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川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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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虽然已是四月光景,青海的春天却来得很晚。湖畔的草木才刚刚吐露点点新绿,在瓦蓝的天幕与漂浮着散乱浮冰的湖面点缀下格外美丽。空旷的草原一望无垠,阵阵冷风拂面而过,让人不禁一阵冷战。一只高傲的大雕盘旋在蓝天白云之间,孤寂地发出阵阵响彻天宇的鸣叫。

“嗖!”一支利箭呼啸着划破长空,大雕扑腾着双翅坠向远处的绿色山丘。

“驾!”一个十七八岁的英俊少年策马狂奔而去,头顶的两个小辫随着骏马奔腾左右摇摆,古铜色的面庞忽隐忽现。

“怎么样?我的箭法大有长进吧,阿爸最近可没少教我呢。”骏马向着猎物飞奔而去,少年的身体随之起伏晃动,回望着身后自得地说。

“你不但箭术进步了不少,连骑马的功夫也超过我了。不过你可别得意,改天我们好好比试一场。”后面追赶上来的少年不服气地说。

射落飞鹰的少年名叫拓跋信,父亲拓跋德仁是部落大首领拓跋贺的长子,不但因精于骑射而深得族人敬重,而且谦虚谨慎、正直公平的人格魅力也为其赢得了广泛支持。后面赶来的少年名叫拓跋明秀,是拓跋信的堂弟,父亲拓跋德智是拓跋德仁之弟。在吐谷浑国王夸吕眼中,二人皆为党项部族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就在拓跋信和拓跋明秀的骏马即将接近猎物时,一个少年的矫健身影从二人眼前闪过,迅速俯身捡起大雕,在离他们两丈远的地方猛然勒住了胯下的黑色骏马,马儿嘶鸣着跃起了两只前蹄。这位少年显然骑术高超,根本不担心会被摔下马背。只见他紧抓缰绳,两脚向前使劲踩稳马镫,身子随之向后仰起,像被绑在马背上一般安稳。

拓跋信手疾眼快,迅速勒住了胯下飞奔的棕色骏马,拓跋明秀则猝不及防地从银灰色骏马背上摔了下来,引得那个抢走大雕的少年哈哈大笑。拓跋信放松缰绳,定睛一看,只见抢走自己猎物的少年穿着一身蓝色衣服,两支小辫在两颊旁随风摇曳,白净的皮肤透露出强烈的青春气息。也许因为快马奔腾的缘故,脸上泛起了点点红晕,整个脸庞仿佛盛开的桃花。

“你是什么人?难道不知道这是我们拓跋部的牧场吗?胆敢跑到这里抢夺我们的猎物!”拓跋明秀愤然从草地上爬起,揉着摔疼的肩膀大声质问道。拓跋信向他摆了摆手,让他先不要说话。拓跋信看到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心想谁会有这么高超的骑术,会不会是其他部落的贵族后代?带着满腹狐疑,拓跋信决定自己问问看。

“你是哪位部落首领的公子,我怎么从没在部落大会上见过你?”拓跋信盯着少年的衣着仔细看了看,认为他绝非普通人家子弟,试探性地问。

少年没有回答他的话,提起手中的大雕看了一眼,然后仰头望着拓跋信反问道:“这是我射中的,凭什么说是你的猎物?”双眼中透出一股逼人的英气,与其白皙面庞形成鲜明对比。

“这只大雕是我射下来的,不信你可以看看那支箭,上面有我刻上去的奔马图案,那是我胯下这匹心爱的坐骑——‘霹雳’。”拓跋信不服气地望着少年,右手拍着胯下的棕色骏马得意地说。

“就是我阿哥射的,哪有你这样半路抢走别人猎物还敢据为己有的人?你究竟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擅入我们部落的牧场?”拓跋明秀将马儿往前移了移,做出要上前理论的样子。

少年被拓跋明秀咄咄逼人的气势镇住了,想要无端抵赖却又一时想不出合理的说辞:“这,这……反正这就是我的猎物,你不要管我是谁。”

正在少年支吾之时,另一个少年快马赶了过来:“公主,公……”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大声呼喊着向这里策马而来,一袭黄衣衬托着同样青春的白皙面庞。

“公主?哈哈哈!”拓跋明秀睁大双眼,一副听错了的样子。

“都和你说了别乱叫!我们怎么会是女人?”蓝衣少年脸上掠过一丝不安,冲黄衣少年嗔怒道。

“哈,分明是男人却冒充公主,好有趣,好大胆啊。阿哥,我们捉了他们去见阿爸,交给官府处理,冒充公主可是死罪。”拓跋明秀望着拓跋信大笑几声,说着就要去拉蓝衣少年的缰绳。

“你别过来!都和你说了是随口乱叫的,你还要怎样?算了,这只雕我不要了。不过我要声明的是,它的确是我射中的。”蓝衣少年很不情愿地提起猎物,没好气地丢给拓跋信。

“都说了是我阿哥射下来的,你还要抢,太无礼了!”拓跋明秀盯着少年大声嚷道,挽起衣袖准备上前教训一番。

拓跋信一把拉住了他:“好,我们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你走吧,以后不要再冒充公主了,下次碰到别人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蓝衣少年望了拓跋信一眼:“把猎物还给你不代表我承认撒谎,如果不服气,改天我们专门比试一场。”

“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不然老爷会担心的。”黄衣少年在旁轻声催促道。

“你别得意,我会找机会和你比试的。”蓝衣少年不服气地看了看拓跋信,调转马头飞奔而去,黄衣少年紧随其后,两个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草原上。

“今天怎么会碰到这种事,本来好好的打猎心情就这样被破坏了。”拓跋明秀一边轻声嘟囔着,一边提起大雕欣赏拓跋信的战利品。

“咦,阿哥,这是你的箭吗?怎么好像短了一截?”拓跋明秀拔出大雕身上的箭,一边仔细端详一边问。拓跋信接过箭,一眼就认出这不是自己所用的那种长箭。这是一支专门为少女设计制作的小型短箭,箭翎不是一般的鸡羽,而是一种绿色水鸟的羽毛,十分漂亮。

“看来这只大雕还真是那个蓝衣少年射下来的,我们搞错了。”拓跋信望了望拓跋明秀,有些懊悔地说。

“阿哥,这里怎么还有一个箭孔,是不是你射的?”拓跋明秀指着大雕脖子上的一个伤口问道。拓跋信将信将疑地接过猎物,仔细查看了箭伤,确实是自己的长箭所造成的创伤,他的心中不禁再次产生疑问。

“怎么会这样?”面对这一事实,拓跋信百思不得其解,始终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长箭呢?那可是我最心爱的宝贝啊。”拓跋信焦急地四下张望,希望能在周围的草地上觅得那支熟悉的长箭。

正在这时,一个党项小奴气喘吁吁地快马赶来,还未下马施礼就忙不迭地说道:“二位主人,夸吕国王派来的特使拓跋宣大人已到大帐,奉命查验部落今年的牛羊数量。拓跋大人叫你们快点回去,吩咐头人作好准备。”

“哦,是阿来啊……”陷入沉思的拓跋信缓缓回过神来,恍然大悟地望着来人。

拓跋明秀拍了拍拓跋信的肩膀,大声坏笑道:“想什么呢,是不是很希望那个冒充公主的少年真是公主?哈哈……”拓跋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为其古铜色的面庞增添了几分神彩。

拓跋信有些羞涩地在拓跋明秀背上轻打了一拳,假装嗔怒道:“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那样想?他明明是个小伙儿却要别人称他‘公主’,故作娘们相,真不害臊。我最见不得这种惺惺作态的人了,如果下次再见到他,一要问他见没见过我心爱的长箭,二要和他好好比比箭法……阿来,你回去告诉阿爸,我随后带头人在大帐恭候拓跋宣大人。”

“回去喽!”拓跋明秀抓紧缰绳,两腿一夹,胯下骏马嘶鸣着奔腾而出。拓跋信的棕色坐骑也是一声嘶鸣,像要同前面的银灰色骏马比赛似的飞奔起来。

“二位主人,你们慢些!等等我……”阿来在后面紧紧追赶,可是他的马儿根本不是拓跋明秀和拓跋信的对手,二人早已没影,只隐约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飘荡在碧绿无垠的草原上……

其实,那两个与拓跋信和拓跋明秀争执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吐谷浑国王夸吕的爱女德勒公主和侍女昭儿。她们听闻青海湖的春天风景宜人,到处都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牧歌风光。为了一睹这一美景,二人偷溜出了吐谷浑王宫。

“哼,真是气人,那两个党项小子竟敢对堂堂吐谷浑公主无礼!这次女扮男装出宫本打算好好玩一下,却无端被他们这两个冒失鬼毁了您的大好兴致,真是太可恶!咦,您怎么好像一点也不生气?”身穿黄衣的昭儿正在愤愤不平地大声抱怨,看到身边的德勒无动于衷,有些疑惑不解地问。

一袭蓝衣的德勒若有所思地放任马儿在草地上溜达,似乎没有听到昭儿的问话,顺手从马背后抽出一支长箭细细把玩。

“公主,那个胆敢与您争夺猎物的党项少年竟然那么吸引人,把您的魂都勾走了?”昭儿看了一眼德勒手中的长箭,一幅奔马图赫然入目,故意阴阳怪气地说。

“什么啊……你这疯丫头一天就知道捕风捉影地胡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德勒嗔怒地做出要打昭儿的样子,随后咯咯笑个不停。

“哈哈,被我说中了吧,还不好意思呢。要是让国王知道您与党项小子为了一只雕而争执,一定会既笑又怒,嘻嘻……”昭儿故意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一边歪着脑袋坏笑,一边盯着德勒早已红如桃花的脸。

“怎么说?”德勒低头仔细端详着这支修长而精致的箭,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箭身上栩栩如生的奔马图案。

“首先,国王陛下会笑您不惜纡尊降贵地与一个党项小子为了一只猎物而争吵。党项可是吐谷浑的奴仆,以您这么高贵的身份怎能做这种事?这其次嘛,就是国王陛下一定会勃然大怒,发兵捉了那个大胆的党项小子,将他五花大绑地押到您面前,由您发落,最好是重打五十大板后挂在城门前示众。”昭儿一脸坏笑地说。

德勒生气地嚷道:“你这个丫头还敢胡说,我哪有那么无聊,再说他也不至于受到这么重的责罚。”

昭儿做了一个鬼脸,继续坏笑着问道:“那您觉得他怎么样?”

“嗯……他虽然是个党项人,但还算讲理,比另外那个小子强多了。更重要的是他的箭法不错,居然能和我平分秋色,确实不简单。我回宫后一定要禀告父王,将他召入军中任职,说不定会成为我吐谷浑的一员猛将。”德勒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地平线,语气中带着几分兴奋。

“这恐怕不光是为了吐谷浑吧,您还有假公济私的嫌疑呢。”昭儿骑马围着德勒转了一圈,故意说这些话来逗趣。

“可是党项和吐谷浑不是一条心。党项首领拓跋宁丛去年率部叛逃隋朝一事,国内直到现在还议论纷纷。他要是不愿为国效劳,不愿成为吐谷浑的将军,我就让父王把他软禁在伏俟城,一辈子都不能回拓跋部。这样不愿为我所用的厉害人物,迟早会成为吐谷浑的敌人。”一谈到国家大事,德勒就换了一副严肃的神情,句句斩钉截铁。

德勒虽为女儿身,却不像其他女孩那样文静,一点也不喜欢女孩的那些活动。她整天缠着宫廷侍卫教自己骑马射箭,时不时与他们比试武艺,切磋骑术。由于吐谷浑国王夸吕的猜忌和防范心理比较重,众多皇子从小就被严密监控,长大后只知吃喝玩乐,对政事毫不在意。夸吕认为自己生了十几个儿子都不争气,只有这个女儿在性格、脾气和野心等方面与自己十分相似,有意将其作为男孩看待,所以才放任她纵马弯弓。夸吕看到儿子们难堪大任,便有意对德勒加以培养。受到父王的影响,德勒公主时时关心国家大事,处处为吐谷浑考虑,年仅十六已能处理一些简单政务。

“党项部落的实力这两年发展很快,听说拓跋部放牧的牛羊如同天上的白云连绵不断,民众的黑色帐幕就像阴天的乌云遮住了太阳。”昭儿抬头看了一眼逐渐暗淡的西方地平线,有些不安地说。

“这个消息父王也听说了,这两天好像要利用查验部落牛羊的机会掌握他们的确实情况。如果党项的实力确实发展到了威胁吐谷浑的地步,我想父王不会坐视不管。”

“我昨天在国王帐外偶然听到拓跋宣大人要到党项部落的消息,他该不会就是去刺探消息的吧?”昭儿疑惑地望了德勒一眼,轻声说道。

“大胆丫头,谁让你在父王帐外偷听,你怎敢泄露如此重要的情报?”德勒满脸怒容地盯着昭儿,大声责问道。

昭儿见状吓了一跳,连忙下马磕头道:“公主息怒,我不是有意偷听,是去国王那里偷盖出城的印章时无意听到的……”

“昭儿,我们一起长大,彼此之间开玩笑是可以的,但军国大事你可不能随便乱说,泄露机密。”

“昭儿知错了,求公主原谅。”昭儿从没见过德勒对自己发火,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忙不迭地磕头求饶。

“我暂且饶了你,下不为例。你说拓跋宣要到拓跋部,我们不如悄悄混在随从之中,暗地摸清党项部落的实力。”德勒又恢复了平静自然的神色,歪着脑袋望着昭儿。

“一切都听公主的。”昭儿长舒了一口气,轻轻用手背拂去额头的冷汗。

于是,德勒和昭儿策马奔向木雅寨。那是吐谷浑前往党项的必经之地,她们计划在那里混入拓跋宣的随行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