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孔友善果然能力不俗，到总柜第二天就帮吕叔把账册梳理了一遍，吕叔一个劲地夸赞韩儒仁有眼力，惹得喜子、二宝几个人直瞪眼。

第三天晌午，韩儒仁多喝了两杯双沟大曲，没有歇晌，端着紫砂茶壶来到总柜，半躺到吕叔常坐的那把藤椅上，和孔友善闲聊起来。他笑着问孔友善：“友善，你知我是何时想让你到总柜的吗？”

孔友善摇头说：“不知。”

韩儒仁说：“张管家夸你那天我就有这心思了。”

“张管家夸我？我怎不知？”孔友善疑惑地说。

韩儒仁说：“那天张管家来追查宣德炉时，你猜他和我说的什么悄悄话？他说朱圩主有二十多万法币和银元券，想换成银元，让我给操个心。另外就是夸你，说你有胆略，讲义气，懂得报恩，今后一定能堪广宁堂大用。”

孔友善一听，想朱殿魁真是只大肥牛，嘴上却说：“我就是个跑腿的料，有什么胆略？都是大东家关爱抬举！”

韩儒仁连连摇头说：“不不！你怎能是跑腿的料！自你到了广宁堂，我心里对你可有一比呀！”

孔友善来了兴趣：“大东家对我作何比较？”

韩儒仁一脸真诚地说：“若把你比作春秋之范雎，汉初之子房，可我乃草芥之辈，广宁堂也只是一间药铺，不免让人耻笑；若把你比作高柱久之高二虎，就毫不为过了。”

孔友善对高二虎甚是了解，此人是高柱久本家侄子，嗜杀成性，凶狠异常。有一次高柱久与魏友三发生争执，他差点动枪，要不是老魏三的主要谋士张茂扬和女匪首李芳在场调解，差点血溅当场。说：“大东家过奖了，高二虎是高柱久左膀右臂，屡立战功，高柱久那团总之位有一半是他打下的，我岂能和他相比。”

“此话差矣！”韩儒仁坐直身子，“高二虎为高柱久出生入死不假，但高柱久由匪而入仕，成为洪泽湖西一方霸主，非高二虎辈之功，他是暗算了魏友三，方使自己独大。”

孔友善奇怪了：“大东家这话友善不明白，高柱久当了团总，与魏友三何关？他怎么暗算了魏友三？”

“前几年，政府欲招安魏友三，将他的马子改编成成子湖水警团，专司洪泽湖西这方水土的治安，可有此事？”

孔友善点头，这件事他参与谋划，当然知道。

“那为何好事未成呢？”

孔友善摇头。当时，此事眼看大功告成，连官都分好了。魏友三被委以上校团长，他手下干将除其干儿子悍匪“吕大闺女”不愿接受招安外，副手桂安富被委以中校副团长，张茂扬被委以中校参谋长，梁家山、刘广益、陈茂昭委以少校营长，李芳任少校后勤主任，“鬼影子”也被委以少校副官。魏友三将马子集结，敲锣打鼓地开到双沟镇南苗庄，准备接受国民政府大员点验。就在庆祝大会开始前两天，魏友三得到密报，说国民政府招安是假，庆功宴实是鸿门宴，要在庆功宴上将其一网打尽，主要匪首公审后悉数枪决。魏友三信疑参半，即派人去双沟镇驻军处打探，果然驻军戒备森严，就连先期被招安的高柱久保安团也荷枪实弹地开到，堵住魏友三退路。打探的匪人潜入保安团驻地，找到相识的人打听，也说上峰训示说魏友三匪性难改，要做好严惩匪寇准备。魏友三恼羞成怒，将苗庄洗劫一空，经孙庄遁入洪泽湖。此举改变了魏友三的命运，也改变了跟随他的上千匪众的命运。

其实，双沟镇驻军和高柱久的保安团之所以高度戒备，并非是为了擒拿魏友三一干匪众，而是防备这些土匪出尔反尔，怕他们对点验的政府大员有所不利，意欲震慑他们。

韩儒仁神秘地说道：“那都是高柱久使的阴招！”

“高柱久使的阴招？我怎么不知道呢。”

韩儒仁听了，心想，你这口气，就是做贼三年不打自招了。你说你是徐州人，这许多年前土匪的事你怎么能知道呢。于是说：“友善，你这话又错也。你是外地人，怎么能知道高柱久、魏友三的事。我听知情人说，高柱久密报说魏友三要绑架点验的政府大员做肉票，索二十挺机关枪，五百支快枪，两万发子弹，中央军这才要暗算魏友三。”

“还有这事？这姓高的也实在歹毒了。这一招毁了魏友三的前程，也害了弟兄们了。日后，魏友三迟早要灭了他！”

“灭他？高柱久的保安团六百人众，装备精良，相比之下，魏友三的股匪不过是一伙乌合之众。自高柱久镇守金锁镇以来，魏友三就吓得远避他乡了。不过，这倒是明智之举，如魏友三还在湖西作案，怕是早被高柱久捉拿归案了。”

孔友善急了，说：“大东家你不知魏友三的厉害，是高柱久怕他，不是他怕高柱久。”

“高柱久怕魏友三？笑话！我给你说个实话吧，广宁堂之所以给保安团交保护费，是高柱久保证，一旦魏友三等马子抢劫太平镇，他的保安团将从金锁镇、界集、龙集三面驰援，合围匪人。不过，我心里清楚，魏友三即使抢劫太平镇，他也不能祸害我广宁堂。这湖西地面谁不知我治好了他老妈的眼病。他若祸害广宁堂，便是自做猪狗了。”

孔友善涨红了脸嗫嚅道：“我想魏友三也不会为难广宁堂吧。不过，别的马子就不好说了。”

“别的马子？”韩儒仁不屑地撇嘴一笑，“湖西这几百里地，匪势正炽者也仅魏友三。外地股匪若来，南旅长必跟进追剿，小股土匪来犯，镇警察所不会坐视，加之太平镇几乎家家有枪，儒礼功夫在身，更是百里挑一的快枪手，贼人有不贰之心，必有来无回。你要是再年轻几岁，跟儒礼学学打枪练练功夫就更堪大用了。”

孔友善听了，试探地说：“外面都传四东家不但会功夫，还是神枪手，这是真的？”

韩儒仁嗔怪道：“这岂能有假。儒礼自小拜师，学了八年功夫，至于枪法，天天练习，从未间断。我广宁堂为不少江湖好汉救死疗伤，屡获赠枪支弹药，堂里药工伙计，有二十余人本是持枪猎户，百步穿杨的好手不下十数人呢。”

孔友善心中暗惊，说：“咱广宁堂里还藏龙卧虎呀！”

韩儒仁意味深长地说：“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么。”

孔友善心有余悸地连声应道：“没看出，还真没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