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清早，喜子和往日一样，按时打开广宁堂前堂大门，见门口站着两个荷枪实弹的保安团士兵，一旁还坐着一个镇警察所的警察。喜子纳闷地问：“为何要在广宁堂大门口设岗？”

警察打了个哈欠，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所长要我告诉韩大掌柜，谢嘴驻军调走了，奉鲁专员令，县保安团高副官带领一个中队于昨夜进驻太平镇，队部设在西街镇公所大院里。因为有共党分子藏在镇里，为保护广宁堂安全，夜里就在广宁堂前后门口设岗了。”

喜子听了，觉得事情过于突然，急忙去后院告诉韩儒仁。韩儒仁和家人正在吃早饭，听了也是一愣，放下碗筷，急忙来到了后门处，从门缝里看去，外面果然有保安团的岗哨，便明白了高柱久的用意。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让他不由打了个寒战，心底惶悚地哀叹一声：“大祸来矣！”

原来，广宁堂被“鬼影子”弄得焦头烂额的这段时间里，高柱久也为驻扎太平镇的事而忙得疲惫不堪。从高楼回到金锁镇的第二天，他就按照和高适之的既定谋划，带了不少的钱，去泗城拜见县长鲁佩璋，说太平乃匪患之地，湖匪嚣张，三年前把太平镇镇长也杀死了。现在驻军要调走，他的副官兼三中队队长高凤年熟悉太平镇情况，他要派高副官带一个中队进驻太平剿匪。由于太平镇镇长被杀死后镇长一职一直缺位，都由驻军营长管辖镇上公务，为军政统一，请由高副官代理管辖行政。

按理说，副官是跟随长官服务的角色，高柱久之所以要将高凤年派到太平镇，有其缘由。高凤年和高柱久是龙集老乡，高柱久住在乡下，高凤年家在龙集街上。早年，高凤年家家境尚好，上了几年学堂，打得一手好算盘，在镇上一家杂货铺里管账。高凤年人长得风流，常与掌柜的妹妹眉目传情，掌柜心里很不待见。后来，高凤年贪污钱款，被掌柜查出，将他逐出，并到处散布他的劣迹，使高凤年名声扫地，龙集街上无人再用他。高凤年恼羞成怒，在一个风高月黑之夜，他反扣铺子大门，欲烧死掌柜，火起时天良发现，念及掌柜及家人当初种种好处，又将门打开，避免一场惨祸。自此，高凤年离开龙集，辗转于泗城、青阳、洋河等地谋生，也做些偷摸勾当，后投奔同乡高柱久，得高柱久赏识，由文书至副官，还挂了个少校衔。当镇长要催收捐税，既要忠诚可靠，又得识文断字，高凤年便成了高柱久的放心人选。

鲁佩璋是民国22年上任的，这期间高柱久已被招安，虽然他对高柱久有诸多不满，但高柱久与魏友三等曾被招安的匪首相比，却从无反水迹象，加之二者之间并无个人恩怨，对高柱久的行为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还算过得去，对高柱久的要求并无反对意见。因为收了高柱久的钱，太平镇又必须有军队驻防，就爽快地表态说待专署防务会议议定后，高柱久即可派兵前往。

谁知此事传到了县财政科科长罗玉杰耳里，就起了周折。罗家是本地大户人家，高柱久为匪时曾抢过罗家，罗玉杰极力反对保安团进驻太平镇，说保安团集中驻扎，才有利于剿匪，高柱久将其部分散驻扎在富裕的集镇，不思保境安民，却巧立名目，强收捐税，中饱私囊；若进驻太平，则太平一镇捐税必将为高柱久侵吞，对泗县本就捉襟见肘的财政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便主张派他的任警备队队长的连襟刘子青派兵进驻太平镇，说刘子青清正廉洁，一定会不负使命，所收捐税也定会悉数上交。

本来，罗玉杰之言，鲁佩璋听与不听在两可之间，偏偏罗玉杰的二叔是国民政府驻安徽省财政特派专员，鲁佩璋得靠罗玉杰给他要钱，对罗玉杰的话就不得不考虑了，便以专署要商议为名来敷衍搪塞高柱久。高柱久心里羞恼，但又敢怒而不敢言。因为鲁佩璋这个县长很强势，他是安徽省第六区行政督察专员，兼泗县县长和保安司令，管辖泗县、盱眙、五河、灵璧、宿县、蒙城6县，是高柱久顶头上司，高柱久惹不起他。他只好一边找人说项，一边向鲁佩璋陈述厉害，又让他早年的匪友，盗墓贼张敬忠弄了一对后周显德年间的龙虎瓶送给鲁佩璋，总之驻防太平之事志在必得。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事情发生了戏剧性变化，有两个消息传到了鲁佩璋耳朵里，一个是专署行政科科长李松风正在运作泗县县长一职，李松风是江西人，省主席的秘书是他的同乡，这件事极有可能；另一个是警察局报告，近期界集、太平、龙集三地共产党活动十分活跃，似要准备在年关暴动。巨匪魏友三也已窜到湖西，要求县里迅速派兵驻扎太平，以震慑湖匪、抓捕乱党。鲁佩璋怕事情闹大，不好向上面交代，便拟派警备队和保安团联合去三地清剿。当年，警备队在石梁河农民起义中吃过亏，对农民暴动谈虎色变，加之新任队长刘子青富有正义感，不愿参与其中，以警备队人手少，要保障泗城和专署、县政府的安全为由，主动推荐保安团去太平镇驻防。鲁佩璋没有了选择，便给高柱久送了个顺水人情，他亲自给高柱久打电话，说经县政府商议，决定派保安团进驻太平镇，让他做好准备。同时，又决定任田延年为太平镇代理镇长，来吊高柱久的胃口，以图再捞一把。高柱久明白鲁佩璋的用意，想一旦他的保安团进了太平镇，不管是代理镇长还是镇长那都是个摆设，便没再纠缠。

大功告成，高柱久好不高兴，中午将保安团在金锁镇的几个头头带到镇上饭馆里直喝得烂醉如泥，由护兵找了个平车拉回了团部，睡到日落西山时，方被一中队长鲁大能叫醒。说根据内线提供的情报，他驻在界集的一小队将共党分子周立民一伙包围在界集王沟村树林里，共党分子开枪拒捕，一小队伤亡三人，共党分子被击毙多人，有一被击伤的共产党窜逃到太平镇广宁堂后面的河堆上，失了踪迹，此人可能就是周立民。

高柱久立马将周立民和广宁堂连到了一起，也不等鲁佩璋的命令，即把副官高凤年叫来，密授一番机宜，让他立即带领二中队进驻太平镇，实施他的敛财和“瓮中捉鳖”计划。

当天夜里，保安团就在广宁堂前后院门设了明岗暗哨，把广宁堂给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