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送走儒厚、儒义,韩儒仁已精疲力竭了,他两腿打战,身子打晃,勉强挪到厅堂里。韩儒礼、吕叔都过来扶他,韩儒仁却一下靠在孔友善肩上,对儒礼、吕叔说:“你俩忙去吧,友善陪我就行了。”
孔友善心里烦躁,本不愿陪他,老孔那一箱子金银古董不是个小数目,他觉得应该去街上走一趟,让“眼线”设法把老孔劫了。无奈韩儒仁死死地靠着他,让他抽身不得。
吕叔他们走后,韩儒仁才缓了口气,坐下身来,让孔友善沏了壶茶,还是不让孔友善走,说要孔友善陪他喝杯茶、说说话。孔友善只好给韩儒仁和自己各倒了杯茶,傍着韩儒仁坐了下来。
韩儒仁一改往日的儒雅和矜持,絮絮叨叨地向孔友善诉说肚子里的苦水和委屈,说广宁堂担着富名声,入不敷出,快要破产了;说朱殿魁恶人,家里堆着金山银山还昧了那对宣德炉;说高柱久心黑,强收保护费;说魏友三不仁义,广宁堂治好他老妈眼疾痨病,只给了件没用的玩意儿,等等。
孔友善哪有心思听韩儒仁啰唆,现在的孔友善不是刚才的孔友善了。刚才,广宁堂在孔友善心里,那是富甲一方的大药堂,自己只是这个大药堂里的记账伙计;现在,自己是人见人怕的草莽豪杰,广宁堂只不过是在风雨中飘摇欲坠的几间烂草房。孔友善不由很气愤,他气自己这些天的心血白费了,钱财没得到就不说了,连女人身子也没沾过。恼怒中,孔友善咬破了嘴唇,嘴角沁出了血丝,身子一溜,半躺在太师椅里,下意识地晃起二郎腿。韩儒仁茶杯里的茶水早已见底了,这在往常是不可能出现的事,孔友善早就殷勤地把热茶续上了。现在,孔友善才不管韩儒仁的茶水见不见底呢,他懒得再给韩儒仁续茶了。他想:我给你韩儒仁续了几十次几百次的茶水,你也应该给我倒杯茶水了。
果然,就在此时,广宁堂的大东家韩儒仁站起身来,微笑着给小他好几岁的伙计孔友善倒了一杯茶,还关切地说:“友善,你嘴角怎么出血了,上火了吧?我给你说副方子试试:
木贼草半两,干乌贼须三钱,切寸长短节,两味同时放入瓦锅,注入清水,文火煎至一碗,将渣滤去服用。早晚各一次,三天可缓解;或活蚂蟥三条,绿豆一两,置于瓦罐中文火炖开,每日饮三到五次,五天治愈……
就在韩儒仁口授药方时,孔友善醍醐灌顶般明白了刚才在看到那些家谱地契时,为何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对了,是少了两件尤为紧要的东西:《红伤二十八秘籍》和《眼疾诊治便方》。这是广宁堂金不换的宝贝,为啥不见踪影了?这说明广宁堂还有藏宝之处。看来,韩儒仁深不可测,我差点上了他的当了。
呼的一下,孔友善鲤鱼打挺般地从太师椅上跃起,结结巴巴地向韩儒仁赔罪说:“让大东家倒茶,友善实在担当不起!”
韩儒仁倒没觉得有何不妥,说:“友善,你这话不妥,续杯茶水,不过举手之劳,分什么东家伙计。我给你说的去火的方子可记住了。”
孔友善躬腰点头:“谢谢大东家!友善记住了。您开的方子,定会一剂见效。”
韩儒仁听了,慈祥地笑道:“但愿如此。”
直到吃晌午饭时,韩儒仁方让孔友善离去。孔友善在出门时,眼睛飞快地将厅堂扫视一番,差点让门槛绊了个跟头。
韩儒仁见了,微微一笑,想,姓叶的还不死心,还得再给他烧把火。思忖间,韩儒礼提着盒子枪和韩儒义闪了进来,韩儒仁吃惊地说:“儒礼,你这是干啥?”
韩儒礼说:“哥,二哥给我们都说了。我怕“鬼影子”加害于你,在那边屋里防着他。”
韩儒仁心里一热,说:“在我广宁堂大院,他敢!”
韩儒礼担心地说:“把这么个恶人留在身边,实在太凶险了!”
韩儒仁说:“我何尝想留他,“鬼影子”心狠手辣,诡计多端,那些东西虽然不值得魏匪兴师动众,但足够“鬼影子”这辈子花销,当时如放他走,一旦他去劫杀老孔,岂不露馅,那这些日子的心血就前功尽弃了。”
原来,老孔根本就没出太平镇,连同那些东西一起隐藏起来了。
韩儒义听了,想大哥为广宁堂呕心沥血,殚精竭虑,自己却误会了他的苦心。他叫了声哥,说:“都怨我把‘鬼影子’留在堂里……”说着,泪水就流了下来。
韩儒仁爱怜地责备说:“哭啥?多少风浪不都过去了。你把实话告诉淑芳了?”
韩儒义说:“说了。”
韩儒仁敬佩地说:“淑芳是个知书达理的人,我们韩家有这样的媳妇,是祖上积了阴德!你一定要好好待她。待把这个瘟神送走了,大哥给她赔罪。你再陪她去淮阴好好感谢表叔表婶。”
这时韩儒厚也来了,说:“哥,我担心一件事?”
韩儒仁问:“何事?”
韩儒厚说:“我们强加给朱殿魁、高柱久那些金银古董,今后他们一旦当面对质,那不就穿帮了?”
韩儒仁说:“土匪间本来就尔虞我诈,相互猜疑,魏匪和高匪势若水火,不必多虑。”
原来,大哥早把一切都想到了!这么多天来,韩儒厚第一次舒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