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拓跋信回到部落后,马上差人通知部落头人到自己帐中开会。不一会儿,五位头人在阿来带领下进入大帐。
“主人,头人们都到了。”阿来一边向拓跋信行礼,一边低声禀报。
“大家可能都听说了,夸吕国王的特使拓跋宣大人已到族中,要对我们拓跋部今年的牛羊数量进行检查,你们把各自的情况给我汇报一下。”拓跋信望着五位头人,端起一杯酒,边品边说。
“主人,您开拓的那片牧场水草丰茂,距离我们的居地不远,放牧十分方便。虽然经历了去年那场严重的瘟疫,但由于措施得当,造成的损失并不大。总体算来,我这边有牛羊四千八百多头。”一位年长的头人躬身答道。
“我们四个也差不多,合起来应该有两万头牛羊吧。”另外四位头人齐声答道。
拓跋信听后十分高兴,心中悬了许久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自去年协助父亲处理部落事务以来,有些嫉贤妒能的小人心中不服,虽然当面不说,却在背后四处散布谣言,暗指拓跋德仁因偏袒爱子才将权力交给了自己。刚从父亲手中接管部落牲畜时,拓跋部总共只有一万五千多头牛羊,经过一年的努力,居然增加了将近一万头。想到这里,拓跋信不禁心中暗喜,只是强忍着没有喜形于色。
“感谢各位头人对我的大力支持,我自去年管理部落牲畜以来,学习了各种技能和知识,很多方面都得到了你们的帮助。希望大家继续努力,使我们拓跋部更加强大!阿来,给各位头人倒酒,我要敬他们一杯。”
“谢主人,我们将继续忠诚地听命于您。”五位头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恭敬地退出了大帐。
正在拓跋信自得之时,父亲拓跋德仁和一位衣着高贵的老者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老者是拓跋信的爷爷拓跋贺,作为党项八部中德高望重的大首领,拓跋贺既是吐谷浑监管的重点对象,又是拓跋部的主心骨。
支走阿来后,拓跋德仁低声问道:“今年我们部落共有多少牛羊?”
拓跋信难掩喜悦,大声答道:“阿爸,您不知道,由于我去年寻得的那块牧场好,加之处理瘟疫得当,今年比去年多了近一万头牛羊呢。”
拓跋信的话还没说完,父亲就用手掩住了他的口,警惕地望了望帐门,低声责备道:“小点声,别让其他人听到!”
拓跋贺重重地叹了口气,走到大帐中央的牦牛毯上缓缓坐了下来。拓跋信大惑不解,紧张地盯着父亲铁青的脸庞,四顾了一下悄声问道:“阿爷和阿爸,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拓跋德仁踱了几步后来到拓跋贺身边坐下,沉吟了一下问道:“你知道这次拓跋宣来我们部落做什么吗?”
“不就是每年例行的牛羊数量查验么,按照约定取走我们向国王敬献的两千头牛羊,然后颁下赏赐。难道今年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其他内容?”拓跋信一边说一边疑惑地望着爷爷和父亲阴郁凝重的脸色。
“你可能也听说了,南边的党项首领拓跋宁丛去年率部到旭州投降了隋朝,中原皇帝为表彰他的忠心,特授‘大将军’名号。这件事让夸吕国王很恼火,他开始怀疑我们党项部落了。这次拓跋宣就是借查验牛羊数量为名进行刺探,如果让他发现我们人丁兴旺、牛羊成群,就会加深夸吕国王对拓跋部的猜忌,增加征发和索取,甚至要你到伏俟城做人质,这是我不愿看到的。”拓跋贺一声叹息,低声说道。
“吐谷浑倚仗部落强大,处处欺压我们党项。他们不用风吹日晒地辛苦放牧,每年就能白白从我们这里征走两千头牛羊。这些我们都认了,可总不能因为拓跋宁丛叛逃就怀疑我们啊。拓跋部在吐谷浑生活了八九十年了,忠心爱国人人皆知,夸吕国王这样做真是太令人气愤和心寒了!”拓跋信的拳头重重砸在面前的几上,愤恨不已地说。
“你小声些,小心帐外有人!”父亲拓跋德仁惊恐地望了一眼帐外,轻声提醒道。
“阿爷和阿爸,我马上让五位头人把部落的牛羊数量少报一些。”
“为了自保也只能如此了。你小心些,不要让拓跋宣抓住把柄。”拓跋贺无奈地点了点头,轻拍了一下拓跋信的肩膀。
“放心吧,阿爷,我知道该怎么做。”
拓跋信迅速让阿来追回五位头人,将吐谷浑的意图简单说了一下,然后传达了少报牛羊数量的命令。
几人听后有些惶恐,拓跋信上前几步轻声安抚道:“你们让各户将一半的牛羊藏往西边山中,一切责任由我一人承担。为了我们拓跋部的长远利益,只能如此了。大家不要担心,赶快行动。”
头人走后,拓跋信陷入了无尽的沮丧之中。原本以为自己管理部落牲畜的辉煌成果会使特使高兴,让部落内怀疑自己能力的小人心服口服。可是,迫于形势要少报一半,拓跋信心里十分不甘,怎能这样无端为那些对自己不怀好意之人提供口实?想到这里,拓跋信顿觉心烦意乱,陷入了深深的懊恼与愤恨之中。
阿来突然快步跑了进来:“主人,拓跋宣大人请您现在过去。”
拓跋信错愕了一下:“哦……我知道了。”
听到“拓跋宣”这个名字后,拓跋信心中立刻涌上一阵莫名的厌恶感,正是这个可恶的吐谷浑特使将自己一年的辛劳和在族内建立名望与功勋的梦想击得粉碎。带着这种不良情绪,他决定去会会这个不速之客。
在部落议事的大帐之外,两列吐谷浑士兵佩着长剑侍立两侧,旁边是五位负责统计牛羊数量的书记官。还未进入大帐,就听到一个中年男人在与父亲拓跋德仁说话。
“你们党项这几年发展不错啊,我一路走来见你们的帐幕从山下一直延伸到这里,人口和牛羊一定增加了不少。”
“哪里,哪里……托夸吕国王的福,这两年天气还算可以,该长草的时候就长草,该下雪的时候就下雪。去年的瘟疫流行很广,部众早亡的不少,牛羊产崽虽多,不少没活过今年春天。拓跋部虽然看起来人丁兴旺、六畜丰饶,实则只能勉强过活。”
“是这样吗?这好像和我掌握的情况不一样。”拓跋宣一双狡黠的眼睛紧盯着拓跋德仁的脸,对其所言流露出几分怀疑。
“请拓跋大人明鉴,拓跋部去年遭到了严重瘟疫,我已专门向夸吕国王禀告过……”拓跋贺站在拓跋宣的右手边,一边拱手行礼一边解释道。
拓跋宣瞅了瞅二人,突然哈哈大笑,声闻帐外。
拓跋信见状忙进入帐中:“拓跋信见过大人。”他在弯腰鞠躬时给父亲递了一个眼色,暗示一切已准备妥当。
拓跋宣转头望了他一眼,故作兴奋地说:“你就是拓跋信?我在伏俟城就听过你的大名,都说党项首领拓跋德仁有个威猛英俊的儿子,今天一见,所传不谬啊……”
“感谢大人夸奖,小人荣幸之至。”拓跋信言不由衷地说,心中对拓跋宣充满了憎恶,恨不得马上将其逐出部落。
“大人,小人刚才所言非虚。犬子去年开始负责管理部落牲畜,详情您可以细问于他。”拓跋德仁为打消拓跋宣的猜疑,决定让拓跋信按照约定行事。
“大人,党项部落这两年确实遭到了严重瘟疫,牲畜死亡不少。您所看到的那些帐幕,其实并不是完整的党项家庭,多半只有父子、母女或夫妇二人而已。另外,按照党项风俗,三年一次的大会需要宰杀很多牛羊祭天,上月刚结束的祭天大典献祭了一百五十头牛羊,比往年少了不少。”拓跋信满面愁容地盯着拓跋宣,煞有介事地说。
“是吗?那你向我汇报一下拓跋部的牛羊数量。”拓跋宣斜眼望着拓跋德仁和拓跋信,不露声色地观察着二人的一举一动。
“拓跋部去年共有牛羊一万二千七百四十三头,现有一万五千二百八十一头。”拓跋信按照父亲的嘱咐,故意将数量压低了不少。
“好像不对吧,我们细封部也在这片草场放牧,去年好像没那么厉害的瘟疫。”坐在拓跋宣身边的细封泰怪笑几声后,盯着拓跋信大声责问道。他是细封部首领,平日就与拓跋部不和,常因草场纠纷和牛羊走失等问题挑起部落械斗。为了获得吐谷浑的支持以压制拓跋部,他对夸吕国王言听计从,积极帮助吐谷浑监视其他党项部落。这次好不容易被他逮到一个好机会,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故意借题发挥。
还没等拓跋信回话,细封泰接着问道:“你说去年到今年瘟疫不断,牛羊损失不少,我可是没受什么影响啊。不但人丁增加了不少,牛羊更多了五六千头。对了,野利迟也可以做证,他的部落也没有发生这种事。是吗,野利大人?”细封泰看了身边的野利迟一眼,偷偷向其挤眉弄眼。
“就是,瘟疫肯定会在草原大面积传播,不可能只有拓跋德仁这里的牛羊才会得病的道理吧?您说呢,拓跋大人?”野利是与拓跋和细封两部旗鼓相当的强大部落,首领野利迟因为觊觎拓跋部肥美草场的缘故,不但怂恿部落民众殴打拓跋部牧民,还时常抢掠拓跋部的牛羊,甚至用密信向夸吕诬告拓跋德仁等人。因此,面对这样一个打击拓跋部的大好机会,他立刻与细封泰联合起来,对其意图心领神会。
“你们怎能罔顾事实信口胡说,我难道没有派人教你们抵抗瘟疫的方法吗?”拓跋信面对细封泰和野利迟的满口谎言,十分气愤地质问道。
“你别急嘛,我可以证明你们的牛羊数量不止这些。拓跋大人,请允许我带一个重要人证与拓跋信对质,到时您就知道谁在欺骗圣明的夸吕国王和威严的您了。来啊,将我的‘客人’请进来!”细封泰得意地望着拓跋德仁和拓跋信,挥手示意手下去帐外带人。
不久,细封泰的侍从带上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拓跋信定睛一看,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与自己商议对策的那位年老头人穆勒。
“你……你怎么能……”拓跋信气愤地盯着细封泰的眼睛,高举起攥紧的拳头。
“哟,拓跋信,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眼看你们欺骗拓跋宣大人的阴谋就要败露了,气急败坏地想要杀人灭口啊?不要忘了,我们大家都在这看着你的好戏呢!”细封泰拉住了拓跋信的拳头,扫视着帐中每个人的脸。
拓跋德仁上前一步拉住拓跋信,镇静地说:“孩子,不要中了他们的圈套,我相信穆勒头人不是那样的人。”
拓跋信望着父亲坚毅的脸和自信的眼神,缓缓放下了紧握的拳头,退到了旁边。
细封泰兴奋地指着穆勒对拓跋宣说道:“大人请看,这个人是拓跋部落的一个重要头人,对拓跋德仁和拓跋信二人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在我的耐心劝说下,他认识到背叛神圣的夸吕国王,欺骗尊贵的拓跋大人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因此,他愿意站出来做证,检举揭发拓跋德仁父子狼狈为奸、欺君罔上的罪状。”
拓跋宣听罢眼前一亮:“好,如果你能揭露拓跋德仁一伙的阴谋,我不但宽恕你的罪行,还要为你向夸吕国王请赏。”
得到拓跋宣的首肯后,细封泰与野利迟相视一笑。随后,细封泰上前一步扶住穆勒的双肩大声问道:“拓跋信说去年拓跋部遭受了瘟疫,牛羊损失不少,现在总共只有一万五千多头,是这样吗?”
阴险狠毒的细封泰走近跪在地上的穆勒,一边得意地发问,一边偷偷用手使劲捏了捏穆勒被反绑的手肘。穆勒在返回途中被细封泰的侍从俘获,遭到了严厉审问与逼供,两条胳膊在酷刑之下都被夹断。这一情况其他人并不知情,没人留意细封泰在穆勒背后施展的卑鄙手段。
穆勒脸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缓缓扭过头怒视着细封泰邪恶的眼神,强忍剧痛断断续续地说:“大人,我们拓跋部去年确实遭受了瘟疫……牛羊死了不少,染病的人也很多……是主人拓跋信力排众议……命我们将病人与未染病的民众分开……把死掉的牛羊烧了,大家当时都很心疼。可是……可是过了不久,瘟疫居然过去了。为了不让这瘟疫在草原上继续传播,主人命我带了三个头人向邻近的野利大人和细封大人传授对付瘟疫的方法,所以瘟疫才没有在草原上广泛传播……细封部的苏格头人可以做证,当时就是他协助我挨家挨户查找病人的。”
“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他是证明拓跋信撒谎的证人吗?”拓跋宣觉得自己遭到了愚弄,盯着细封泰生气地问。
细封泰暴跳如雷,一步冲到穆勒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厉声骂道:“你个不知死活的下贱东西,你敢骗我,刚才当着我的面可不是这么说的!野利大人,你说句话啊,你也亲耳听到他向我们招供说拓跋父子欺君罔上的话了吧。”他一边盯着野利迟,一边在穆勒的伤口上用力踢打。
“这,这……拓跋大人,我刚才的确在细封大人帐中,只是并未留意这个家伙究竟是怎么说的。”野利迟一看费尽心机设计的“铁证”反水了,为了摆脱与细封泰合谋的嫌疑,不得不自证清白。
“哼!我如果不与你们虚与委蛇,怎会有命来见我的主人,又怎能证明拓跋部的清白。”穆勒紧咬牙关,怒视着细封泰和野利迟愤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