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仁的图腾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二十

祸不单行,朱圩管家上门捉贼的风波刚平,田贵从青阳镇购买纱布返回时,又被保安团扣押,说纱布是禁运物资,田贵是为共产党武装采购医疗用品。韩儒仁明知这是保安团在敲诈勒索,但也只得破财消灾,让儒厚带上一千大洋去保安团将田贵赎了出来。而就在当天,广宁堂在穆墩岛收购药材的伙计又遭到湖匪抢劫,损失倒是不大,不足百块法币,但韩儒仁听了却如雷轰顶。穆墩岛是魏友三的地盘,除了打鱼、采药材的人外,鲜有人去。这几年魏匪远走他乡,那里方才渐有人气。魏匪公开抢劫广宁堂的药材,这传递了一个不妙的信号,说明他们对广宁堂不似往日那么顾忌了,广宁堂已成了他们劫掠的对象。而眼下与高柱久保安团的威胁相比,魏匪安置在广宁堂的这颗定时炸弹才是最危险最要命的,一旦爆炸,广宁堂将陷入灭顶之灾。当务之急,是如何尽早地请走这个瘟神,排除这个毒瘤。

其实,避祸的计划,韩儒仁去安东亭拜谒陈丞相、张留侯、萧相国、淮阴侯四位先贤时,在周二爹的渡船上早已成竹在胸,并得到老夫人应允。但施行起来,好多环节却无法自然联结。尤其是“鬼影子”狡诈多疑,让他入套实在不易,稍有破绽,必遗后祸。而穆墩岛伙计被劫,迫使广宁堂必须加快避祸的行动,韩儒仁苦无良策,整日眉头紧锁,如坐针毡。

韩儒厚和吕叔也心急如焚,两人昼夜盘划,终觅得一计,说与韩儒仁听了,韩儒仁连声说好。三人又细细推敲一番,便紧锣密鼓地安排施行。

这天早饭后,韩儒厚对吕叔说:“近来堂里收益日渐减少,塘槐村有几户人家还欠一些诊费药费,我和你去收一下吧。”

吕叔说:“还是我带友善去吧。也让他认认路,识识人。”

韩儒厚说:“也好。你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往后跑腿的事就让友善多干点。”

吕叔便拿了账册,领着孔友善到塘槐村收账去了。

晌饭时,吕叔和孔友善就回来了。韩儒厚欢喜地问:“收齐了?”

吕叔沉着脸没有吭声。孔友善“唉”了一声,说:“那几户人家一贫如洗,见我们来了,有的端着几个鸡蛋,有的提着老母鸡来顶账,收账的事吕叔连提都没提。后来拐到吕集街上,倒是收了几户人家的账。”

韩儒厚说:“不白跑一趟就好。田贵刚才还来要钱上街买粮油呢,你把钱给他吧。”

孔友善望了吕叔一眼,欲言又止地说:“那钱……钱……”

一旁,吕叔的脸挂不住了,懊丧地说:“让我丢了。”

“丢了?怎么能丢了呢?”韩儒厚一下急了。

吕叔吭哧不言,孔友善说:“吕叔收了钱,到一户熟悉的人家坐了会,去了趟厕所,出来逛了会街钱就没了。”

“那丢了多少钱?”

“三十块银元,一百七十块纸币。”吕叔说。

“我说吕叔呀,吕集街上那么乱,你怎能装着那么多的钱逛街呢!不过,丢也丢了,你不要上火,快点洗洗吃饭吧。我把这事给儒仁说说就行了。”

谁知,一向宽容大度的韩儒仁对吕叔丢钱的事大为不悦,一改多年午间小憩的习惯,把儒厚、儒义、儒礼、吕叔、友善、喜子、田贵、二宝等大小管事的人叫到他屋里说道此事。

孔友善是第一次也是第一个进了韩儒仁的住房,他先是闻到了一股清甜的味道,跟着眼睛像锥子一样把里面的摆设扎了个遍。屋子共四间,从东面第二间处开了门,这间屋子是客厅,也是议事的厅堂,靠东面这间是实墙,装有一扇木门。客厅和西面两间是通间,由镂空屏风隔开,是韩儒仁的卧室兼书房。客厅这间是架着横梁的大间,正面墙上挂着丈二长的岁寒四友图联体画轴,两边红底金字对联:室有余香谢草郑兰宝桂树 家无长物唐诗晋字汉文章。与大户人家摆设不同的是,画轴下方没有八仙桌,只有一只四方紫檀茶桌,上面放着一件粉彩龙虎瓶,两旁摆着一对太师椅,东西两面各摆着四只普通圆凳和两张本色茶几,看来,这是广宁堂议事的地方。这些对孔友善倒没有什么吸引力,让他惊奇的是东间屋墙下那只一丈多长、三尺多高、宽约三尺,中间两扇长长的柜门且挂着一把虎头铜锁的红木老柜,孔友善早就听说这只老柜是广宁堂的藏宝之物,里面装满了金砖元宝,还有人说这老柜里布有迷药,能杀人于无形。

孔友善心里暗自琢磨道:这股清甜的味道是从哪里来的,这老柜里面都装着些什么东西呢?真要是金砖元宝,广宁堂的财富和朱殿魁的财富怕是难分伯仲了。

一会儿,众人陆续来了,分别拣了座位坐下。茶桌两边的太师椅是韩儒仁和吕叔的专座,今天,吕叔知众人相聚是因他丢了钱款,显得局促不安,连目光也不敢和众人对视。韩儒仁脸色如水,开口就告诫众人做事要心细,不能出错,听得众人莫名其妙,一头雾水。这才说到吕叔丢钱的事,他没斥责吕叔,却斥责儒厚说:“我早就叮嘱于你,收账之事你要亲力亲为,吕叔偌大年纪,还怎么让他去辛苦呢。眼下广宁堂几无进项,一块现洋都弥足珍贵,丢了这么多的钱,你难道不心疼!”

孔友善听了,心中窃笑:广宁堂富甲一方,韩儒仁因这几块钱就失了斯文,实在令人好笑。

韩儒厚听了,窘得低头不语。吕叔更是羞愧得手足无措,竟然把茶桌上那只龙虎瓶碰翻在了地上。

这龙虎瓶可是韩儒仁的命根子,心疼得他双手直哆嗦。

吕叔吓坏了,连说:“我赔,我赔!”

韩儒仁面带愠色地说:“这是唐粉彩,您老赔得了吗!”

韩儒礼、韩儒义虽然心疼这只瓶子,但对兄长的言行有点看不下去,忙劝慰吕叔:“一个瓶子,又不是金子做的,打了就打了,您莫着急。”

韩儒仁也觉得过了,把碎片小心捧到八仙桌上,叹了口气说:“吕叔,这瓶子当初是用一千现洋买的,现时要值上万大洋,它是我广宁堂唯一值钱的物件了。本想将它转给朱殿魁,换些银两补贴家用,没想……唉!也是我一时心急,言语重了,您老莫生气。”

吕叔惶愧地说:“我老了,糊涂了,管不了这么多的事了,你就找个人把这管家的事接了吧。”

吕叔的话众人都觉突然,七嘴八舌地安慰他不要多想,只有韩儒仁默不作声。吕叔知趣,坚持要辞。韩儒仁方说:“吕叔实已年高体弱,精力有限,广宁堂杂事太多,是有些力不从心了,我看就让友善和吕叔一起管理总账吧。吕叔月俸不变,给友善每月再加一块大洋。”

韩儒厚等皆感震惊,齐说不可!

总账是整个广宁堂的核心之处,非最贴心之人不能染指,多年来一直由吕叔担当,而孔友善才来广宁堂不足一个月呀!一向处事谨慎的韩儒仁莫非也像吕叔一样糊涂了?

对此决定,韩儒厚、韩儒义脸色难看,心中甚是不快。就连喜子、二宝、田贵也愤愤不平。

韩儒礼是吕叔看着长大的,愤然责问韩儒仁:“哥,吕叔在广宁堂已三十多年了,你让友善管账,莫非日后想辞了吕叔!”

孔友善对突然降临的美事惊喜欲狂,但知人心所向在吕叔一边,忙推托说:“大东家,友善才疏学浅,记个来往账目估计尚可胜任,管理总账委实难以担当。”

韩儒仁听了众人之言,笑了起来:“谁说我要辞吕叔?吕叔还是广宁堂管家,广宁堂一应事务还是由吕叔支派调度。友善只不过是分担吕叔零碎事务、减轻吕叔负担而已。”又动情地对吕叔说:“吕叔,多年来您与广宁堂风雨同舟,我心里从没将您老当作外人。只是友善是个难得人才,所以我才想让他早日跟您学学管账之事,并非嫌您年老;今后就是您啥也做不动了,我们也不会嫌弃,还要给您养老送终!”

韩儒仁的一番话,听得吕叔泪花涟涟,众人也皆热泪盈眶,点头称道。

韩儒仁又拍着孔友善的肩膀说:“友善,那天张管家上门问罪,实是欺人太甚,你对他那番话说得好,在理,有骨气。既长了我广宁堂的威风,又替我广宁堂洗刷贼名,给广宁堂立了大功,所以我才信赖你重用你。这事你不许推辞,要和吕叔一起把广宁堂总柜管好,不可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孔友善听了,心情激动难抑,说:“友善一定尽心尽力,不负东家厚望。”

吕叔更是高兴,拉着孔友善的手说:“友善,难得你知情知义,你随我来,我这就给你说说总账的事。”

孔友善似乎不好意思,韩儒仁听了,冲他摆摆手,说:“友善你就跟吕叔去吧。”孔友善这才扶着吕叔去了。

韩儒仁看他俩这般亲近,欣慰地笑了。

自此,孔友善就进入了广宁堂的核心管理层,成了大当家韩儒仁最信任的贴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