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义海纂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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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在宥第二

崔瞿問於老聃曰:不治天下,安臧人心?老聃曰:汝慎!無櫻人心。人心排下而進上,上下囚殺,綽約柔乎剛強,廉劌雕琢,其熱焦火,其寒凝冰,其疾倪仰之間而再撫四海之外,其居也淵而靜,其動也縣而天。憤驕而不可係者,其唯人心乎!昔者黃帝始以仁義櫻人之心,堯、舜於是乎股無肱,陘無毛,以養天下之形,愁其五藏以為仁義,矜其血氣以規法度。然猶有不勝也,堯於是放灌兜於崇山,投三苗於三屹,流共工於幽都,此不勝天下也。夫施及三王而天下大駭矣!下有桀、蹶,上有曾、史,而儒、墨畢起。於是喜怒相疑,愚知相欺,善否相非,誕信相譏,而天下衰矣;大德不同,而性命爛漫矣;天下好知,而百姓求竭矣。於是乎新鋸制焉,繩墨殺焉,椎鑿央焉。天下脊脊大亂,罪在櫻人心。故賢者伏處乎大山堪巖之下,而萬乘之君憂慄乎廟堂之上。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楊者相推也,刑戮者相望也,而儒、墨乃始離跤攘臂乎栓桔之問。噫,甚矣哉!其無愧而不知恥也甚矣!吾未知聖知之不為桁楊接摺也,仁義之不為栓桔鑿柄也,焉知曾、史之不為桀、蹶嘴矢也!故曰:絕聖棄知,天下大治。

郭象註:排之則下,進之則上,言其易搖蕩也。焦火、凝冰,皆喜怒并積之所生。若乃不雕不琢,各全其樸,何冰炭之有!晚仰之間,再撫四海,風俗之所動也。靜之可使如淵,動之則係天而踴躍。人心之變,靡所不為。任而放之,則靜而自通;治而係之,則趺而憤驕。憤驕者,不可制之勢。夫黃帝非為仁義也,與物冥,則仁義之述見;進見則世必徇之,是使物櫻也。至若堯、舜之名皆進耳,我寄斯迸而進非我,故駭者自世。世彌駭,進愈粗,粗之與妙,猶塗之夷險,遊者豈嘗改其足哉!聖人一也,而有堯、舜、湯、武之異。所異者,時世之名,未足以名聖人之實。雖有仁義之逵,而所以透者故全也。自喜怒相疑,至誕信相譏,莫能齊於自得,立小異而不止於分,知無涯而好之。故無以供其求,於是有新鋸椎鑿之禍,雕琢性命遂至於此。若任自然而居當,則賢愚襲情,貴賤履位,君臣上下,莫匪爾極,天下無患矣。斯述也,遂櫻天下之心,使奔馳而不可止。惡直醜正,蕃徒相引,任真者失其據,業偽者竊其柄,於是主憂於上,民困於下,由腐儒守迸故政斯禍。不思捐進反一,方復攘臂用進治進,可謂無塊而不知恥也!桁楊以接褶為管,極桔以鑿柄為用。聖知仁義者,遠罪之進。進遠罪民斯尚之,尚之則矯詐生,矯詐生而禦侮之器不具者,未之有也。呂惠卿註:在宥而不治,所以不攖人心;治而感之,則是攖之。排之則下,進之則上,莫知其鄉也。上下囚殺,至其寒凝冰,則非所宜撄者也。倪仰之問,再撫四海,則出入無時也。居也淵靜,動也懸天,憤驕而不可係,所謂操存而舍亡者也。真人恐學者直以堯、舜為未至,故又言黃帝以仁義撄人心,其旨在於絕聖棄知,非其人有問然也。聖知不去不能無。以仁義撄人心,以我有心故也。有心則有邇,不免以身徇天下,以至於有所謂凶德而去之也。自股無肢至規法度,此以身徇天下者,猶不能勝,以不能絕聖棄知也。施及三王,則下有桀、坏之窮凶,上有曾、史之過善,儒、墨畢起,交相疑欺,未有得天下之至正者,所以性命爛漫,百姓求竭,於是有新鋸椎鑿之禍,不得不然也。故賢者退伏而避患,萬乘憂慄而不知,所以為之之方,凡以不能無為以反其性命之情而已。今世殊死至刑戮相望三語,則又非三代之比,而儒、墨乃離趺攘臂於罪人之問而欲與之論議,是不知恥之甚也!今欲救之,而不反性命之情,重之以聖知仁義,則是遁天之刑,增固而不解,重利桀、坏使得為先聲而從之也。

林疑獨註:進上者好高,排下者趨卑,各有所制縛,所以為囚殺。綽約柔乎剛強,康劇所以喪真,雕琢所以損樸,名為治之,實有以撄拂之也。於是有陰陽之息。焦火凝冰,即躁勝寒,靜勝熱之意。倪仰之問,再撫四海,言夢寐之頃得天下者,如南柯枕中之事。淵靜即潛默。懸天則所係高遠。憤驕,言其縱逸,與心猿意馬喻同。法始乎伏羲,至堯、舜而進著,又迷黃帝之進而行之以至股瘦而無肢,經禿而無毛,徒能養天下之形,不能安天下之性;憂苦其五藏以為仁義,矜莊其血氣以規法度,陰陽交戰於一身,其能安於性命乎?性命不安其能勝天下之情偽乎?於是有流放之事。施及三王,則法愈久而邊愈弊,故有桀、坏、曾、史之分,儒、墨競起,相疑相欺,淳風既喪,天下衰矣;性命爛漫,百姓竭矣。新鋸,喻仁義;繩墨,喻禮法;椎鑿,喻刑辟。皆撄人心之具也。故天下脊脊大亂,萬乘之君無以安其位矣。殊死至相望,形容囚殺之多,而儒、墨猶徇仁義之迸,離趺攘臂於其間,欲有以救之,此不知本者也。盖以邇治述,猶以火救火,其能有功乎?接褶,校梁也,《淮南子》云:大者為柱梁,小者為接褶。鑿柄者,鑿頭,鳳木如柱頭柄也。嚆矢之嗚者。桁楊,因褶接而後成極桔,因鑿柄而後立聖知仁義者,欲民遠罪之進也。民尚進,則矯詐生,桁楊接褶於是而具。唯去其所以撄人心者,則天下治矣。

陳詳道註:《孟子》論人心曰:操則存,舍則亡。《莊子》論人心曰:債驕而不可係。益操之而不舍者,人也;放之而不係者,天也。為治者不可以人廢天,以人廢天非所以在宥之也;為學者不可以天廢人,以天廢人非所以充養之也。夫人心排而下之,則拘以囚;進而上之,則怒而殺。康而創之使傷而不全,雕而琢之使文而不質,則陰陽之氣沙矣。其僵也債,其起也驕,執而係之使閉而不舒,則不肖之心應矣。七義,內也,故愁五藏。法度,外也,故矜血氣。然化義行而姦偽生,法度彰而暴亂作,故堯之至治不免四凶之誅,況三代以下乎?夫桀、紂貴為天子,臧獲所不為,孔、墨窮為匹夫而宰相所憚。貴賤之分,在行不在位,此所以言下有桀、坏,上有曾、史也。相疑相欺以至脊脊大亂,內刑也;殊死桁楊,外刑也。有外鑠則內刑至,有內刑則外刑作,故儒、墨起而天下亂,然後刑戮相望也。殊者絕之,戮者辱之。接褶者,桁楊之梁,接褶非桁楊,桁楊因接褶而後具;鑿柄非桎桔極,桔因鑿柏而後成。聖知七義非罪惡,罪惡因聖知七義而後致,故以聖知譬接褶,化義譬鑿柄也。碧虛註:人心本靜,摟之而亂。排謂毀之,進謂譽之。炎凍其外,冰炭其內,機心一發即遍空際,成心縱蕩,甚於奔馬也。昔者黃帝始以仁義櫻人心,堯、舜又勤苦以養天下,為七義,規法度,然猶不勝也。是以流放四凶,延及三王,天下驚駭,儒、墨並興,相疑相欺,德異而真散,知流而民竭。故聖賢伏處以全其生,在位者憂危而莫救也。法令之嚴由於攖撓,至刑戮交馳於道衍之問者,其檣紳高論之所政乎?始有聖知仁義之利,終成桁楊極桔之害,故賢者在位,日約其法;昧者在位,日滋其令,治迸澆淳,在人而已。無道之君,亦叉假聖賢法度以行其暴虐,豈非曾、史為桀、坏嘴矢哉?

膚齋云:此一段把孟子出入無時莫知其鄉合觀,尤妙。排下者,不得志之時,心趨向下;得志則好進不已。心愈向上,上下皆為囚殺,自累自苦也。剛強之人或為綽約所柔,項羽涕泣於虞美人是也。廉創圭角,雕琢磨簪,少年得志,多少圭角,更涉世故皆消磨了。焦火凝冰,形容其喜怒憂恐一俯'仰間,其心中往來如再臨四海之外,言疾急如此。淵靜,喻不動,念一起時如懸係於天也。債,同憤。憤驕,亢厲之狀。係,猶制也。此段模寫人心最為奇妙。股無肢,牌肉不生之意。經無毛,勞其足也。矜,梗其血氣,猶云柴其內規為仁義法度。勞苦如此,猶無如天下何,故有流放之刑。四罪而天下咸服,本舜事,而莊子喚作堯,此是其辭參差而詼詭可觀者也。延及三王,下而小人,則為桀、坏之行;上而君子,則慕曾、史之名。起儒、墨之爭而相疑相譏,性命之情到此都狼籍了。百姓求竭,言無以應之也。既不勝天下,遂至於用刑,故賢者隱遁而君自勞,被罪者益衆而儒、墨於此時猶高自標致支離翹趺於眾罪人之中,可謂不知恥也甚矣!桁楊,械也。接槢,極中橫木楔。嘴矢,今之響箭也。

天下不治,然後有治之之名。民心不臧,然後用臧之之衍。治術之設,興於中古立法之君,而弊於後世徇迹之臣。經所謂木植之性豈欲規矩鉤繩哉!崔瞿不明人心本具至善,乃欲以政治善天下之心。老恥告以但勿攖之足矣!何作為以善之?今人心之弊,多好抑下尊高,所以至於爭競囚殺,而不知綽約所以為柔剛強之道,遂廉創其鋒,雕琢其質,喜怒外觸,冰炭內攻,一點沖和幾何而不銷鑠哉!況念頭一舉,萬水千山,淵靜天懸,不足為喻。此所謂憤驕而不可係者也。上古無為,君民各適,處混芒而得澹漢焉。黃帝為治,始以七義摟人心,至堯、舜則政治畢具,摟之愈深。摟之既深,犯之鈴力,故不免施四凶之誅,而天下大駭,恩害相生,理之叉至者也。上有不同之治,下有不同之德,性命爛漫而無以復,百姓求竭而無以供,於是新鋸椎鑿之禍興,天下大亂不可救藥,賢者伏處之避禍,萬乘憂慄而苟存,以至殊死者相枕於道路,刑罰不中可知矣!而為治者乃始攘臂乎桂梏之間,謂己足以任繁劇而善治亂也,殊弗悟致亂之由,實為自召,無異置人於墊溺而後寨裳力拯以為恩,非唯彼遭困厄而已亦勞且憊矣!由是知世所謂聖知仁義,未鈴不為桁楊極桔;曾、史、楊、墨,未必不為桀、坏利器也。《道德經》云:我無為而民自化,我無欲而民自樸。斯為不治之治歟!

黃帝立,為天子十九年,令行天下。聞廣成子在於空同之上#1,故往見之,曰:我聞吾子達於至道,敢問至道之精。吾欲取天地之精,以佐五穀,以養民人;吾又欲官陰陽,以遂旱生,為之奈何?廣成子曰:而所欲問者,物之質也;而所欲官者,物之殘也。自而治天下,雲氣不待族而雨,草木不待黃而落;曰月之光,益以荒矣。而佞人之心萬翕者,又奚足以語至道?黃帝退,捐天下,築特室,席白茅,間#2居三月,復往邀之。廣成子南首而外,黃帝順下風膝行而進,再拜稽首而問曰:聞吾子達於至道,敢問治身奈何而可以長久?廣成子蹶然而起曰:善哉問乎!來,吾語汝至道。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極,昏昏默默。無視無聽,抱神以靜,形將自正;必靜必清,無勞汝形,無播汝精,乃可以長生。目無所見J耳無所聞,心無所知,汝神將守形,形乃長生。慎汝內,閑#3汝外,多知為敗。我為汝遂於大明之上矣,至彼至陽之原也;為汝入於窈冥之門矣,至彼至陰之原也。天地有官,陰陽有藏,慎守汝身,物將自壯。我守其一以處其和,故我脩身千二百歲矣,吾形未嘗衰。黃帝再拜稽首曰:廣成子之謂天矣!廣成子曰:來,余語汝。彼其物無窮,而人皆以為終;彼其物無測,而人皆以為極。得吾道者,上為皇而下為王,失吾道者上見光而下為土。今夫百昌皆生於土而反於土,故余將去汝,入無窮之門,遊無極之野;吾與曰月參光,與天地為常。當我縉乎;遠我昏乎。人其盡死,而我獨存乎!

郭註:問至道之精,可謂質。不任其自爾而欲官之,故殘。人皆合修而不治天下,則天下治矣。窈冥、昏默,皆了無也。老、莊之所以屢稱無者,明生物者無物而物自生耳。忘視而自見,忘聽而自聞,任其自動故閑靜而不天。慎內全其真,閉外守其分,知無涯故敗也。極陰陽之原,則有官有藏,但當任之。任性命之極,極長生之致,身不夭乃能及物也。物無窮而人以為終,徒見其一偏耳。皇王之稱,隨世上下,得通變之道,以應無窮一也。失無窮之道,則自信於一偏,不能均同上下,故俯仰異心。土,無心者也。生於無心,故當反守無心而獨往。入無窮,遊無極,則與化俱。日月參光,天地為常,都任之也。物之去來皆不覺,故以死生為一體,無往而非存也。

呂註:空同之上,無物而大通之處。道為無名之樸,故日質。陰陽道之散,故日殘。雲氣不待族至益以荒矣,則非輔其自然而有以虧之。閒居三月,齋潔之至,順下風而進,循本以求之,治身而可長久者,唯道為然。是乃問其質也。窈冥則無形,言所不能論,意所不能致,而有所謂精者,可知言則非其極也。必至於昏昏默默,乃所以為道之極。此言道之體,無視無聽至乃可長生,則與之入道也。抱神以靜,則形不期正而自正。鈴靜鈴清,言其不可撓而濁之,形不勞而全,精不搖而復,乃可長生矣。夫神無形而麗物,不麗於物而反乎無見無知,不守其形將安知乎!慎內,則塞其兌。閉外,則閉其門。此養神而保之之道。反是,則多知而敗矣。人未知道,則域於陰陽而未嘗至其原。無見無聞無知,則遂於大明之上,入於窈冥之門。得是而窮之,則知天地有官,其官也以此;陰陽有藏,其藏也在此,慎守汝身。物將自壯,則奚為而外求哉!黃帝又語以向之所謂無見聞,知道之體而已。至其用,則無見乃其所自見,無聞乃其所自聞,無知乃其所自知也。益道之為物,無窮無測而遂止於無;見、聞、知,則是無窮而以為終,無測而以為極也。得道者為皇為王,以其神明而皇王之所興起也;失道者見光為土,以其形不出照臨覆載之間也。百昌生土反土以其形而已。故余將去汝,入無窮,遊無極,則以為終極者非知我者也!與日月參光,則其明不息;與天地為常,則其久無窮。當我縉乎,不知其為當也;遠我昏乎,不知其為遠也。人盡死而我獨存,則求之吾身不知何物而可以至於此也。萬物之靈唯人為最,造化之為人不知幾何而一遇,而人之聰明佝達可以與此者,又幾何而一遇也,而不孜孜焉,則彼以慈為寶者,固不厭數數言之也。

疑獨註:黃帝為天子歷年已,更陰陽之數以治天下,故言其進;廣成不治天下,故言其道。黃帝欲取天地,官陰陽,此至命體神者所為。陰陽,言其氣;天地,言其形。氣精而形粗,精者,神之質;陰陽者,道之殘。盖可問可答者,易散而為天地也;可官可任者,神散而為陰陽也。雲氣未族而雨,則陰陽失其理;草木未黃而落,則萬物失其道。以至日月昏晦,皆非神人之治也。閑居,不以物累;三月,數之小成。至道之精,太易也;至道之極,太極也。陰陽生於太易,天地生於太極。窈冥昏默,則未有象數,故謂之精,謂之極。目不亂於色,耳不亂於聲,故神全不動邪。氣不干而形止於一矣。無勞汝形,《老子》曰:載營魄,是也。無搖汝精,《老子》曰:抱一,是也。魄者,形之主;一者,精之數。學道者,當廓其志勿累於形,使神常載魄而不載於魄,則可抱一而體神矣!今人死而有升沉之異者,由滅神徇形以神從魄,故至淪於幽陰,化為異物。若神全之人,雖魄之陰滯,將與神為一而無所不之也。目無見,則內視;耳無聞,則反聽;心無知,則無思。故塵自外隔,根自內固,而形可長生也。慎內,則真不散;閉外,則塵不入。此為道日損之意。多知則務日益,所以為敗也。大明之上,顯道也;窈冥之門,玄德也。至陽無陰,至陰無陽。原者,陰陽之本,萬物所自出。彼物無窮無測而以為終極者,以人言之耳。皇者,王之所自出,天道也;王者出於皇,人道也。光以言天,土以言地,盖得道者出為王,入為皇,無所不可;失道則有所偏,在上見光,在下為土而已。今天下百昌之物始出於土,終化為土,土豈有心於物哉?人生於無形,死於無形,豈能係於人間?余將去汝,言身雖在人問,而心已離之而與造物者游矣!無極,不見其始;無窮,不見其終。門者,出入所自;野者,空曠而無適莫也。與日月合其明,與天地合其德,故至人之心若鏡,物來則應,物去則忘;當我物來也縉乎有係物意,遠我物去也昏乎有忘物意。物之去來,皆不覺也。人其盡死而我獨存,言神人與造化為一,死生不得與之變也。詳道註:夫天地有官,可任而不可違;陰陽有藏,可委而不可離。欲官陰陽以遂韋生,則是以人御天而逆其自然,物幾何而不殘乎?《老子》:道甚夷而民好逕,又日:益生曰祥。苟欲速而益之,則子生未孩而始誰。雲氣不待族而雨,何異乎樞苗者哉?此所以上悖日月益以荒矣!黃帝退,捐天下,能外物矣,未能外生,所以問治身之道。廣成子告以鈴靜鈴清,則於外生得之矣。故又告以物無窮極也,昏默則視聽不可見聞,窈冥則搏之不可得也。耳目者,心之寇,故鈴無視無聽,然後抱神以靜。動濁者,形精之蠹,故祕靜然後無勞形,祕清然復無勞精,此所以貴閉慎,而不貴多知也。陽為顯,故遂於大明之上;陰為幽,故入於窈冥之問。守其一,精之至也;處其和,和之至也;含德之厚比於赤子,精和之至。故千二百歲而形未嘗衰!夫道前無始而後無終,與有數者異;上不繳而下不昧,與有體者異。光者,陽之精;土者,陰之質。失道,則上役於陽,故見光;下制於陰,故為上而已。萬物生於土,又反於土,吾將去之也。與日月參光,則合其明;與天地為常,則合其德。當我縉乎,與我合者縉而為道;遠我昏乎,與我遠者昏而為物。人其盡死而我獨存,謂彼則盛其枝葉以傷根柢,此則深根固蒂以存枝葉也。

碧虛註:有所欲,有所取,非精妙也,乃粗質爾;有所法,有所治,非全真也,必傷殘矣。自而治天下,陽災陰沙,二景失明,又奚足以語至道哉!黃帝退,捐天下,膝行而問修身,廣成始告以窈窈冥冥,強名道之精;昏昏默默,強名道之極。不以色為色,不以聲為聲,故神靜而形正。靜則神不勞,清則精不搖。不妄視故無見,不妄聽故無聞,不妄想故無思。三者皆真,故神住形留也。慎內則虛心,閉外則塞兌。益懼夫多知之為敗,故能超乎陰陽,會乎道域也。三辰煥明,五嶽安鎮,天地有官也;四時資生,萬物結成,陰陽有藏也。自治則物化而日強,純一則沖和之所聚,故脩身千二百歲而形未嘗衰。李淳風《天元主物薄》云:千二百謂之大剋,一曰陰陽之小紀也。道本無始豈有終,不知誰子豈有極,上為皇而下為王,域中之大也;上見光而下為土,則一物也。萬物自生自滅,吾亦修來修去。太虛之門無窮,造化之野無極。與日月參光不自顯也,與天地為常不自異也。物之當我如絲緒,縉然而不覺;物之遠我如暗冥,昏然而不知。人其盡死理當隱景而我獨存,吾有不亡者是也。

庸齋云:官陰陽,使陰陽各當其職。物之本然日質,即前言至道也。物之殘,謂害物之事。天地、陰陽,皆自然之理。五穀韋生,亦自生自遂。有心以官之,反為物害矣1雲不聚而雨,此有而彼無。不待黃而落,失時也。窈冥昏默,微不可見。無視無聽,耳目俱忘。靜而無為,形則自正,神鈴清靜,形不勞役。氣無動搖,則可長生,今修煉之學原於此。無勞無搖,此無與勿字同,有禁止之意。無見、無聞、無知,又解無視抱神兩句,慎內不動其心,閉外不使物得以動五囗心也。不識不知而後德全,多知則敗事矣。大明即太虛,窈冥即無極,言人身自有天地陰陽;我之天地各官其官,我之陰陽各安其所,則此身可以慎守,物物皆自堅固。物謂我身所有之物,所守者一而不雜,所處者無不和順,所以千二百歲而形不衰。廣成子之謂天,言其與天合一也。物安有窮而人鈴求其所終,物豈可測而人必求其所極,以有涯隨無涯也。《易》不終於《既濟》而終於《未濟》,是知物無窮無測也。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乎!亦指無窮無測者言之。上為皇,下為王,如《天下篇》內聖外王;皇無為,王有為,非三皇與三代之王也。上見光者,日月;下為土者,地也。言居天地懵然無知,舉頭但見日月,低頭但見地下而已。百物生於土反於土,神奇臭腐交相化也。去汝者,離去人間。無窮之門、無極之野,言天地之外。故可與天地日月同其長久也。縉,同冥。昏,暗也。當我迎我而來,遠我背我而去,物之去來,我皆泯然而不知也。

空同一作崆峒。司馬舊註云;當北斗下山也。《爾雅》:北戴斗極為崆峒山。自古雖有此山,似亦意有所寓,斗居天中幹運萬化,山戴斗極地之中也。空同當天地之中,喻人之一心處中以制外,善居之者物莫不聽命焉。廣成子或云老子,亦不叉泥進,但言古聖人也。皇帝往問至道,答以天地之精,渾淪日質;陰陽之氣,已判日殘。汝所欲問者猶近乎道,汝所欲官者殘餘而已。去道已遠,何足議哉1.黃帝退而閒居,復往問治身之道,始告以無視無聽,抱神正形,叉靜叉清,無勞無搖,至彼陰陽之原,修身之道極矣!天地有官,陰陽有藏,益指身內而言,使人善求之,千二百歲特揆人問短景一紀之數。若要其分,靈降氣生之源,則亙古窮今可也。自有天地陰陽,則有人有物,後乎吾身,巧歷莫筭,斯為無窮無測,而人以為終為極者,以形化觀而不睹其不化者耳。上為皇而下為王,此以得道而言,不在有位而稱也。故雖時有不同,命物之化則一。上見光而下為土,言失道

之人精魄化燐火,骨肉歸塵土,是為虛生浪死,徒勞造化之鼓鑄者也。百昌之生土反土,亦在乎得道失道之分。道無得失,物有去來,出機入機,所以為化。余將去汝,言我不歸土而昇於太虛,則與二儀兩曜同其長久矣。當我近我者縉乎,與道合也;遠我背我者昏乎,冥暗無知也。人其盡死,謂眾人終於化而我獨存,此我非九竅百骸之我,乃清靜明妙虛徹靈通本來之我,不可以色見聲求。是以先天地生,獨立而不改也。竊惟二聖親傳道要,具載此章,初無甚高難行之事,易簡明白,若此後世薄俗好奇尚怪,設為存想抽添、交媾探取之說,勞神苦形以求泰定,至有以盲引盲,騁冰車於火山而弗悟者,幾何而不喪其所自生哉吁?世無真鑒久矣,因伏讀廣成遺訓得以發余之狂言,亦將有以狂而取之者。

#1依《成疏》『上』字本為『山』字。

#2世德堂本作『閑一字。

#3世德堂本作『閉』字。