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接下来的一天,广宁堂一切如常,韩儒仁也和往常一样到诊室坐诊,但他心里一刻也没有闲着,他算定“鬼影子”会有所行动,这出戏还得唱下去。
第二天晌饭后,韩儒仁兄弟默默地围坐在后院的厅堂里,没有人说话,因为,“鬼影子”还在广宁堂忙碌着,他们想分担一下大哥的压力。
这时,吕叔笑容满面跑进来,欣喜地说:“晌饭前,孔友善上街了,还叫上二宝陪着,在两家杂货铺里转了转,买了包烟,又到满口鲜包子铺买了一笼包子,和二宝分着吃了就回来了。这期间他除了和熊掌柜说了几句话,也没见他跟什么人说话,更没发现举止有什么异常,可刚才就有人捎信来,说他老妈有病了,要他赶快回家去。你说怪不怪?我看他那意思,好似拿不定主张,说要来给你说说呢。”
韩儒仁听了,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说:“古人言‘善战者,见利不失,遇机不疑’。这信传得好,是天助我广宁堂也!‘鬼影子’此番回去,是要和魏友三商量如何处置我广宁堂,他走了,尚有可能回来,我们让他走。让他无牵无挂、毫无留念地走。吕叔,你赶快过去把他缠上,待儒厚过去了再让他来找我。儒厚,我们赶紧谋划谋划,给‘鬼影子’吃个定心丸,让他死了算计广宁堂的心思。”
吕叔一听,赶紧去了。韩儒仁兄弟商讨一番,关门忙碌一气,韩儒厚又进进出出跑了两趟,做了些布置,这才和儒义、儒礼奔了前面的总柜。
韩儒厚走后,韩儒仁给壶里续了茶水,边品边欣赏着墙上的四君子画轴。他的神情自信而安详,恰似稳坐中军帐中的诸葛亮,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总柜里,孔友善呆坐在条椅上,神情恍惚,一脸哀戚,似乎正为母亲的病担心。一旁,吕叔紧紧地攥着他的双手,苦口婆心地劝他宽心,说吉人自有菩萨保佑,他母亲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
韩儒厚进来给吕叔使了个眼色,故作不知地笑着说道:“你俩说什么呀?”不待他俩回话,又说:“吕叔,月底要进药材了,还缺些钱款,我这就去街上找人筹措一些。”也不待吕叔搭话,便匆匆走了。
吕叔这才松开了孔友善的手,无奈地说:“友善,难得你如此孝心,既然急着要走,我也不好留你,大掌柜在后院,你去给他告个假吧。”
此时,孔友善心里异常烦躁,是走是留拿不定主张。听吕叔让他去后院给韩儒仁告假,正合他的心意,立马起身,急匆匆地奔了后院。
后院中墙大门洞开,田贵坐在门旁晒太阳,见了孔友善,既没阻拦,也没起身,冲他点头笑了笑。
看来,田贵是把孔友善视作广宁堂贴心人了。
当韩儒仁壶中茶水见底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这脚步声急切零乱,显然是行走之人心神不宁。此人定是孔友善!
韩儒仁便起身伸手迅速地推了一下墙上的那件四君子画轴。
“大东家!大东家!”在画轴的晃动中,韩儒仁背后响起一声哀伤的呼唤。
果真,是孔友善来了。他要借家里捎信为由头,再把后院和厅堂细察一番。
韩儒仁似乎打了个寒战,转过身来,神色紧张地说:“友善来了!你,你有何事?”而目光还斜在挂轴上。
孔友善为韩儒仁惊慌的表情纳闷,他迅即扫了一眼墙上的画轴,在“四君子”的摇摆中,他似乎见到画轴后面的墙壁上有个木框。
孔友善的心骤然狂跳起来,脸色刹那间涨红了许多。“鬼影子”不愧是魏匪的“闲员”,瞬间便在心里做出了判断:原来,广宁堂修有夹壁墙,画轴后面定是广宁堂的藏宝窟。
本来,孔友善因为没有探清广宁堂家底,心里拿不定主意是走是留,即使今日离开,也只是想回到匪窝,和魏友三商量下步打算。现在,总算苍天有眼,功夫不负苦心人,广宁堂老底入眼了,大功告成,该打马回营了!下一步就是在某天夜里,快马衔枚,脸蒙黑巾,突袭广宁堂,劫了财宝回去享受。这么做,对魏三爷和广宁堂都好,三爷不会对广宁堂逼财伤人,广宁堂破财保了性命,也算不幸之大幸。孔友善便兴奋地压着嗓门,哭丧着脸说:“大东家,家母突染急病,我明早得赶回去伺候,今后怕是不能再回来了。”
明早得赶回去?“鬼影子”觉得稳操胜券了,好!我这计成功了。韩儒仁压住欣喜,关切地说:“老人家身染何疾?能否行走?可否接来广宁堂诊治?”
孔友善说:“谢大东家,老母年迈体弱,徐州到这里路途遥远,实在难以成行。”
韩儒仁说:“那就带点补品回去。我给你开上几个滋补的方子……”正说话间,外面响起韩儒礼的喊声:“哥,哥!妈有事叫你快去!”
韩儒仁是孝子,听说母亲有事,不敢怠慢,忙打住话头,说:“友善,你先在这等我一会,喝茶你自己沏,药方待我回来再给你开。”不待孔友善应答,就急忙奔老夫人房子去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天赐良机孔友善岂能放过!韩儒仁刚出门,孔友善身子一晃,画轴已被撩开,后墙上,那个木框果然是个二尺见方的暗室,推拉的木门半开,想必是韩儒仁刚才没来得及关上。孔友善欣喜若狂,用脊背撑起画轴,哆嗦着推开木门,这是个深约二尺,宽、高各约三尺的夹皮墙洞,里面放着一只古色木匣,一只没有上锁的樟木箱,竟然还有一支盒子枪和两颗木把手榴弹。
孔友善打开了那只木匣,里面正是广宁堂镇堂之宝《红伤二十八秘籍》和《眼疾诊治便方》。对这些偏方,孔友善不感兴趣,待他迫不及待地打开樟木箱,却不由傻眼了,箱里只装着几卷二十块一封的银元和几根二三两重的金条。
他妈的,这广宁堂看来真是让高柱久折腾得山穷水尽了!孔友善大失所望。
“去给喜子说,给老太太屋里送几根上好甘草泡茶!”外面,韩儒仁似是站在门口大声地给谁吩咐着。
孔友善打了个激灵,急忙合上箱子,推上柜门,放下画轴,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的圆凳上。
韩儒仁也刚好在此时提着个包裹走了进来。
“老太太好吗?”孔友善关切地问。
韩儒仁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下仍在微微晃动的画轴,恻然说:“唉!家道不顺,老人家操心劳神,虚火上升,牙龈都肿了。”
孔友善摸清了广宁堂的家底,已是寡妇丧子,再无守心。想到这些时日,韩家老少对他不差,自己做的是恶事,行的是险招,今后说不定还有用到他们之处,便同情地说:“这么多的窝心事,也难怪老太太上火。唉!不知我老母亲病情怎样,大东家,我心里着急,等会给吕叔交了账册就走,现在就给你告辞了。”
现在就告辞了?“鬼影子”你终于探清广宁堂家底了,广宁堂灯枯油尽,连鸡肋都不如了,不值得魏匪算计,你还装人做鬼地在我广宁堂干什么!韩儒仁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故作惊讶地说:“友善,你怎说走就走呢?这些天来你为广宁堂费心劳神,这一去还不知能否回来。怎么也得容我给你饯行呀。”
孔友善急忙说:“谢大东家心意!家母病重,我实在不敢耽误。”
韩儒仁说:“难得你有如此孝心,那我就不留你了。你我如有缘分,日后还有相聚日子。”说着将手中包裹递给友善:“老太太知你要回家,找了几件衣物带给你老母亲,虽说旧了点,倒还干净,望莫嫌弃。”
听了韩儒仁这番话,孔友善竟一时动情,涩声说:“大东家,人说为富不仁,可你韩家大院都是好人!恨我身不由己,无福与你共事,实在是此生一大憾事。”
韩儒仁听了孔友善这番话,伤感地执着孔友善的双手说:“友善啊,你我虽名为主仆,实乃情同手足。虽说我广宁堂万贯家财遭那高柱久、朱殿魁等暗算,已是空有其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我情义一场,我怎能让你空手而归呢。”说着,走到门口,向外张望一番,疾步回来,移开画轴,那个暗室便赫然亮在眼前。孔友善故作惊讶地“噢”了一声,说:“大东家,你这是——”韩儒仁也故作没听见,在暗室摸索一会,转过身来,手里竟然攥着那把盒子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孔友善。孔友善吓坏了,忽地闪到一边,惊惶地说:“大东家,你这是干啥?”韩儒仁不理会友善,自顾盯着盒子枪说:“这是当年我给魏友三老妈看病,他手下人送的。你说,给这没用的玩意儿干啥用?你要是会使枪,就给你路上防身。”说着,不待孔友善搭腔,又转身将盒子枪放进暗室里,却拿出一封银元递给孔友善,说:“我诚心想帮你,实乃心有余而力难逮,这点钱是老太爷特地留给我们四兄弟的保命钱,每人二十块;老人家再三叮嘱,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这钱;这是我的一份,你莫嫌少,带回给老母治病,再置二亩地,过个安心日子吧。”
韩儒仁的情义让孔友善从惊惧中回过神来,待接了银元后就真得动了感情,眼里竟然闪了泪花,说“:谢大东家。你对我的情分我孔友善这辈子铭心刻骨,永志不忘。因实在牵挂母亲病情,待去交了账簿,取了行李就走。”
韩儒仁说:“不急,不急,待我给你老母亲开几个滋补方子吧。”便到了书房,将方子开了交与孔友善,还是不舍孔友善就此告别,执意要送他一程。孔友善推辞不过,只得依了他。
到了前堂,孔友善交了账簿,结了工钱,取了行李,其实就是一个装着杂物的布袋子。还有一条被子,孔友善没拿,送给二宝了。待与吕叔等人一一别过,便出门上路。
韩儒厚看兄长要亲自去送孔友善,放心不下,便找个借口把儒仁叫到一旁,说要和儒礼一起陪大哥相送孔友善。
韩儒仁说:“‘鬼影子’是神龙见首难见尾,杀人越货的事他很少亲自动手,否则,他就不是‘鬼影子’了。何况我广宁堂待他不薄,他害我也于己无利,害我干啥?再说,我还有要紧的话给他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