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仁的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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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洪泽湖西畔深秋凝霜,落叶沙沙,冷风逼人。韩儒仁和孔友善二人手挽着手,肩挨着肩前行,韩儒仁还不时地给孔友善拉拉衣领,像一对相亲相爱的兄弟。

韩儒仁说:“友善,你知我为何如此看重你吗?”

孔友善憨笑:“不知。”

韩儒仁说“:你有主见,有胆有识,去了朱圩一次,朱殿魁的管家就上门来了,这也让我韩家出了口恶气。只可惜我广宁堂没有你这样的人才啊!”

孔友善说:“大东家过奖了,其实我和二东家去朱圩啥事也没做,他来广宁堂找什么宣德炉,是想讹人。你说,那对炉子真得那么值钱吗?”

韩儒仁不悦了:“我的话你也不信!那原本是我家的,卖了它,买地,可买千顷好地;买枪,可装备一个团。再给你打个比方,盖广宁堂那样的院子,有一只炉腿就够了。”

孔友善信了,说:“高柱久、朱殿魁欺人太甚,这事要是给我头上,万难忍这口恶气。”

韩儒仁脸色恻然地说:“莫说了,莫说了。想起来就窝心,丢人哪!”

又话锋一转,问道:“友善,你说魏友三这人怎样?”

孔友善一愣:“东家,这话怎么说呢?我觉得他重情义,有勇有谋,是洪泽湖周边五县盖世豪杰,第一好汉!”

韩儒仁听了,嘿嘿冷笑起来:“盖世豪杰?第一好汉?我看他不仁不义,恰似那无脊之狗!”

韩儒仁当着好狗骂主人,狗不乐意了,说:“大东家可不敢胡说,魏友三有千里眼,顺风耳呢。让他听到就是祸。”

“千里眼,顺风耳?我还要当面骂他呢!当年,我治好了魏老太太眼疾,分文未收,他曾许诺广宁堂有难他必帮,可朱殿魁劫我广宁堂财产,伤我广宁堂伙计,他连个大话也不敢对朱殿魁说。再者,朱殿魁从外面一回来就勾结高柱久,公开与他作对,灭了孟疤眼,抢了他六十多条好枪,他怎就做了缩头乌龟呢?他破这个圩子抢那个圩子,滥杀手无寸铁的乡亲,怎么就不敢碰朱圩?其实你破一百个圩子也不如破朱圩一个,那里面有金山银山呀!”

孔友善急了,说:“大东家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朱圩防守严密,火力强大,界集又驻有高柱久保安团,太平这里也有官兵,一旦攻打朱圩,就会腹背受敌,后果难料。魏友三岂能以身试险。”

韩儒仁听了,冷笑一声说:“亏他魏友三还整天打打杀杀,却原来也是个糊涂之人。他说朱圩难破,可在我眼里,朱圩不过是一圈烂泥墙,我要破它,易如反掌。他朱殿魁今后要是再祸害我广宁堂,我不用去龚特派员那里告他,也不用南旅长出一兵一卒,我吆喝上太平镇的兄弟朋友,带上伙计,半个时辰就破了它,高柱久腿再快,能赶得上?!”

孔友善听了,惊讶地问“:朱圩我去过,牢固着呢。大东家你怎么破它?”

韩儒仁冷笑着说:“朱圩后圩墙就砌在黄泥岗那几口废砖窑上,那土是虚的,只要在夜深人静时顺着砖窑门挖个地洞就能钻过去,区区一堵砖墙,又何用半个时辰?若此,定擒他朱殿魁于梦中!高柱久不来增援尚好,如来,我在半道设伏,打他个冷不防,也让他丢盔弃甲,贻笑大方。”

孔友善听了,惊得不认识似的盯着韩儒仁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哈哈大笑起来:“大东家,你一个看病的还研习战法呀?我看你那药堂就不要开了,拼死累活也挣不了几个大钱,干脆也拉支马子,我跟你干!”

韩儒仁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友善你笑话我吧?我哪懂什么战法,只是常走黄泥岗,对那块地形熟悉,刚才那话也是让他朱圩主气的。不过,你说跟我干,我还真是求之不得,今后要是日子不顺心,你就再回来,有广宁堂吃的就有你吃的。”

孔友善摇头说:“谢大东家了。我回去得盘算件来钱快的事情做,不然,怎么养家糊口!”

韩儒仁打趣道:“要想来钱快,那就找人去抢朱殿魁。”

孔友善哈哈大笑说:“大东家你莫害我了,抢朱殿魁那是魏三爷的事,我哪敢哪!”

说笑间前面就是三岔路口了,往左一条小路通往朱圩,往前大路是徐州官道,往右的茅草小道便是通往安东亭和古渡口的路径了。

韩儒仁还要相送,孔友善不依。其实,韩儒仁明知“鬼影子”不会再让他往前送了,因为他奔的不是徐州,他要去的地方是朱圩。广宁堂之行令他大失所望,他早已盯上了朱圩。刚才韩儒仁那番“气话”既让他茅塞顿开,也使他踌躇满志;他觉得朱圩作为下一个猎物,已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韩儒仁只好止了脚步,抬起右手冲着“鬼影子”扬了扬,恋恋不舍地与之道别:“友善,走好,走好。问你老母亲好!哪天我如去徐州,就去看你!”

孔友善听了,眼里再次闪起了泪花,躬身一揖,涩声道:“大东家多多保重!友善走了。”转身上了通往徐州的那条官道。

望着孔友善,不,“鬼影子”叶善友的背影,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从韩儒仁心头漫过。走了,终于走了。瘟神“鬼影子”叶善友终于心甘情愿地离开广宁堂了!韩儒仁久悬的心通的一声从嗓子眼跌进了胸腔。真险哪!广宁堂终于逃过一场天大灾祸。

此时,韩儒仁心神俱疲,连欣喜的力气都没了。这些时日来,他殚精竭虑地驱灾避祸,已心力交瘁了。旷野里,忽突突地起了一阵狂风,日头在西天那片昏黄的云絮中一颠,洪泽湖上漾起了一大片白花花的縠纹,韩儒仁心里漫上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高天厚土,神灵庇佑,我广宁堂终于死里逃生了。韩儒仁泪如断珠,此时,他心里蓄满了感恩之情:这场劫难是陈丞相帮我广宁堂化解的啊!韩儒仁抬眼往安东亭那边望去,打算待叶善友走远了,前往陈丞相石像前拜谢。

叶善友往前走了一截,身影一晃,通往徐州那条大路上就没了踪影,韩儒仁注目一看,果真,他奔了通往朱圩的那条土路。

韩儒仁心情大好,他的又一个计谋得逞了。这个计谋就是祸水东引,给“鬼影子”提供一个肥硕的猎物,再怂恿恶狼相残。

为了实现这个计谋,韩儒仁以他崇仰的陈丞相“脱衣过河”之计,和韩儒厚、吕叔千般盘算万般谋划,呕心沥血、穷其心智地给叶善友设计了一盘大棋,以送酒为借口,给了叶善友打探猎物的机会,让他亲眼见识朱家的富裕,又强加给朱殿魁那些价值连城的金银古董,他岂能不动心。其实,朱殿魁那对不知从哪里抢来的所谓“宣德炉”和被吕叔故意打碎的“龙虎瓶”一样,不过是民国初期的仿品。韩儒仁被朱殿魁请去看病时,违心地讲了瞎话,韩儒仁丰厚的学养,以及这对炉子的来历,使朱殿魁毫不怀疑,真以为那是无价之宝了。韩儒仁用它们为道具,给叶善友唱了一出好戏。而韩家那对宣德炉倒是真品,它们和广宁堂的那些金银细软,安稳地躺在青石马槽下面的地窖里,而它的化身怕是已被“鬼影子”那夜偷藏于朱家某个隐秘的地方了。直到哪一天魏友三、“鬼影子”破了朱圩,它们才会出世。不过有一点韩儒仁琢磨不透,就是破圩后,这对被“鬼影子”认为价值十几万大洋的“皇家器物”,他是扒出来交给匪首魏友三,还是据为己有呢?还有,如果魏匪一旦用了掘洞之法破了朱圩,虽说是恶狼相残,但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圩里那些无辜的长工佃户何罪之有啊!唉!诸葛亮说他一生用计太多,恐祸及子孙。我韩家几代救死扶伤,广行善举,而我却不得不自损人格,出此阴招,实乃罪过啊!可我若不施此计,广宁堂就要家破人亡,太平镇上数千百姓恐怕也会惨遭杀戮啊!老天爷啊,你体谅我韩儒仁的苦心么?

韩儒仁的哀叹,在这肃杀萧条的旷野上,显得那么苍白无力,还不如枯草丛中一声虫鸣!

思想间,日头隐进云层,牛毛细雨伴着清风扑面而来。就在此时,韩儒仁看到不远处的苇荡里,隐隐闪出一只快船,往河那边驶去,这是湖匪乘用的舢板,他们又想干什么?杀人还是绑票?似乎与这两只舢板呼应,镇里响起了一阵零乱的枪声,这是怎么回事,土匪进镇了?要是他们再来祸害广宁堂,那该怎么办呢?

韩儒仁的心又猛地揪了起来,一种濒临绝境般的恐惧使他浑身的血管快要爆裂了。眼前,安东亭、古渡口连同远处的树木、房舍,尽在冥茫的风雨中飘摇起来,他顾不得去拜谢陈平陈丞相了,撒腿便往镇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