈地看着高凤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高凤年恼了,“通”地一拍桌子:“不交的一律以通匪资匪论处,交由本团处决!”

众人听了,皆感愕然,就连王有民也是敢怒不敢言。

脚手行管事王九阳少年老成,颇有胆量,不卑不亢地望着田延年说:“你是代理镇长,太平百姓的父母官,如此重赋,能有几家交得起,莫非都按通匪论处?这岂不是官逼民反?倘若传到县上,怕是既对你田镇长不利,也有损高团总剿匪初衷,坏了县政府和保安团名声。”

王九阳这番旁敲侧击,听得高凤年脸如猪肝,他不认识王九阳,恶狠狠地问:“你是哪个保的保长?”

田延年和王九阳甚好,怕高凤年对他有所不利,忙含糊地说:“是街上店铺的伙计。”

广宁堂来的是韩儒厚,对王九阳印象也好,怕高凤年追问下去,便起身冲高凤年笑了笑说:“高副官此次不惧险恶,亲率保安团弟兄保护太平镇父老乡亲,实在令人敬佩。这捐税一事,我想并非高副官本意,更非高副官所决;刚才田镇长已说明,这是上峰要求,是上峰决定的。这几年天灾人祸,民不聊生,太平百姓水深火热、度日如年。高副官虽有所闻,但上峰并不知情,方有此次加收剿匪捐税之举。此事大伙莫怨高副官,高副官家在龙集,与太平毗邻,正如高副官所说,你我乡亲,他岂能不体谅乡亲们的难处?也不能怨延年兄,他一个听差的,岂能左右捐税之事!要怨只能怨太平镇长一职三年空悬,届由驻军长官把持,无人给上峰禀报太平百姓之苦,上峰不察民情,故有加收捐税之举,也是情有可原。我想各位应尽力收缴,不使高副官为难;延年兄既然身任代理镇长之职,就应身在其位,尽其职责;也请高副官代太平乡亲向鲁县长等诸位上峰陈述实情,一旦不能如数收缴,还请鲁县长等诸位上峰宽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